清净山在京城的最西边,再往外两里地就是相邻的衮州界面了,因偏僻,而显荒凉寂寥。
不过此地风光明媚,树木茂盛苍郁,青山险峻而又秀美,半山腰镶嵌着一条矫健如虹的瀑布以雷霆万钧之势呼啸而下,与山脚下清澈见底的溪水汇成一汪,不断激起白色的水花,看上去犹如一幅大师手中的水墨画,壮美极了。
清净山的阳面就是清净庵,庵主名叫妙慧,年纪并不大,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模样,生得十分端庄美丽,但她一身肃穆的杏色素衣,举手投足间透着严厉和谨慎,倒让人不知不觉对她起了敬意。
黄太夫人似与妙慧师太十分熟捻,笑着对她说道,“我家雪丫头月底就要出阁,我便想着要来你这里吃两日素斋,替她祈一祈福,盼着她去了江夏侯府夫妻和顺,万事如意,早一点添一个大胖小子!”
她又将穆嫣拉到身前,“这就是嫣儿,先前我跟你说过的,世杰在外头的女儿。这孩子心地善良,也有孝心,我便将她带了来,也正好让你见见。”
妙慧凝神看了穆嫣两眼,眉头隐约有些发皱。
她面上的神情始终是淡淡的,不见任何波澜和起伏,语声里却带着几分迟疑和犹豫,“这就是三老爷养在平城那个孩子?”
穆嫣听着那语气有些不大对,便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妙慧,却不巧正好对上那道犀利审视的目光,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这个妙慧师太有些眼熟,只是她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她。
不会是东宫的人,东宫上上下下连院子里的小松鼠她都认得,不可能才过了六年就想不起来了。也不会是贵命妇或者大家小姐,她那时常常领着安福到处串门,满京城的世家夫人小姐她都见过了,她记性出了奇得好,不可能会忘记这样一张脸。
她一边暗自思忖着妙慧的来历,一面却顺着黄太夫人的话连忙福身行礼问安。
黄太夫人见她乖巧,越发满意了,她笑着说道,“是重临亲自去平城找的,前后也找了一年多,确定无疑了才给带回来的。你看,她眉眼之间有七八分像世杰呢!”
妙慧又多看了两眼,眉间的郁结这才慢慢舒展开来,她脸上终于露出浅淡笑容,低声说道,“嗯,这么一看,确实与穆三老爷生得很像。太夫人,我等会儿还要做个晚课,你们舟车劳顿也辛苦了,先去客房休息一下如何?”
她唤过身边的比丘尼,“领两位贵客去雅字号禅房。”
这清净庵并不大,禅房就在左近,走几步路便到了。这寒冬腊月的,在山脚下觉得冷彻骨髓,但不知道为何,在庵堂里却是暖烘烘的,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寒冻,雅字号禅房里并无烧炭,却有一种淡淡的暖意。
穆嫣还是头一次来到这样新奇的地方,睁大眼睛望着屋里的一切。
这禅房很大,是个套间,屋子里没有烧炭,却熏着淡淡的檀香。里面的屋子里铺着一张大床榻,样式虽然简单,可木料被褥皆都是上品,有一种古朴低调的奢华感。外面还有一个小间,里面也有床铺,只是窄一些,想来应该是留给贵夫人们贴身的大丫头睡的。
她垂眸想了想,便攀住黄太夫人的手臂,有些撒娇地说道,“祖母,我向来有些怕黑,不想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屋子,不如,我跟您一块儿睡吧!喏,您睡里间,我睡外头那张小床就好了,这样若是睡不着,咱们两个还可以说说话。”
黄太夫人“噗嗤”一笑,忍不住拿食指点了点穆嫣的鼻尖,“你呀!”
带路的比丘尼也忍着笑说道,“施主怕是误会了,清静庵只是座很小的庵堂,平素也不接待外客的,是以只有这么一间客房。”
这话中的意思是,人家只有一间客房,本来就打算让这对祖孙一块儿用的,可没有再多的房间给穆嫣,这可是她自作多情了。
穆嫣的小脸一下子红了,她略显窘迫地低声说道,“哦,原来是这样啊。”
黄太夫人年纪大了,就喜欢看孩子们羞涩困窘的模样,这虽然是一种难以道明的恶趣味,可她觉得很真实。有一句话叫做高处不胜寒,在云端顶上待得久了,就会觉得真心越来越少,迎来送往的人对她笑脸相对,多半是因为她的地位和权势,哪怕是家里人之间,也难以做到坦诚相对。
或许是因为真诚越来越少了,所以才显得越发弥足珍贵。
所以,黄太夫人才特别喜欢穆嫣此刻这模样,她笑意盈然地将孙女儿一把搂入怀中,笑着对比丘尼说道,“我这孙女儿头一次来,不晓得这里的状况,倒让师傅你见笑了。不过你看在她不知者不罪的份上,这话就忘了吧,妙慧师太那也不必提起,多谢你了!”
比丘尼连声答应,这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年轻的女孩儿面皮薄,怕被人笑话,那她就只当没有听见好了。
她笑着交待了几句,便转身退了下去。
穆嫣不好意思地捂住脸,“祖母,这也怪不得我,谁让妙慧师太说雅字号客房,我就以为一定还会有天字号地字号之类的啊……啊啊啊,丢死人了!丢死人了!”
黄太夫人笑着摸了摸她的额发,柔声说道,“你头一次来,也没什么丢人的。不过,以后若是再遇到自己没有打听清楚的事,就先别着急开口,看看情形再说,保管吃不了亏。所谓谋定而后动,这虽是兵法,但用于生活中遇到的为难事时,也颇有道理的呢。”
她对着身边的朱嬷嬷说道,“五小姐不曾带了丫头来,你先帮着她收拾一下被褥行李,我们祖孙两个坐着说会话。”
朱嬷嬷应声去了。
穆嫣见里屋里只剩下她和黄太夫人,便小声地问道,“我见这位妙慧师太端庄秀美,十分地雍容华贵,倒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神仙妃子一般,她又那么年轻,怎么会出家当了师太?”
她将话说完,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妥,低头咬唇说道,“祖母,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黄太夫人慈爱地摇了摇头,“你头一次见妙慧师太,觉得她生得美艳,自然会对她为何落发出家产生好奇,这倒不算什么。我头一回见着她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呢!这样的容貌,这样的身段,也亏得清净庵与世隔绝,不太受世人香火,否则,得有多少心思险恶的歹人盯着她哪。”
她顿了顿,低声说道,“这事说来话长,若是被比丘尼听到我们在背后枉议妙慧师太,这就不好了。还是等夜里无人再说吧。”
穆嫣心里痒痒的,又十分想搞明白妙慧的来历,但黄太夫人言之有理,她便也只好点点头,“嗯,等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