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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金令史美婢酬秀童(1)

塞翁得马非为吉,宋子双盲岂是凶!

祸福前程如漆暗,但平方寸答天公。

话说苏州府城内有个玄都观,乃是梁朝所建。唐刺史刘禹锡有诗道:“玄都观里桃千树”,就是此地。一名为玄妙观。这观踞郡城之中,为姑苏之胜。基址宽厂,庙貌崇宏,上至三清,下至十殿,无所不备。各房黄冠道士,何止数百。内中有个北极真武殿,俗名祖师殿。这一房道士,世传正一道教,善能书符遣将,剖断人间祸福。于中单表一个道士,俗家姓张,手中惯弄一个皮雀儿,人都唤他做张皮雀。其人有些古怪,荤酒自不必说,偏好吃一件东西。是甚东西?

吠月荒村里,奔风腊雪天。

分明一太字,移点在傍边。

他好吃的是狗肉。屠狗店里把他做个好主顾,若打得一只壮狗,定去报他来吃。吃得快活时,人家送得钱来,都把与他也不算帐眉批:凡人又要吃,又要钱,所以不成仙或有鬼祟作耗,求他书符镇宅,遇着吃狗肉,就把筯蘸着狗肉汁,写个符去,教人贴于大门。邻人往往夜见贴符之处,如有神将往来,其祟立止。

有个矫大户家,积年开典获利,感谢天地,欲建一坛斋醮酬答。已请过了清真观里周道士主坛,周道士夸张皮雀之高,矫公亦慕其名,命主管即时相请。那矫家养一只防宅狗,甚是肥壮。张皮雀平昔看在眼里,今番见他相请,说道:“你若要我来时,须打这只狗请我,待狗肉煮得稀烂,酒也荡热了,我才到你家里。”主管回复了矫公。矫公晓得他是跷蹊古怪的人,只得依允。果然荡热了酒,煮烂了狗肉,张皮雀到门。主人迎入堂中,告以相请之意。堂中香火灯烛,摆得齐整,供养着一堂神道,众道士已起过香头了。张皮雀昂然而入,也不礼神,也不与众道士作揖,口中只叫:“快将烂狗肉来吃,酒要热些!”矫公道:“且看他吃了酒肉,如何作用。”当下大盘装狗肉,大壶盛酒,摆列张皮雀面前,恣意饮啖,吃得盘无余骨,酒无余滴,十分醉饱,叫道:“咶噪!”吃得快活,嘴也不抹一抹,望着拜神的铺毡上倒头而睡,鼻息如雷,自酉牌直睡至下半夜。众道士醮事已毕,兀自未醒,又不敢去动掸他。矫公等得不耐烦,倒埋怨周道士起来。周道士自觉无颜,不敢分辨,想道:“张皮雀时常吃醉了,一睡两三日不起,今番正不知几时才醒?”只得将表章焚化了,辞神谢将,收拾道场。

弄到五更,众道士吃了酒饭,刚欲告辞,只见张皮雀在拜毡上跳将起来。团团一转,乱叫:“十日十日,五日五日。”矫公和众道士见他风了,都走来围着看。周道士胆大,向前抱住,将他唤醒了,口里还叫:“五日五日。”周道士问其缘故,张皮雀道:“适才表章,谁人写的?”周道士道:“是小道亲手缮写的。”张皮雀道:“中间落了一字,差了两字。”矫公道:“学生也亲口念过几遍,并无差落,那有此话?”张皮雀在袖中簌簌响,抽出一幅黄纸来道:“这不是表章?”众人看见,各各骇然道:“这表章已焚化了,如何却在他袖中,纸角儿也不动半毫?”仔细再念一遍,到天尊宝号中,果然落了一字,却看不出差处。张皮雀指出其中一联云:

“吃亏吃苦,挣来一倍之钱。柰短柰长,仅作千金之子。

‘吃亏吃苦’该写‘吃’字,今写‘吃’字,是‘吃舌’的‘吃’字了。‘吃’音‘赤’,‘吃’音‘格’。两音也不同。‘柰,字,是‘李柰’之‘柰’。‘奈’字,是‘奈何’之‘奈’。‘耐’字是‘耐烦,之‘耐’。‘柰短柰长,该写‘耐烦’的‘耐’字,‘柰’是果名,借用不得。你欺负上帝不识字么?如今上帝大怒,教我也难处。”矫公和众道士见了表文,不敢不信,一齐都求告道:“如今重修章奏,再建斋坛,不知可否?”张皮雀道:“没用,没用!你表文上差落字面还是小事,上帝因你有这道奏章,在天曹日记簿查你的善恶。你自开解库,为富不仁,轻兑出,重兑入,水丝出,足纹入,兼将解下的珠宝,但拣好的都换了自用。又凡质物值钱者,才足了年数,就假托变卖过了,不准赎取;如此刻剥贫户,以致肥饶眉批:为富不仁的看样你奏章中全无悔罪之言,多是自夸之语,已命雷部于即日焚烧汝屋,荡毁你的家私。我只为感你一狗之惠,求宽至五十日,上帝不允;再三恳告,已准到五日了。你可出个晓字:‘凡五日内来赎典者免利,只收本钱。’其向来欺心,换人珠宝,赖人质物,虽然势难吐退;发心喜舍,变卖为修桥补路之费。有此善行,上帝必然回嗔,或者收回雷部,也未可知。”矫公初时也还有信从之意,听说到“收回雷部,也未可知”,到不免有疑:“这风道士必然假托此因,来布施我的财物。难道雷部如此易收易放?”况且掌财的人,算本算利,怎肯放松?口中答应,心下不以为然。张皮雀和众道士辞别自去了。矫公将此话阁起不行。到第五日解库里火起,前堂后厅,烧做白地。第二日,这些质当的人家,都来讨当,又不肯赔偿,结起讼来,连田地都卖了。矫大户一贫如洗。有人知道张皮雀曾预言雷火之期,从此益敬而畏之。

张皮雀在玄都观五十余年,后因渡钱塘江,风逆难行,张皮雀遣天将打缆,其去如飞。皮雀呵呵大笑,触了天将之怒,为其所击而死。后有人于徽商家扶鸾,皮雀降笔,自称:“原是天上苟元帅,尘缘已满,众将请他上天归班,非击死也。”徽商闻真武殿之灵异,舍施千金,于殿前堆一石假山,以为壮观之助。这假山虽则美观,反破了风水,从此本房道侣,更无得道者。诗云:

雷火曾将典府焚,符驱鬼祟果然真:

玄都观里张皮雀,莫道无神也有神。

为何说这张皮雀的话?只为一般有个人家,信了书符召将,险些儿冤害了人的性命。那人姓金名满,也是苏州府昆山县人。少时读书不就,将银援例纳了个令史,就参在本县户房为吏。他原是个乖巧的人,待人接物,十分克己,同役中甚是得合。做不上三四个月令史,衙门上下,没一个不喜欢他。又去结交这些门子,要他在知县相公面前帮衬,不时请他们吃酒,又送些小物事。但遇知县相公比较,审问到夜静更深时,他便留在家中宿歇,日逐打诨。那门子也都感激,在县主面前虽不能用力,每事却也十分周全。

时遇五月中旬,金令史知吏房要开各吏送阄库房,思量要谋这个美缺。那库房旧例,一吏轮管两季,任凭县主随意点的。众吏因见是个利薮,人人思想要管,屡屡县主点来,都不肯服;却去上司具呈批准,要六房中择家道殷实老成无过犯的,当堂拈阄,各吏具结申报上司,若新参及役将满者,俱不行阄。然虽如此,其权出在吏房。但平日与吏房相厚的,送些东道,他便混帐开上去,那里管新参,役满,家道殷实不殷实?这叫做官清私暗。

却说金满暗想道:“我虽是新参,那吏房刘令史与我甚厚,拚送些东西与他,自然送阄的。若阉得着,也不枉费这一片心机,倘阄不着,却不空丢了银子,又被人笑话?怎得一个必着之策便好!”忽然想起门子王文英,他在衙门有年,甚有见识,何不寻他计较!一径走出县来,恰好县门口,就遇着王文英,道:“金阿叔,忙忙的那里去?”金满道:“好兄弟,正来寻你说话。”王文英道:“有什么事作成我?”金满道:“我与你坐了方好说。”二人来到侧边一个酒店里坐下,金满一头吃酒,一头把要谋库房的事,说与王文英知道。王文英说:“此事只要吏房开得上去,包在我身上,使你阄着。”金满道:“吏房是不必说了,但当堂拈阄怎么这等把稳?”王文英附耳低言道:“只消如此如此,何难之有!”金满大喜,连声称谢:“若得如此,自当厚谢。”二人又吃了一回,起身会钞而别。

金满回到公廨里买东买西,备下夜饭,请吏房令史刘云到家,将上项事与他说知。刘云应允。金满取出五两银子,送与刘云道:“些小薄礼,先送阿哥买果吃,待事成了,再找五两。”刘云假意谦让道:“自己弟兄,怎么这样客气?”金满道:“阿哥从直些罢,不嫌轻,就是阿哥的盛情了。”刘云道:“既如此,我权收去再处。”把银袖了。摆出果品肴馔,二人杯来盏去,直饮至更深而散。

明日,有一令吏察听了些风声,拉了众吏与刘云说:“金某他是个新参,未及半年,怎么就想要做库房?这个定然不成的。你要开只管开,少不得要当堂禀的,恐怕连你也没趣。那时却不要见怪!”刘云道:“你们不要乱嚷,凡事也要通个情!就是他在众人面上,一团和气,并无一毫不到之处,便开上去,难道就是他阄着了?这是落得做人情的事,若去一禀,朋友面上又不好看,说起来只是我们薄情!”又一个道:“争名争利,顾得什么朋友不朋友,薄情不薄情!”刘云道:“嗳!不要与人争,只去与命争。是这样说,明日就是你阄着便好,若不是你,连这几句话也是多的,还要算长。”内中有两个老成的,见刘云说得有理,便道:“老刘,你的话虽是,但他忒性急了些。就是做库房,未知是祸是福眉批:老成之见,直等结了局,方才见得好歹。什么正经?做也罢,不做也罢,不要闲争,各人自去干正事。”遂各散去。金满闻得众人有言,恐怕不稳,又去揭债,央本县显要士夫,写书嘱托知县相公,说他“老成明理,家道颇裕,诸事可托”。这分明是叫把库房与他管,但不好明言耳。

话休烦絮。到拈阄这日,刘云将应阄各吏名字,开列一单,呈与知县相公看了。唤里书房一样写下条子,又呈上看罢,命门子乱乱的总做一堆,然后唱名取阄。那卷阄传递的门子,便是王文英,已作下弊。金满一手拈起,扯开,恰好正是。你道当堂拈阄,怎么作得弊?原来刘云开上去的名单,却从吏、户、礼、兵、刑、工挨次写的。吏房也有管过的,也有役满快的,已不在数内。金满是户房司吏,单上便是第一名了。那王文英卷阄的时节,已做下暗号,金满第一个上去,拈时,却不似易如反掌!众人那知就里,正是:

随你官清似水,难逃吏滑如油。

当时众吏见金满阄着,都跪下禀说:“他是个新参,尚不该阄库。况且钱粮干系,不是小事,俱要具结申报上司的。若是金满管了库,众吏不敢轻易执结的。”县主道:“既是新参,就不该开在单上了。”众吏道:“这是吏房刘云得了他贿赂,混开在上面的。”县主道:“吏房既是混开,你众人何不先来禀明?直等他阄着方来禀话,明明是个妒忌之意!”众人见本官做了主,谁敢再道个不字,反讨了一场没趣。县主落得在乡官面上做个人情,又且当堂阄着,更无班驳。那些众吏虽怀妒忌,无可奈何,做好做歉的说发金满备了一席戏酒,方出结状,申报上司,不在话下。

且说金满自六月初一日交盘,上库接管,就把五两银子谢了刘云。那些门子因作弊成全了他,当做恩人相看,比前愈加亲密。他虽则管了库,正在农忙之际,诸事俱停,那里有什么钱粮完纳。到七八月里,却又个把月不下雨,做了个秋旱。虽不至全灾,却也是个半荒。乡间人纷纷的都来告荒。知县相公只得各处去踏勘,也没甚大生意。眼见得这半年库房,扯得直就勾了。

时光迅速,不觉到了十一月里,钦天监奏准本月十五日月蚀,行文天下救护。本府奉文,帖下属县。是夜。知县相公聚集僚属师生僧道人等,在县救护。旧例库房备办公宴,于后堂款待众官。金满因无人相帮,将银教厨夫备下酒席,自己却不敢离库。转央刘云及门子在席上点管酒器,支持诸事。众官不过拜几拜,应了故事,都到后堂饮酒。只留这些僧道在前边打一套铙钹,吹一番细乐,直闹到四更方散。刚刚收拾得完,恰又报新按院到任。县主急忙忙下船,到府迎接。又要支持船上,往还供应,准准的一夜眼也不合。天明了,查点东西时,不见了四锭元宝。金满自想:“昨日并不曾离库,有谁人用障眼法偷去了?只恐怕还失落在那里。”各处搜寻,那里见个分毫。着了急,连声叫苦道:“这般晦气,却失了这二百两银子,如今把甚么来赔补?若不赔时,一定经官出丑,如何是好!”一头叫言,一边又重新寻起,就把这间屋翻转来,何尝有个影儿?慌做一堆,正没理会。那时外边都晓得库里失了银子,尽来探问,到拌得口干舌碎。内中单喜欢得那几个不容他管库的令史,一味说清话,做鬼脸,喜谈乐道。正是:

幸灾乐祸千人有,替力分忧半个无!

过了五六日,知县相公接了按院,回到县里。金满只得将此事禀知县主。县主还未开口,那几个令史在傍边,你一嘴,我一句道:“自己管库没了银子,不去赔补,到对老爷说,难道老爷赔不成?”县主因前番阄库时,有些偏护了金满,今日没了银子,颇有赧容,喝道:“库中是你执掌,又没闲人到来,怎么没了银子?必竟将去嫖赌花费了,在此支吾。今且饶你的打,限十日内将银补库;如无,定然参究!”

金满气闷闷地走出县来。即时寻县中阴捕商议。江南人说阴捕,就是北方叫番子手一般。其在官有名者谓之官捕,帮手谓之白捕,金令史不拘官捕、白捕,都邀过来,到酒店中吃三杯。说道:“金某今日劳动列位,非为己私,四锭元宝寻常人家可有?不比散碎的好用,少不得败露出来。只要列位用心,若缉访得实,拿获赃盗时,小子愿出白金二十两酬劳。”捕人齐答应道:“当得当得。”

一日三,三日九,看看十日限足,捕人也吃了几遍酒水,全无影响。知县相公叫金满问:“银子有了么?”金满禀道:“小的同捕人缉访,尚无踪迹。”知县喝道:“我限你十日内赔补,那等得你缉访!”叫左右:“揣下去打!”金满叩头求饶,道:“小的愿赔,只求老爷再宽十日,容变卖家私什物。”知县准了转限。

金满管库,又不曾趁得几多东西,今日平白地要赔这二百两银子,甚费措置。家中首饰衣服之类,尽数变卖也还不勾。身边畜得一婢,小名金杏,年方一十五岁,生得甚有姿色:

鼻端面正,齿白唇红,两道秀眉,一双娇眼。鬓似乌云发委地,手如尖笋肉凝脂。分明豆蔻尚含香,疑似天桃初发蕊。

金令史平昔爱如己女,欲要把这婢子来出脱,思想再等一二年,遇个贵人公子,或小妻,或通房,嫁他出去,也讨得百来两银子。如今忙不择价,岂不可惜。左思右想,只得把住身的几间房子,权解与人。将银子凑足二百两之数,倾成四个元宝,当堂兑准,封贮库上,分付他:“下次小心!”金令史心中好生不乐,把库门锁了,回到公廨里,独坐在门首,越想越恼。着甚来由,用了这主屈财,却不是青白晦气!

正纳闷间,只见家里小厮叫做秀童,吃得半醉,从外走来。见了家长,倒退几步。金令史骂道:“蠢奴才,家长气闷,你到快活吃酒!我手里没钱使用,你到有闲钱买酒吃。”秀童道:“我见阿爹两日气闷,连我也不喜欢,常听见说酒可忘忧,身边偶然积得几分银子,买杯中物来散闷。阿爹苦没钱买酒时,我还余得有一壶酒钱,在店上,取来就是。”金令史喝道:“谁要你的吃!”原来苏州有件风俗,大凡做令史的,不拘内外人都称呼为“相公”。秀童是九岁时卖在金家的,自小抚养,今已二十余岁,只当过继的义男,故称“阿爹”。那秀童要取壶酒与阿爹散闷,是一团孝顺之心。谁知人心不同,到挑动了家长的一个机括,险些儿送了秀童的性命。正是:

老龟烹不烂,移祸于枯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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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慕晗,她是绝色淡然,温软呆萌的闺中小姐,也是正直无私,敢爱敢恨的一代女将!一双可以透视的水眸,一身磅礴的元气!世人皆说:她剑快如麻,气势逼人,比男儿更加勇猛果敢!而他,苏沐泽,冷冽孤傲,俊美如神,是从黑暗鲜血中走出的帝王,也是启皇国执掌生死的将师!命运,将他们紧绑,却又无情将他们分开。因至亲的反对,她绝情离去,嫁做他人妇。一句“我愿与君绝”令他大病一场,失去记忆。不料,新婚之夜,她竟发现自己已身怀六甲!再相见,她已是绝情绝爱,统领百军的大将军。而他是掌管百事,位极人臣的丞相。乍一想!她还是一个奶娃娃的母亲!她的孩子不能没有爹!某日,她拍响了丞相府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