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光是大周继惠宗之后的第二位女皇帝。
惠宗是齐光的母亲。
在惠宗驾崩后,齐光盯着议事殿的龙椅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然后她握住了齐轩的手,诚恳到不能再诚恳地道:“皇弟,还是你去坐那个位置吧。”
她的皇弟诚惶诚恐地道:“母亲传位于皇姐,皇姐才是天命所归。”
齐光认真地想了想,说:“我再传位给你,你就是天命所归。”
齐轩吓得冷汗涔涔。
“臣弟庸碌无为天资愚钝且无德无能,皇姐莫要拿臣弟开玩笑。”接下来,齐光听着齐轩用了一百种委婉的方式阐释他绝对绝对没有觊觎皇位的意思。
齐光很忧伤,她真不想坐这个皇位,可是没有人信她。齐光八岁那年,在一个温暖的午后,惠宗问她:“何为明君?何为暴君?”齐光想了想,回道:“明君如母亲,暴君如父亲。”
齐光的父亲着着实实是个暴君,继位数年,荒淫无道,实施苛捐杂税,以至民不聊生。而齐光的母亲是个极有野心的女人,用了七年的时间,从齐光父亲手中夺走皇位,雷厉风行,以惊人的速度和效率开创大周的太平盛世。
“那何又为昏君?”
“不务朝政,忠奸不分,沉迷于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齐光登基后的第一年,曾经很努力地想着要当一个明君,不过坚持半年后,齐光放弃了,她深深地觉得自己委实不是当皇帝的料子。
于是乎,齐光想,当不成明君,也不能当暴君,索性当个明君之下暴君之上的昏君吧。
严格地来说,齐光只能算是半个昏君。
早朝她还是有去上的,不过就是跟个木偶似的坐在龙椅上,底下的文武百官说了什么,她向来是左耳进右耳出。忠奸不分也说不上,惠宗驾崩前,给她详细地列了个名单,谁可以完全信任,谁要小心着,谁居心叵测,都列得一清二楚。而沉迷于声色犬马,纸醉金迷,这一点齐光全占了。
齐光好美色,美人儿俊郎君,只要长得好看的,她通通都喜欢。登基数年,齐光从民间搜刮了不少美人儿搁在宫里,用膳时以美色作为下饭菜。
因为这一点,御史台的几个老臣子日日夜夜在她耳边唠叨,她的耳朵都快能生茧子了。不过作为半个昏君,齐光的脾气还算是不错,为人也勉强算是随和,听他们唠叨时,齐光再次动用早朝时左耳进右耳出的走神大功,听完后很是客气地送他们离开。
日子就这么随意地过着,直到那一天——那天风和日丽,是个大晴天。
齐光昨夜没有睡好,一大早又起来上早朝,现在正背贴龙椅,肘顶龙头扶手,手背撑颚,眼睛微眯,以一种慵懒而威严的姿势在打瞌睡。
这是齐光研究数月得出的最佳打瞌睡姿势。
眼睛一定要半眯,好让下面的朝臣认为自己在严肃地思考他们的上奏。
“……陛下以为如何?”
齐光颇有经验地应了声:“嗯。”
实际上,底下的大臣说了什么,齐光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嗯”字能有许多种意思,她不耐烦的时候可以稍微加长下音调,上奏的大臣便会紧张地解释一遍,一来二去,早朝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她便可以拍拍手拍拍臀下朝了。
瞌睡虫在齐光的脑袋里打着转儿,她在睡意朦胧间抬起眼皮不经意地望了眼底下的朝臣,左列第四位属于户部尚书林泉的位置是空的。
哦,林泉没有来上早朝。
齐光心中闪过这句话,不过她没有在意,又默默地补上一句,兴许是睡过头了,她也好想睡觉,在软软的榻上,抱着香香的软枕……
眼睛渐渐合上。
头一点,齐光身子重心倏然不稳,整个人圆润地摔下龙椅,再滚过玉阶,四脚朝天地躺在文武百官之间。一众朝臣不约而同地扭过头,他们……什么都没看到。
齐光这么一摔,瞌睡虫不翼而飞。
她登时清醒过来。
周遭的宫人被皇帝突如其来的异样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才赶紧赶忙地上前。而就在此时,一双指骨分明的手搭在了齐光的肩上。
宫人见状,纷纷退后。
路离扶起了齐光,声音温和地道:“陛下安好?”
齐光轻咳一声,道:“寡人无事。”
惠宗列出的名单中姓路的一家子在可信任的行列里排前三,而路离年轻有为,年方二十五便已官拜户部侍郎,且……整个朝廷都知道路离是当今圣上的未婚夫婿。
惠宗驾崩前,留了传位的圣旨之外,还有一道赐婚的圣旨,待齐光年满二十二便要与路离成婚。而今年齐光才十九,离二十二还有三年。
齐光重新回到龙椅上时,睡意早已全消。
就在此时,议事殿外蓦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一脸色惨白的小内侍。小内侍匆匆而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禀报陛下,林公子上吊了!”
齐光却是一脸莫名其妙,她问:“林公子是谁?寡人怎么不记得有这一号人在宫中?”
小内侍说道:“就是户部林尚书的五公子。”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心领神会地互望一眼。御史台的几位老臣望向齐光的眼神那个恨铁不成钢呀。他们日日夜夜唠叨,没想到陛下还是不知悔改,还是贪图美色!现在可闹出笑话来了!
齐光这会才想起来了。
昨天她出宫微服,傍晚时分才回来了,到宫门的时候刚好见到有一白衣男子擎伞而立。齐光是个怜香惜玉之人,见雨势渐大,便着人上前问他在等谁。
宫人回来禀报说是户部林尚书的五公子,正在等林尚书。
齐光知道林尚书最近忙得很,这位林五公子至少还得等上一个时辰才能盼到林尚书出来,遂吩咐身边的宫人将林五公子带入宫里。
恰逢雨下得大了些,林五公子的衣衫被淋湿了一半。
齐光见状,便又让人给林五公子送了一套新衣裳。之后,齐光肚子饿了便回自己的宫殿用晚膳,晚膳用过后倒是把林五公子给忘到九霄云外了。
底下朝臣目光灼灼,仿佛她真的把林五公子怎么着了,她冤得很呀。她望了眼路离,路离也正好在看着她,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
齐光顿觉不自在。
她道:“早朝先不上了,寡人去看看林五公子的情况。”幸好林五公子是上吊未遂,只见他粗喘着气,红着脖子,以一副誓死不从不畏权势的模样瞪着齐光。他咆哮道:“你死心吧,我不会如你所愿!我乃顶天立地男子汉男子大丈夫又怎能屈于女人身下!”
齐光扶额。
喂,别这样好吗?她明明一句话都没有说。
就在此时,户部尚书林泉出现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林五公子身前,哭着喊道:“我儿我儿!”
齐光再次扶额。
能先让她说一句话么?
齐光让宫人搬来一张太师椅,决定等他们父子俩冷静下来后再说。她施施然坐下,喝了半杯的清茶后,林泉和林五公子终于不再说话了。
齐光清清嗓子,问道:“你为何要自尽?”
林五公子道:“我是绝对不会以色侍人的!”
齐光又问:“你哪只眼睛见到寡人要你以色侍人?你且跟寡人说说,寡人宽厚待人,只要你说得有理,寡人便不责怪你今日的惊扰之罪。”
“你带我入宫。”
“你让我换新衣裳。”
“你让我住在南风轩。”
齐光说:“你说得挺有道理的,寡人无言以对……”她的确有个习惯,从宫外带回的人都会让他们换新衣服,女的住红袖阁,男的住南风轩。不过……
这是一场误会!真的真的是误会!
齐光唤来昨夜带林五公子去南风轩的宫人,说道:“寡人何时有说让你带林五公子去南风轩?”
宫人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道:“陛……陛下不是说要怜香惜玉吗?”
齐光很无奈,这又是一个误会。
她不就有个喜欢收藏美人儿的癖好,也不至于丧尽天良到这个地步,见到稍微长得好看些的就要抢回宫中吧?更何况林五公子还是林泉的儿子,她要真抢了还不得给御史台的几个老臣念叨死?
齐光重重地叹了声,解释了一番。
林泉和林五公子愣愣地看着她。从眼神里看来,大有觉得她这是欲擒故纵之意……
齐光很忧伤。
为什么他们总不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