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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溺爱,不可以吗

那是一个有众多孩子和家长参加的亲子活动,在沟通谈话时,我看到你呼地举起手臂要发言,正如我期盼的那般自信、阳光。说吧,孩子,关于我们。

你举起了手臂,远远地,我看见你穿的那件深蓝与棕红相间的休闲装,你看起来更加帅气,这使我十分满意,我看着你,就像艺术家欣赏一件满意的作品。

你的声音,那稚气未脱的声音,经过扩音的话筒,夸张得又亮又响。“我体会到平时家长给我的爱是溺爱,不是真正的爱……”理性、质感,但意思显得有些含糊,并且“溺爱”二字有一种与小小年龄不相符的、做作的深沉。但话毕,你还是赢得了一片掌声。也许,全场只有我固执地、自以为是地认为,这话是多么的言不由衷。孩子,你真的厌倦那种深深沉溺的爱吗?

你的目光掠过众人,我看到你眼帘下垂,非常满意自己刚刚的宏论,满意那赞赏的掌声。那一刻,我的脸蓦地红了,心中满是不安、愧疚、失望。

快,太快了,一个即将小学毕业的娃娃,就堂而皇之地使用“溺爱”一词了,就堂而皇之地对母亲说不了。

但是,孩子,自从做了母亲,我就开始沉溺了。字典上,“溺”的解释为淹没在水里,还有一种解释是执迷不悟、过分。我不喜欢“过分”这个生硬的词,它似乎永远不应该和一个母亲对一个孩子的爱有什么牵连。

从你猫儿一样的乖顺,到现在马驹一样的倔强;从托在手中花儿一样的娇嫩,到现在一路飞沙走石般的泼辣;从你清澈无邪乌溜溜的眼睛一尘不染,到现在见惯了如烟尘事而不屑一顾,我从来都没有改变过。我思忖着替你洗净鼻窝旁的污垢;不会忘记在冬日的夜里,用热腾腾的厚毛巾,焐焐你冻得发青的脸蛋,那些冻疮永远是我最在意的重大事件;我还记得把牙膏小心地挤在你的牙刷上,你那惯常的潦草的刷牙法,使我永远对你怨声连连;当然,接着,如果你能用热水悠然地烫烫脚,将会是我莫大的享受。如果,那一刻,我不去拾掇煤炉子,不去灌那实在太可爱的、为你的被窝带去春天的暖水袋,不去浇墙角那些青枝绿叶的吊兰,不去准备明天的早餐,那么,我就会蹲在你的脚盆前,拿起你的脚,细致地让温热的水一丝丝地浸漫它们。这是一双多么美丽柔软的脚,记得,它们曾经怎样玲珑地站在我的手掌心里,就像整个世界的精彩,都被我独自握在手里。多好啊,这一切多好啊!

要说的还有厨房。我永远都沉迷于手忙脚乱地做一桌香气四溢的饭菜,那是因为,这样,我将会看着你“埋头大干”,顾不得小鼻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直到你拍着浑圆的小肚子,直到听到一声“饱了”,就呼地兑现了对我的最高奖赏,就荣耀地弥补了我那殷殷的、简直是不明所以的心愿。我不在意寒夜里辗转去为你买一双保暖的手套;不在意为了一粒你喜欢的糖果,把它从办公室的桌子上很不体面地塞进我的衣袋。为了做出地道的鱼香肉丝,我的焦急与精心,绝不亚于去为某位国王张罗晚宴。

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完全地尽心。

这实在是有些过分的爱吗?但是,我请你不要拒绝。

是的,你生病时,我是失魂落魄的,我必定是这样的惊慌失措。我要怎样才能把杯子里的水兑得不热不凉?才能把靠垫放得不高不低?才能把电视声音调得不大不小?才能把汤煲得不咸不淡?才能不离开你的前后左右?我该怎样努力,才能让你好一点?我真想向你承诺创造一个爱的世界、一个健康的世界、一个没有伤痛的世界,那么,我该怎样努力,才能兑现我的承诺?

是的,我要过分地释放与燃烧。

当然,我还要尽力模仿你的笔迹,替你写作业。课文抄3遍,错题20遍,多得像堆在我们面前的山。但是,我要保证你的睡眠,保证你那双辛苦的小手得到片刻安恬的休息,于是就毫无原则地替你写了作业。我真侥幸,老师并没有看出破绽,并且,你的成绩从来都是那样稳稳地排在最前,从来不会因为哪一次疏忽而考砸了锅。

是的,放学后,我替你背过沉重的书包,并违反纪律地要替你打扫教室,并且非常错误地教唆你,为了登山而不要去上学、不要去完成双休日那些繁重的作业,鼓动你尽量多地阅读与课本无关的书籍,尽量多地质疑你的老师和同学,还极其可怕地允许你打电子游戏。这一切,都有纵容的嫌疑,但,不论你是一个孩子,还是一个成人,我都注定要如此这般地纵容。

除了如此自由豪迈地、不遗余力地给予孩子,我又能掌控得了什么呢?

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完全地尽心啊!

如果,这一切就叫做溺爱,就叫做没有分寸的母爱,那么,我还是请你不要拒绝,只有你在爱中深深地沉浸,才能够满足一个母亲不断地付出。

是的,溺爱是一个母亲最后的权利、自由与幸福。

好心人忠告说:“怕只怕,这些爱,让孩子受累;怕只怕,过多的爱,都成了伤害。”

但是,你早上天不亮就出了家门,夜深了,还在苦读。我心疼极了那个听说小学三年级就过了大学英语四级的孩子,他不知要经过怎样的炼狱,才会如此的名声大振。但我想你不必。

还有那些与你们永远都纠缠不清的关键词:择校、培优、家教、特长、特招、考研、就业……词词如刀,刀刀含泪滴血,莫开口,欲说语噎咽。

我又怎能不去大胆地实践溺爱一词呢?

我不敢说这种溺爱适合每一个孩子,但我很幸运,很感谢,它适合你,适合我作为一个母亲的愿望。尽管你高高地举着手臂宣称“不要溺爱我”,但是,帮洗脚、替做作业、逃学、打游戏,这些都没有吞噬掉你的独立、你的纯真、你的勤奋、你的优秀。是,即便考的不是第一,我也依旧会帮你把那总是混乱的写字桌收拾得井井有条,耐心地帮你解开常常系死的鞋带,帮你把三支钢笔的水吸得满满的,把你永远都鼓囊囊的书包打理清爽。这样,你受伤时,可能会失望,却不会绝望;可能孤独,却不会寂寞。你会记得回来,回到我们不设防的家,你会牢牢地记得爱,去爱,被爱,这,就够了,够以一个有尊严的生命存活。如果再加上坚韧、豁达、镇定等诸如此类的品质,就足够拥有一个非常精彩的人生了。

你也曾笨拙地打碎过精致的瓷碗,给新衣服烧了洞,丢了作业,找不到零用钱……我也想暴跳如雷,琢磨着用怎样严厉的惩罚来教育你。

但是啊,果真那样,我会追悔莫及,这都是些多么无辜的错误啊!那么,去宽容吧,它比所有的惩罚都更有力量。

这宽容有时就被叫做溺爱,如果这样,孩子,请不要那样故作高深地扬起手臂拒绝。溺爱,对于我们不是洪水猛兽,而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热情与担当。

这宽容有时就被叫做溺爱,溺爱,对于我们不是洪水猛兽,而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热情与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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