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不幸的黑猫,猫妈妈生下他的那个午夜,便死在垃圾桶旁边的破棉絮里。她来不及舔干他黑色的毛羽,她只是惊讶地看着他,全身湿漉漉的黑色的毛,到死都没有闭上眼睛,散涣的瞳仁,无法隐藏的恐惧。在猫的家族里,黑色的猫是不祥之物,象征着死亡,灾难,疾病。
黑猫出生的那个春天,瘟疫开始蔓延,成群成群的猫被感染,高烧,死亡,恐惧像是一只高压锅蒸煮着小小的猫族。巫师摇着刻满符咒的龟壳,散落的铜钱找到了藏在破棉絮里的黑猫,愤怒的爪牙撕扯着他的黑色的毛羽,他仓皇地逃窜着,躲避与生俱来的灾难。
慌乱中,他跳进那扇矮矮的窗,因为无边的黑暗里,只有那扇窗有温暖的灯火。女孩发现他的时候,他绻在屋角,无路可逃。她惊讶地蹲下来,轻轻地把黑猫抱在怀里,袖子上的蕾丝花边碰到他的伤口,他一声惨叫,深蓝的瞳仁里,泪像散了线的珠子一样滑落。
女孩心疼地为黑猫清创,研药,层层叠叠的白色纱布缠绕着他小小的黑色的身躯,只露出一双忧伤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细碎的发,明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像是透明的翅膀,在阳光里扑闪扑闪的,温柔的嘴角有抹不掉的微笑。
女孩的窗外开盛着一树玉兰花,缎一样的花瓣,洁白如雪。黑猫整日整日地趴在檐角,看着花瓣在眼前,一边层层叠叠地打开,一边层层叠叠的凋零,看着天上洁白的云朵,早晨的中午的黄昏的,心疼得无法呼吸,他多希望,自己也可以洁白如雪。
那些闲适的午后,女孩总爱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把黑猫抱在怀里,一遍一遍抚摩他黑色的毛羽。那时候,阳光总是温暖而明亮,头顶有玉兰花瓣不断地飘落下来,落在衣服和头发上。黑猫总是闭着眼睛,他怕她看见自己眼睛里深不见底的忧伤,因为从她的蕾丝花边碰到他伤口的那一刻,他便爱上了她,她是这个世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肯拥他人怀的人。可是他与生俱来的黑色毛羽,带着无边无际的灾难,铺天盖地,没有尽头。他不想伤害到她。他没有爱的权利。
女孩出事的那个晚上,是黑猫一岁的生日,他想起一年前,母亲散涣的瞳仁里,无法隐藏的恐惧。他看着人们七手八脚地把女孩子从车轮底下拖出来,又七手八脚地装上另一辆车,呼啸着开远了,他也呼啸着跟着那辆车追了好久,直到女孩的爸爸下车狠狠地给了他一脚,踢在胸口。黑猫蹲在地上,不用踢,他的胸口已经很疼了,是心疼。
黑猫一直在檐角,夜夜凄厉地惨叫,它的伤口一直都没有好,在胸口,像是一朵一朵颓败的玫瑰,黯了色,却迟迟不肯凋零。他不停地转头,再转头,不是为了舔自己的伤口,而是想看看他来时的那扇窗口,是否还有温暖的灯火。月光里,他深蓝的眼睛溢满忧伤,深不见底。
女孩出院的时候,是春天,玉兰花却迟迟不肯开,没有白色的花,没有黑色的猫,檐角那么寂寞。她一直想知道,她的黑猫,他去了哪里?其实他哪里也没有去,只是他不敢出现,他怕他与生俱来的不幸会再次伤害到她,它只能远远地看着她,看着她走遍偌大的城市,找他。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宁愿一无所有。
猫族的巫师摇着刻满符咒的龟壳,散落的铜钱又一次找到了不祥的黑猫,愤怒的爪牙撕扯着他的黑色的毛羽,那扇温暖的灯火就在不远处,但他却没有跳进去,既然一切都是宿命,无法逃避,不如面对。他不想再次跳进那窗灯火,把灾难和不幸带给她。他只是拼命护着胸前她为他包扎过的伤口,他对她的爱,就像是这胸口的伤疤,是永远的记号,跟着呼吸,直到停止心跳。
女孩找到黑猫的时候,他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所以她永远也看不见他眼睛里深不见底的忧伤,她只是难过,为什么他到死都不肯回头找她,那个院子,那扇窗,她一直都在那里。如果她给的他要,那么只要回回头,就能看见她,笑笑的站在那里,准备给他大大的拥抱。无论白天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