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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夕话

陈登云把竹黄盒子递过去,卫作善摆了摆头道:“我有雪茄。抽一支吗?”立刻就从灰哔叽上装内袋里摸出了一只香港纹皮烟匣来,抽出一支很玲珑的雪茄,先拿在鼻子跟前闻了一下。

“谢谢你,我是抽纸烟的。”

“抽一支。真正的小吕宋,你闻,多香!”

“我没有那们大的瘾。也是你从香港撤退时带出来的吗?装潢果然不错。”

卫作善把雪茄吸燃,仍然把一个结实的身子在太师椅上摆好后,才说:“好说,香港带出来的,还留得到现在?这是,这是今年春上,在上海买的。本来买得不少,但多数都孝敬了院长,留下来的,就只够自己用了。”

“你起先说的,院长在上海已有了布置,是真的么?”小马插嘴问。

“岂但他,在上海有布置的人多哩!告诉你,说起来你又不信,有一天,我在永安买东西,忽然碰见一个人,是头个月在重庆才认得的,我晓得他是特工,他也晓得我是做啥子事的。那时,他同着一大群人,男男女女,好像都是机关里的什么人。他只同我淡淡打了个招呼,无意的说了句才到吗?嗯,你们再也想不到,当天夜里就有人钻到我那里来了。他格老子,动手倒骇了我一跳,我以为既是特工”

“同你打招呼的那个人吗?”小马莫名其妙地问。

虽然桌上就摆有一只烟灰缸,但卫作善的雪茄烟灰却一直是弹在脚下那幅考究的天津地毡上。陈登云只差明白告诉他了,但他还是那样不在意下的哈哈一笑说:“你没听清楚。前一个特工,是重庆的,我们这边的。后一个,是伪政府的,李士群的。嚇!特工真多,也真行!只要你眼睛眨一眨,一不留意,就着他舅子看出破绽来了。像你这样不机警的人么,不多心,一下码头只有着抓的。”

客厅门一响,原来是周安。

“你怎么回来了?原说你留在医院里的。”陈登云略为吃惊地问。

“我是特为回来报告小姐和先生的。”

小马道:“死了吗?”

“没有。检查过了,脑壳和肩膀都要开刀,医院里说,要先交手术费。”

还是小马在问:“交好多?”

“十万块!”

“咧个杂重庆一带人的口音,是“这个杂种”的省略句,这里表示惊叹之意。——原编者注,十万块!”卫作善火冒冒地跳了起来,几乎是直着脖子在叫:“起先的十万块,不是讲明,见啥都在内了?”

周安着两眼道:“医院里这样说的,我咋晓得!”

“叫他们开刀就是了。”小马把手一挥。

“医院里说的,要先交费。”

“他狗娘养的,敲老子钉锤!”卫作善简直约束不住自己,雪茄烟灰更其洒了一地毡。

陈登云抄着手靠在一张立背椅上,老不开腔。周安一口一声要十万块,并且说:“医院里限定九点以前送去,不然的话,不负责任。”小马只是说“开了刀再说”,而卫作善始终不愿当硄子石一种坚硬的卵石,这里意指单纯而傻头傻脑的人。——原编者注。

当卫作善正把小半段雪茄丢到屋角痰盒里,脸红筋涨的第三次说到“就碾死块把人,也不过花十万块罢咧!老子硬不出,叫他杂种莫开刀!”恰恰霍大夫起来诉说检查经过,周安不得要领,一路咕噜着开门出去了。

“还好,不至于有内伤。但是”

陈莉华很尖锐的声音已在过道中叫了起来:“陈登云,你来,我问你!开刀费到底拿不拿?”

应声而去的是小马,并不是陈登云。

霍大夫愕然道:“开刀费?”

“是三小姐的车夫赵少清。”

“凭你老先生裁判一下,”卫作善以请教的口气说,但是和平多了,已没有刚才的汹汹之势:“已经交过十万了,现在又另要开刀费十万,岂不是故意敲钉锤?”

“谁要?”

“自然是施密斯要的。”

“在他,这不算什么。”霍大夫有意思的笑了笑:“本来,目前物价涨得太凶,药品又不容易运来,开医院的确也有难于支持之苦。十万元的数目,就多也多得有限。作兴是钉锤,还算是很小的。如其你老兄遇着某一位大医生,他不敲你五六十万,那才怪哩!依我说,十万元既救活了人,又卖了三小姐的人情,作为请了几回客,也不算贵啦!”

卫作善道:“我并非不肯出,一二十万,倒不在这些人的意下!只是他妈的立逼下马,限定即刻就要,未免”

小马扶着陈莉华进来。

“就这样罢,还是叫你们车夫同我一道去。让我当面签支票,当面问清楚,该不会再有别啥子开销?妈的,碰到了鬼!现在连啥都贵了,开汽车真得当心!对不住,三小姐,今天真是”

陈莉华靠在沙发上一声不响,不但没有刚才当主人的迎人笑脸,而且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简直变成了很锋利的两把刀。

医生拒绝了再搭汽车回城。他说,由这里走回华西后坝的家,倒近些。

及至陈登云和小马周旋着送客出去之后,王嫂把手提箱又提进来,放在一只条桌上。

“还是一个踩倒爬!我才不卖他的人情哩!呸!还说他碰到了鬼!”陈莉华才舒了一口气说。

王嫂两手一拍道:“真是的,我们这儿倒从没看见过这样的暴发户!”

医生一面取纸烟,一面轻声笑道:“还没走远哩!”

“我怕他听见!撞了祸,又舍不得钱!我倒要劝我们小姐以后再别要客气了,有啥话,就给他喀杂两方争吵,一方要把对方的一切和盘托出,在四川语汇中,也有说:“给他端点出来!”“喀杂”形容刀砍斧切的声势。——原编者注出来!”

“还消你鼓励?”陈登云在门边说:“刚才不只差开了花了?好阵仗!”

“我要怪小马,”

“该怪我,但是也容我一言告禀,”

“不听你的,王王,啥时候了,开得饭了罢?霍大夫难得来的,去开一听鲍鱼,叫老邓加点小白菜在里头。”

“不必费事,有白兰地就行。”

已入夜了,客厅里反而更热起来。光穿一件衬衫,电扇开得唿唿响,头上还不住出汗。

陈莉华道:“你们看外面有没有月亮,今天是阴历初九罢?有月亮,我们就在外面乘凉,外面吃;这里头太热了,霍大夫是胖子,经不住热的。”

“我倒不怕热。不过外面空气好些。”

“把门外的电灯扭开也行,倒不一定要有月亮。你不怕着凉吗?这倒是问题。”

小马也说怕着凉,受了伤的,宁可热一点的好。医生保证不要紧,只是加一件外衣就得了。

王嫂同打杂的老吴来搬沙发和桌椅。

医生刚把他的病人一扶到外面洋灰宽走道上,立刻就觉凉风习习,通身皆爽。同时,那四下里的虫鸣蛙叫,也比在屋子里吵耳朵,但是比起电扇响声来,好听些。

天上是阴云密布,月亮看不见,不过到处都是明的,好像黄昏时候。倒是那一百瓦特的门灯,因为近来电力越发不足,反黯然无光了。

医生仰面说道:“明天必是阴天,不会放警报的了。”

“大夫,你由城里来,到底今天炸的哪儿?”

“是昭觉寺的空军医院。”

陈登云向三小姐笑道:“那伙人果然猜准了,在北门外!”

“哪伙人?”

“同我们在桤木沟躲警报的人。”

“不是躲了警报回来,又碰不上你们那鬼汽车了。噢,小马,我说的,霍大夫这回的医药费,我不出的。”

“自然,自然,通通由我送过去。”

“咋个由你送?你才大方喃!”

“倒不敢绷苏气,还不在他户头下一笔就划过了?所以我刚才不是向周安说,莫吵莫吵,在我号上去拿就完了;我不好明说;周安又不懂这个窍,反而把事情弄岔了。”

“并没弄岔,倒是叫得明明白白的好!”

“三小姐,你太爽快了,你不晓得各人有各人的脾气。卫作善这个人,别的都好,也够朋友,就只一点怪毛病:正当使的钱,总舍不得出手,每每都是,到头来使出几倍,又没话说。最好是,钱不由他亲手拿出来,便不感到那么心疼!”

“还是踩倒爬!”

医生哈哈笑道:“你们这句成都话真俏皮!骂了人是乌龟,人还莫名其妙。哈哈!”

陈登云道:“踩倒爬,并不是乌龟。”

“是什么呢?”

“我也莫名其妙,只晓得那意思是挖苦人,听不来好话,若是用强力估住他,他就百依百顺。不明白到底是个啥东西,必须用脚踩着它,它才会爬:踩得重,爬得快,”

“那不就是乌龟?”

“管它是啥,”小马道:“总之,踩倒爬现在太多了!说句真话,连我们那位大老板不也是吗?卫作善更是时来运来,几年里头发了国难财不算,还撩着竿儿爬了上去,居然爬到准要人的地位,要不是运气好的话,”

陈莉华抿着嘴一笑道:“好啰!大哥别说二哥,说起来都差不多。凭我看,你们的运气都好!”

“连我在内吗?”医生把眼一眯,调皮地问。

小马道:“运气好,我承认;发国难财,我也承认;不过,我们也还有点儿谱,哪能赶得上他,转瞬之间,不是处长便是局长了!但说起来哪个相信,前三年还只是一个汽车夫?”

医生插嘴道:“汽车夫么,难怪!车轮一转,钞票上万,喇叭一响,黄金千两,人家有过司机发财年的。三小姐把医生也算了进去,鄙人不胜荣幸之至,敢代敝界同人一鞠躬!二鞠躬!三”

“撞着背!油来了,打脏衣裳!”

众人愕然,一回头,原来是不常见的老吴,毛手毛脚地端了一张大掌盘。

陈登云连忙抱歉似的说:“车夫都不在,只好叫他来代劳。真是粗人!你就说请让一下不好吗?”

“王王呢?她来经由经由,一作经佑,意指伺候、服侍、照料。这是四川人的语汇。——原编者注一下也好呀!”

小马一面帮忙把掌盘里的五个大碗,一样一样端到圆桌上,一面笑着说:“晓得打招呼,已经对的,老吴比起我们号上的老杨就精灵多了!老吴,你抬过滑竿吗?”

老吴咧着一张缺了牙齿的大口道:“抬过的,从前还抬过三丁拐长途轿子哩。”

“那你一定还记得:‘天上明亮亮,地下水凼凼。’‘左手力大,右手让它一下。’”

“哈哈!你先生倒内行!这些都记不得,敢在路上写生意?”

陈莉华挥着手笑道:“老吴,走走,马先生故意挖苦你的。”

“挖苦我?为啥子要挖苦我?”

“因为你太笨。”陈登云道:“请大家让一下好了,为啥要喊‘撞着背,油来了!’不是活像抬滑竿的在打招呼?”

老吴还是老老实实的笑说:“抬过滑竿就抬过滑竿,也不算挖苦。”

王嫂送酒出来道:“这瓶酒快斟完了,再开一瓶吗?”

陈莉华说:“我不要白兰地。王王,还是把那瓶葡萄酒拿给我。”

“小马陪大夫喝白兰地,我和莉华喝葡萄酒。”

“你的白兰地快喝完了吗?我记得你二哥走时,剩下来还不到两打。”

“还有好几瓶,我同莉华都不大喝它。”

“专门留下来待客么?”医生按照外国人喝酒的方式,举起玻璃杯,只那么往嘴里一凑,一整杯便没事了:“吓吓还不错!老实说,在目下的成都,要喝一瓶洋酒虽不算怎么困难,可是要喝到这样陈这样好的,算来却没有几家了。”

小马也呷了一口,舔着嘴皮道:“有好的,比这更陈的还有,据我所知,”

老吴又端了一碗菜来。这回却喊着:“让一下,菜来了!”大概已受了老邓或者王嫂的指教。

陈莉华道:“大夫请点菜,这是鲍鱼,你喜欢的。”

“吓吓!还是日本鲍鱼啦!这比好的白兰地更名贵了!”

“据我所知,就连日本罐头也不算难找。”

“就拜托你给我们多找点来,白兰地同日本罐头,好不好?”陈莉华说:“让我们多请两回客。”

“是不是指的你们大老板那里?”霍大夫问。

“大老板家里当然有,哪能分得出来?你们真个要的话,找卫作善好了。他是专门运输这些禁止入口的东西的。”

医生一面吃喝,一面笑说:“这样的朋友,倒真该多交几位!”

陈登云道:“他这次到成都,到底为的啥子事?”

“据他说,是关于国际上一桩什么事,特为来找航空站地上几个洋人办交涉的。他不肯明说,我也不好多问。前天罢?已经在我号上支用过三百多万去了。”

陈登云又问:“他兑了好多来?”

“现的没有。但大老板有张拨款通知单,指明在老金户下拨八百万备用。”

“同老金对过吗?”

“在他走之前就对过了。”

陈莉华接着问:“你说老金他们到内江去了,现在该可告诉我,到底为啥要到内江去?”

“为啥吗?你可问霍大夫。”

陈莉华掉头去看霍大夫。从迷蒙的夜光中,从那活像菜油灯笼的电灯光中,只见他全副精神,正一齐用在筷子酒杯上。两颐上的肥肉,也恰活动得像墙外正在歌唱的虾蟆的肚子样。两只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看不出一点感情的表现。她忽然想起了桤木沟边那个姓先的胖子,不也是这副面孔吗?虽然那是一个光头,而这个的头上留有稀稀的一片自然鬈曲的短发。但是两道淡得不甚看得清楚的眉毛,和一条悬胆的大而带扁的鼻头,也几乎说不出好多差别。

她正在诧异两个脸型何以会如此相似时,陈登云已经说了起来:“哦!既是要问大夫,那就可想而知。不过,为啥要到内江去?难道内江有更好的产科医院吗?”

“并不是说到内江,我不过说今天大概宿在内江,是到重庆歌乐山去的。”

陈登云继续说:“我不是说过,就在成都好,医院设备虽是差点,医生手术到底可信,并且警报也少些。何苦一定要赶到重庆去?老金也太没主意了。”

“你莫怪老金。他一直到今天早晨放警报前,还没有打算走的,还叫我打电话给你约到傍晚来你这里作最后的商量。不想电话刚打后,胡处长又忽然来了一封信,告诉老金说,有两个无聊的新闻记者,正在向他打听爱娜的事情。从口气中听来,似乎怀的不是什么好意。设若事情弄穿,明白人倒没啥说的,只怕一些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愚人,随便乱说起来,不免损及盟友的颜面,大而影响抗战,小而也不利于我们的生意。胡处长的主意:爱娜最好是避一避,只要没有真实凭据,他就有对付的方法了。老金同我商量了好一会,大家的地方,一向都是公开的;成都只有这们宽,你能避到哪里?新闻记者的鼻子比搜山狗的还凶!”

“我们这里不好吗?”

“考虑过的。”医生已把他爱吃的东西收拾了不少到肚里,放下筷子,宽怀的靠在椅背上说道:“晓得你们这里连你们自己都要躲警报,何况文小姐的胆子比你三小姐还小!我主张到西门外产科医院,他们又鉴于‘七·二七’那天,西门外也不算安静地方。后来由我检查后,断定文小姐的时间尚早,金先生方决定趁着他到重庆的方便,这样,在预行警报时便走了,是九点零七分罢?我记得不十分准了。”

“路上该不会出什么事罢?”陈莉华皱起眉头,摆出一副担心的样子。

医生取出一张手巾,揩着脸上的油汗说,“不会的,凭我医生的经验说,胎盘稳固,只要没有大震动,倒不妨事。”

“我不担心这个。我想,日本飞机该不会轰炸汽车?”

陈登云摇摇头道:“哪个敢担保?七七抗战才起后,英大使的汽车也曾着过炸的。”

小马很有把握地说:“我敢说不会!上前年疲劳轰炸时,我几天当中都坐着汽车在小龙坎一带跑。司机都害怕起来,我便亲自开。自然啰,为了自己的生意,也只好冒险了。公路上只我一部小汽车,飞机就在头顶上飞来飞去,心里虽然有点怯,也只好麻着胆子。几天里头,还不是太平无事?说真话,那几天也当真对得住我,大老板之看得起我,也就是为了能冒险。我想,现在的日本飞机更其不像从前。好容易准备了又准备,才飞到后方来一回,哪能随随便便睬你公路上辆把小汽车!”

“这倒是确而又确的情形。”医生在陈登云手上接过一支三五牌,一面悠悠地吸着,一面颇像说教似地说道:“我曾经论说过,日本鬼子如其不打中国,它倒不失为一个远东强国;只要它真的一出手,那它就输定了。何以呢?”

陈登云笑道:“大夫,算了罢!你的医道,我不敢批评,自然是好的。你的大议论”

“怎吗?难道没说准吗?我自来就主张的日本必败论,现在不是一天一天的更接近了么?”

“不管接近不接近,我们总还没有反攻过。”

“何必等我们反攻!你只看看南洋的战局,再看看欧洲的战局,盟国的力量多强!希特勒还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日本小鬼更何必说?我的消息:美国已在印度集中了十个军,只等雷多公路一通,立刻运来中国。十个军都是机械化了的,光说重坦克车,每一辆就重到八十吨,一上战场,那简直是一座小小的铁炮台。太重了,不能空运,只好从公路上走。像这样的武器,一进了中国,日本鬼子吃得消吗?”

陈莉华笑说:“大夫的消息,总是好听的。”

“你不信么?”

“今天他说的却有点根。”小马也点了一支纸烟,同时递了一支给陈莉华,一面说:“我也听见一个在盟军那里当翻译的讲来。美国造的新武器真不少,运到印度来的也多得很,若果专靠空运,就五十年也运不完。大夫,你还没听见说哩,又要修大飞机场了:云南十个,贵州十个,江西十个,湖北十个,我们四川更多,连扩大连新修的怕不有几十百把个!五哥,你留心,这又是一笔好生意啦!我算来,别的不说,光是纸烟这一项,就不菲!”

“你们说得好热闹,”陈莉华弹着烟灰说:“若果是真的,报上也该有新闻。啊!陈登云,今天的报,又没送来吗?”

“没有看见哩,等我问问华老汉。”

“真可恶,一有警报,就该他们送报的躲懒了!”

“没啥看头,下午我同卫作善打从牛市口过时,在报贩子手上买过一份,大概撩在汽车上了。也没啥看头,还不是外国事情一大篇,啰啰唆唆的人名,叽里咕噜的地名,记也记不得,弄也弄不清楚。此外,就是衡阳、宜昌、洞庭湖一带战事,差不多还是几天前的那些话,看不出啥名堂。”

陈莉华问:“有没有你们刚才所说的那些?”

“敢有!这都是军事秘密呀!”

陈登云也笑了起来说:“确是没看头。就像今天有人说过的样,日本飞机来后,报上老是那几句‘弹落荒郊,我方毫无损失’的话。前方战事消息也是的,我们一直在打胜仗,但我们总因了战略关系,又自动退却了,说多了,实在叫人生厌。”

医生又是一个哈哈:“还不是为了军事秘密?所以我们只好拉长耳朵听别人的嘴动。”

“我看报,就历来不看这些,我只喜欢看地方新闻,倒有趣,一件事情也还说得有头有尾的,再不像大家说的那些啥子重要新闻,东一下,西一下,就是真的,你也看不出一个头绪来呀!”

小马笑道:“三小姐,莫怪我说,就因为你们爱看这类新闻,一些记者才钻头觅缝的到处打听别人的阴私;管人家受得了受不了,哔里巴拉就给你登了出来,爱娜不就为了这个才跑了吗?”

“所以我赞成严厉的检察制度。”

“怎么的,大夫?”陈登云诧异地道:“你不是主张过应该照美国一样的言论自由吗?”

陈莉华哈哈一笑道:“我晓得大夫为啥改变了他的主张,”

一个人影从大门那面一拐一拐地走了过来,并且一路咳着。

“是华老汉么?”陈登云大声问:“有啥事吗?”

“司厅长差了包车来接霍先生。说是跑了一大转才找到这里。说是请霍先生跟倒就去。”

“噢!简直忘记了!”医生连忙站起来:“都要怪你们这里太舒服,每一次来,总要呆上大半天!劳驾把我的家伙,帽子,衣服,是的,全在客厅里。”

陈登云说:“听说司厅长有调动的消息,不晓得确不确。”

小马问:“是司厅长病了吗?卫作善还打算明天去他公馆找他,说有事同他商量哩。”

“是他太太,害了几天感冒,本约定今天上午去复诊。调动的话,他那里倒没听见。你们听来的,一准确实。调什么职务,可知道吗?”

“说是调啥子专卖局的局长。”

“嗯!说不定有点影子。卫作善这回来,鬼鬼祟祟的,我就有点怀疑。不过,他和我们的大老板好像没有多大关系,这块肥肉怎么会落在他嘴里?倒有点莫名其妙!”

医生一面穿上衣,一面笑说:“这是各人的官运亨通,我想,倒没有什么。”

“这样说,你又不算是科学的医生了。在民国年间作官,还能讲啥子运气不运气,没有上头的条子,凭你运气再亨通,还不是空事?就说我们所晓得的一个参议员,论资格、论地位、论年龄,哪样赶得过我陈登云,但是别人今日却红了起来了,这也是运气吗?”

“老实的,五哥,你也有内线的,为啥不弄个参议员来当当,见官高一级,又不负啥子责任,岂不好?”

“我不想!”

医生把他职业上应该吩咐的话,向他病人仔细交代过后。便把提箱取到手上。

“大夫,你准定后天来呀!莫在别处耽搁下去,就忘了!你晓得我的车夫在医院里,没人来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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