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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爱神光顾(1)

在墨西哥酒店的一张早餐桌旁围坐着三位中年女士,这些女士属于费城郊区上层社会的住宅区,这从她们的穿着打扮就能看出来。

“请给我一点咖啡,”对招待说话的是埃伦·亚内尔小姐,她用的是西班牙语。她曾在国外旅游过,知道与外国服务员打交道时该怎样说。

“嗯,咖啡要半热的。”说话的是维拉·朱利特夫人,三人中年纪最长的就是她,她正觉得墨西哥的早餐太冷了。

第三位女士露西小姐一直保持着沉默,她看过表之后,知道马瑞欧该到了。片刻之后,招待把一壶半热的咖啡给她们送了过来。

“我想……露西,”埃伦说,“最好能让马瑞欧早点来。这样我们就能到外面找个地方吃上一顿热乎乎的早饭了。”

“马瑞欧替我们做的事已经够多了。”露西说。当提到这个年轻墨西哥导游的名字时,因为激动,她的脸稍微有些发红了。她感到激动和脸红是因为她的女伴提到他,而她正想象着他的腿,那是一双墨西哥人的腿,强壮甚至有些粗野。昨天,她们的墨西哥导游划船送她们去雪契米科水上花园时,那双腿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已经过了五十二年安静的独居生活,露西·布朗小姐也许从未想到过一个男人的腿(当然更不会在早餐桌旁)。这是到达墨西哥一个月以来的一个变化,而这个变化令人心烦意乱。这类的变化也许早就发生了,那时她生病的父亲刚刚去世,却又很意外地留给了她一笔财产。而露西小姐直到在这里碰到马瑞欧那天才发现存在这种变化。

那天一开始,她就预感到这一天会有很多事发生。当在充满阳光的酒店卧室醒来时,露西感到一种渴求自由的感觉也苏醒了。这种一直存在着的感觉,隐隐地把她庄重的灵魂撼动了。吃早饭时它在摆放餐桌的院子里萦绕着。餐桌上飘荡的,还有她的女伴喋喋不休的谈话(旅途的费用实际上是露西为她们担负的)。但无论是维拉抱怨早晨的冷空气,还是埃伦对塔西克城势利的评价,都不能使这种感觉中断。

对露西小姐来说,费城几乎是生活中的全部,塔西克城褪色的粉红屋顶和阁楼呈羽毛形状的教堂像个梦一样无法实现:一个玫瑰红的城市,几乎像时间那样古老……

那天,她看到戒指的那一刻,也许是她的旅途中最快乐的时光。在树叶广场的一个银器店里,维拉和埃伦正在为一个银壶和店主讨价还价时,那枚戒指进入了露西的视线。在她的眼里,它并不精致,甚至用粗俗来形容也不为过,戒面是一颗硕大的但不值钱的蓝宝石,戒托是银质的。但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光芒在戒指中闪烁着,吸引着露西。她把戒指套在手指上,让它反射出上午的阳光。她觉得她母亲的订婚戒指在它面前都黯然失色,尽管那订婚戒指的价值要高出这枚宝石戒指五十倍之多。露西小姐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瞥了一眼维拉和埃伦令人气闷的背影,她开始从手指上取下戒指来。

但手指上的戒指一动也不动,这时维拉和埃伦转过身来,看到了它,轻轻叫了起来:“露西,它太漂亮了!”

“像极了一枚订婚戒指。”

露西小姐的脸又红了:“别瞎说,我只是试试,它太不适合我了。”她还在想办法把戒指弄下来。墨西哥店主在旁边低声恭维着她。

“得了,”埃伦说,“把它买了吧。”

“真是讨厌,可是好像我是弄不下来了,我想我得……”

露西小姐出的价钱远远超过了那枚蓝宝石戒指自身的价值。尽管如此,那笔钱对她仍是无足轻重的。这次旅行,埃伦负责经济方面的事,因为在这方面她很“在行”。因为戒指卡在露西小姐手指上,她本来还想和店主谈谈价钱的,但露西小姐说:“回酒店我会用肥皂和热水弄下它来。”不过她一直也没能做到。

在塔西克城,精力特别充沛的好像只有露西小姐一个人。晚上吃饭前维拉和埃伦都在房间里休息,想减轻一点儿脚的酸痛,而她决定再去一趟广场上的圣塔·普里斯卡教堂。第一次参观这个教堂,和她的女伴在一起会给她一种不自在的感觉,她想独自在冷清、灰暗、简陋的教堂里体会它独特的气氛。那种气氛不同于露西家乡教堂的气氛。

露西小姐穿过橡木门步入教堂大厅,修饰着黄金叶花朵和天使像的圣坛在她面前隐约闪现。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老的农妇,手里的蜡烛照在圣女像上。一条狗跑进教堂,四处看了看,又跑出去了。这些小小的场景给露西小姐的感受很奇异。天主教和异国的情调到处弥漫着,似乎在召唤着她。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的冲动使她屈膝跪下,像那个年老的农妇一样,开始祈祷。她的蓝宝石戒指在灰暗的烛光中闪现出的光芒和这教堂一样奇异。

跪下一小会儿之后,露西小姐站了起来,她感到右边有一个人。她转过头看见一个墨西哥小伙子。他穿的白衣一尘不染,跪在几码外的地方,浓密的黑发在他虔诚的额头上反射出点点微光。露西小姐站起身时,和他正好对视了一下。那只是短短一瞥,但他的脸留给她的印象是鲜明的。露西小姐看到他褐色的皮肤,奇特的双眼,还有一种深沉温和的心境。总之,短暂的相遇让她觉得这个陌生城市的一些陌生人们的内心已经被她看到了。短暂的相遇使露西小姐记住了那个墨西哥小伙子。当然她不会跟维拉和埃伦说这些的。

露西小姐离开教堂,向酒店走去时,心情很愉快。黄昏的阳光已越来越暗,当她穿过拥挤的集市到了通向酒店的街上时,已经是晚上了。没几个人在街上,她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想着,听上去显得分外孤独。一个男人向他走来,摇摇晃晃的,这时街上除了他们没有第三个行人,但露西小姐没有感到恐惧,只是提醒自己有个醉鬼在前面,要离他远点儿。那个喝醉的人摇摇晃晃地越走越近,露西小姐有点想折回后面的集市,但这个念头她很快就打消了,她是美国人,没有人会伤害她。她继续向前走着。

但恐惧仍然存在。当她走到那男人面前时,他向她挥着手,意思是“拿钱来”。那是个满脸胡子的流浪汉,满嘴酒气,说的是西班牙语,她听不懂。露西小姐是从他的手势和表情猜出他在乞讨的。但她不太同情这些街头流浪汉。她摇摇头,准备继续向前走。一只肮脏的手拉住她的衣袖,耳边又响起了难懂的西班牙语。她用劲甩开那只手。那个男人眼里闪现出愤怒的神情,他恼火地把手臂举了起来。

那个流浪汉不想伤害她,这是很明显的,但露西小姐本能地向后一退,她的鞋跟卡在路面上的石板缝隙中,她摔倒了。她躺在那儿,站不起来,扭伤了脚踝。

流浪汉在她旁边站着。露西小姐这时感到了真正的恐惧。一种不由自主、忽然袭来的恐惧把她压倒了。

忽然在街边的阴影中,出现了另一个男人的身影,一个整洁的穿白衣的男人。露西小姐看不到他的脸,但她知道教堂里的那个小伙子就是他。她看到他把那个流浪汉推开,然后要他走。流浪汉回头看了看,就走开了。

露西小姐感到一个人的脸离自己的脸很近,接着她的后背被一只有力的手托住了,扶她起来。小伙子的话,她听不懂,但他的语调很温和,充满关心。

“女士,”他说,“不用害怕,他已经走了。”这个墨西哥年轻人的牙在月光下反射出洁白的光。他接着说:“我叫马瑞欧,从教堂那边过来。我把你送回酒店吧?”

露西小姐的脚踝很痛,马瑞欧一直把她送到她在酒店住的房间里。她的情形在维拉和埃伦之间引起了一阵慌乱。

看到马瑞欧还在旁边站着,显得很关切的样子,埃伦拿起她的提袋,问:“我们该给他多少钱,露西?”

但露西小姐不想这样做,她说:“不,钱会侮辱了这个年轻人。”

她的话,马瑞欧似乎听懂了,他也说了几句,但露西小姐却没能听懂。最后马瑞欧拿起她戴蓝宝石戒指的手,吻了吻,鞠躬,然后就离开了。

马瑞欧就是这样走入这三位女士的生活的,而且显然他并不想很快离开她们。第二天早上,他来到酒店,找到了露西小姐。这次他的脸第一次被露西小姐看到了。他并不是很英俊,他的睫毛很长,但眼睛靠得太近了,厚厚的嘴唇上长着稀疏的不太好看的八字胡。只是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总的来说,这个小伙子给人的感觉是热情和可信的。

他解释自己是个想趁假期挣点钱的大学生,所以希望能做女士们的导游。由于露西小姐的脚扭伤了,他建议替她们雇辆车,他可以兼任司机。而他索要的报酬却少得令人吃惊,而且坚持多了他不要。

他第二天就租到了一辆车,租金很便宜,就连精打细算的埃伦小姐也十分满意。于是马瑞欧开始热情而认真地带着她们游玩于各个景点之间。

露西小姐很高兴有衣着整洁的马瑞欧的陪伴,其实三位女士都很高兴。他为她们订了不少游览计划。一天,她们在他的带领下攀登玻卜卡贝特山,有好几个小时,她们在世界上最美最神秘的山峰前激动不已。一旦单独和露西小姐在一起,马瑞欧总是把她的手握在掌中,抚摸着。

那是马瑞欧用他特有的方式让她了解,他非常高兴能和她一起分享这次美妙的墨西哥之旅。被他有力的手握住,露西小姐手指上的戒指又紧了一些,但她感受到的不是疼痛,而是另一种完全不同于疼痛的感觉。

在玻卜卡贝特山之行后,露西小姐决定应该离开塔西克城,墨西哥城是她们的下一站。

她让埃伦去告诉马瑞欧他的使命结束了,还让埃伦把额外的几百比索的酬劳带给了他。埃伦转告了马瑞欧,但马瑞欧并没有接受那笔钱,而是找到了露西小姐。他告诉她,墨西哥城里有很多并不友好的人,他伸出他强壮的胳膊说他想继续陪伴她们旅游,而且为她们介绍墨西哥城里的风光。他挥动着的强壮的胳膊似乎在拥抱着天空、太阳,还有墨西哥的群山。而露西小姐却被他黑色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拥抱着。

露西小姐感到似乎有一种本能在促使着她对马瑞欧的要求表示同意。

她们在马瑞欧的陪伴下来到了墨西哥城。

他们决定在到达墨西哥城的第二个星期去游览墨西哥金字塔。像往常一样,露西小姐和马瑞欧在前排坐着。他这个司机很出色,露西小姐喜欢看他全神贯注开车时的侧影,他不时地喃喃自语她也喜欢听,但不大喜欢他用目光注视着她的脸,然后向下滑到她的胸前。

他的凝视让她有些不自在,她用英语对他说:“马瑞欧,美国人说的花花公子就是你这种人。你肯定认识很多女孩。”

开始他似乎没听懂。沉默片刻,他说:“女孩,你是说我是花花公子吗?不!”他把手伸进衣袋,把一张照片拿了出来,“女士,这就是我的女孩……”

露西小姐拿过照片,发现照片上的妇人比她还老。她头发花白,眼睛大而忧伤,岁月和疾病把条条细纹留在了她的脸上。

“是你妈妈!”露西小姐说,“把她的事讲给我听好吗?”

马瑞欧尽量用她能听懂的词汇把他妈妈的故事告诉了她。他妈妈非常穷,一辈子在一个叫古德罗斯的小村子里居住,艰难地抚养着一群没有父亲的孩子,如同人间的圣女。露西小姐从他的话里听出他对他母亲充满了崇拜。

听到马瑞欧的话,露西小姐决定在她的旅行结束前,要从马瑞欧那里把他母亲的地址打听到,然后给她寄一笔钱,让她帮助马瑞欧把大学上完。也许她的儿子会因为过分的自尊而难以说服,但作为母亲,她应该会接受。

“那是金字塔吗?”埃伦的声音把露西小姐的思绪打断了。“嗯,它们比不上埃及的金字塔。”埃伦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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