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乃是中原、西域以及北面草原的交界要口,在战略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同时也是三方通商必经之路。但凡路经此关,均需接受严格搜查方可通行。玉门关以西,正是广袤无垠的西域沙漠。此处昼热夜冷,温差极大,气候恶劣异常,兼有极度缺水之忧,若非熟知路途之人,随意闯入极有可能葬身此中。
黄沙飞扬,迷离视线,万里无云,更显阳光灼热。而此时的茫茫沙尘尽头,正缓缓现出一队骆驼的身影。
“今夜,大概会有一场大沙暴。”灵枫在一座沙丘之巅极目远眺片刻,吩咐手下几人道:“立即寻找适合之处准备过夜。”几人领命,脚步也是飞快,片刻间身影已消失在了远方。
灵枫正准备继续催赶座下骆驼,一旁却是忽的传来箫梁话语:“灵枫,到底还需多少时日才能抵达达摩教?”灵枫笑了笑,并不正面回答他:“这就要看你有多配合了。”
那日灵枫战退馨水月之后,更是将群龙无首的碧波堂狠狠打击了一番。只不过有箫梁在一旁全力阻拦,不准他痛下杀手,这才放任落败的碧波堂门人尽数安然撤离。之后,一行人便西行至玉门关,又由灵枫出面贿赂关口人员,遂顺利抵达这片荒凉沙漠之中。
箫梁听得他模棱两可的话语,心中虽有怒气,却也发作不得。就在此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蓝蝶娓娓道来,倒是替灵枫回答了他:“大约还有十日路程。”箫梁既得回答多少安心了些,遂将骆驼骑至队伍最后方,道:“金姑娘,再过几日我们便能到目的地了,你……千万要撑着些。”
香云此时脸色苍白如纸,不复往日容光,想来她一个生长在江南水乡的柔弱女子被迫颠簸流离至西域大漠,多少会有些水土不服。她听闻箫梁话语中的愧疚情绪,勉力笑了笑,道:“箫公子,你无需担心。我撑得住。”
话虽是这般讲,箫梁见她骑在骆驼背上的身形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摔落下来。她勉力抬头振奋精神,不料灼热刺目的阳光顿时直直投射在她的脸庞之上,恍惚间,眼前一切物事都化作白茫茫一片。
头晕目眩感觉袭来,她猝不及防,便觉眼前一黑,就这么一头栽了下去。
待香云苏醒,已是深夜时分。
一团篝火于眼前跳跃不止,明亮的火焰传来些许的温暖感觉。她觉出自己正裹着厚厚的皮绒,而耳旁不住传来的呼啸风沙声响,在此寂静深夜听来却分明有了一丝可怖。
香云觉出寒意不断侵入周身皮肤,不禁将皮绒裹得再紧一分,继而开始打量起四周景致。
此处大约是某个宽阔岩洞,凭借篝火中传来的微黄火光,她隐隐可见岩石上的道道纹理。而岩洞的出口处,此刻正用一块大石封住,仅余下一个小口流通空气。岩洞之外,不住传来无数飞扬沙粒击打岩石的声音,倒是与暴雨浇淋万物之声有几分相似。香云这般想着,忽闻一旁男子声音传入耳际:“你醒啦?”她即刻扭头望去。
灵枫瞧着眼前这个女人看向自己的惊恐神情,淡淡一笑,道:“何必跟见了恶鬼也似?好歹我们也一同旅行了一段时日。”香云一想起他曾经对付自己的种种手段,身体便因恐惧而不可遏制地微微颤抖。她连忙朝四下扫视,终于在一旁寻到了依着岩壁沉睡着的箫梁身影,心头大石立刻落地。她长长舒了一口气,道:“你到底要如何才肯解了我体内之毒?且放心,要知道这里乃是沙漠之中,就算我们有心潜逃却也要有所顾虑。”
“哦?这可是不符合你身份的缜密思维啊。”灵枫冷笑道,“本座做事素来只求稳妥,没有绝对的把握便不会随性为之。”香云本想再以讽刺言辞刺激他,却担心被其施加手段报复,于是干脆保持沉默,不多时又再度睡了过去。
四周复归沉寂,一直回荡在耳际的风沙声音不知觉间似乎也渐渐安静了下来。灵枫怔怔注视着眼前不住跳跃的篝火火苗,妖异碧绿的眼瞳反射着微黄的火光。在那其中,似乎能隐约瞧到什么人的影子?
“阿妹,阿妹……你,你听我说啊,你不要不理我啊。”
“好吧,你背着我听也行。阿妹,我仔细想过了,族中那些人的想法虽然是为了大局考虑,但对你而言未免有失公平。我若继续待在这里,定会教你为难。所以,我决定出去闯一闯,也许就能找到别的办法了。”
“族里人就交给你了。找不到振兴我族的办法,我就绝不回来见你。”
灵枫望向自己那空了一截的右手袖管,忽的笑了一笑,却是难辨悲喜。
“轰隆隆。”
耳边听得一阵阵轻微鸣响,他猛然回过神来,眉头不禁略略皱起:“怎么回事?”
“这沙暴的威势未免有些不同寻常。”那个一直闭目养神的蓝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然张开了双眼,她这般低声道了一句,随即快步来到岩壁之前,将螓首紧贴于一块岩石之上仔细倾听。片刻之后,她脸上神情一下子变作肃然,与灵枫道:“不好,岩洞怕是扛不住这场风暴了!”
灵枫脸色顿时微微一变,他自然明白蓝蝶此言的意思。如此强烈的沙暴之中,倘若这个避风场所出了什么差池,恐怕一行人就要大祸临头了。
灵枫的几位手下早已醒来,听得二人言语也明白了局势。唐松立即吩咐下去,并向灵枫道:“大护法,请您和圣主暂且撤离此间。属下定会全力保住随行物事,待风沙平静之后再与您汇合。”他说话间,四周不住传来岩石崩裂之声,夹杂尖锐风啸,且有愈发震耳之势。
四下岩壁上开始不时有碎石滚落而下,与此同时携带着大量砂砾的冷风自四下灌了进来,直吹得中央那团篝火明暗不止,似乎随时都会熄灭。值此危机关头,灵枫却也不失冷静,迅速道:“好,箫梁就由本座与圣主看守。”
既商量完毕,灵枫即刻出刀将堵住岩洞出口的那块大石切开。但见刀光闪过,岩石宛若豆腐为麟翼刀一分为二,一行人即刻冲出岩洞。片刻之后,那岩洞已然支撑不住风暴肆虐,终于在一声轰鸣声中整个塌陷下来。然而还不待众人庆幸,迎面而来的强烈风暴便险些将他们人都掀翻。
夹带着砂砾的狂风吹拂在脸庞之上,犹若无数锋利刀刃割来,直教人睁不开眼。众人均以内力灌注双脚令其深深沉入沙层深处从而稳定身形。唯有香云并无这等本事,她只勉强与劲风抗衡了片刻,便为强风吹倒在地。
风暴正值强劲之际,即便她紧紧贴在沙面上,依旧无法抵御迎面而来的强风力道,身躯竟是生生为之吹拂离地,就这么朝着未知之处飘飞而起。
灵枫等人此刻自顾不暇,当然没有功夫关心她的死活,更不曾注意到原本乖乖待在身旁的箫梁,不知何时也已经没了踪影。
烈日当头,雪白日光照射下,无垠沙漠之上热浪滚滚,将空气都炙烤得扭曲数分。远方沙丘之上缓缓现出一白衣男子的身影。他艰难走上沙丘之巅,放眼四下,却是瞧不见任何能够蔽日的地方,神情顿时黯淡下来:“果然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啊。”
这般说着,他将背负的女子背紧一分,正欲再度迈开步伐,那女子却黯然出声道:“箫公子,你不要管我了。否则你也会。”他充耳不闻,不待她话说完便抓紧时间朝沙漠某处步行而去。
昨夜沙暴之中,箫梁第一时间注意到香云的危险处境,遂于千钧一发之际伸手抓住她的手臂。两人就这么为强大的风沙吹拂到广阔沙漠中的某处,如今虽然摆脱了灵枫的掌控,却又陷入了极度缺水的窘迫境地。箫梁深知要想在如此绝境之中存活下来只有三种方法,其一是寻到灵枫,只是获得干粮和水的同时却又要失去自由之身;其二则是找到沙漠之中的绿洲,但绿洲极其罕见,若非运气绝佳遇见,却也指望不上;最后一种是遇见沙漠中偶有的行商商队,只是这又与绿洲一样,实在教人无法寄予太大期望。
“箫公子,你。”香云浅浅一笑,干裂的嘴唇缓缓渗出一丝鲜血,“你也许会后悔对我这般不离不弃呢。”箫梁道:“你不要多说话了,多保存些体力。”话音放落,他便觉脚下一空,随即发现双脚正往无尽沙粒之中缓缓陷下。
箫梁神情大变,连忙发力试图将双脚拔起。怎料他越是用力,身体下陷的速度便越快。情急之下他将背上香云一把甩至远处,继而轻功运气,这才勉强维持身形。香云挣扎爬起身来正要上前,箫梁见状忙喝道:“不要过来!这里有流沙!”
香云听说过这种只存在于沙漠之中的、能够吞噬一切东西的天然陷阱,闻言顿时惊慌失措:“我……我该怎么办?你快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救你?”箫梁此刻已无暇感叹自己运气不佳,略略思索后道:“你将身着衣物撕扯成条编成一道布绳,然后抛到我旁边来将我拉起!”
“好!好!我知道了!”香云立即依他所言将自己的外衣脱下,双手紧攥衣角拼尽全力撕扯起来。她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双手单单撕开衣服已然累得脱力。箫梁看在眼里,尚且不忘安慰她道:“不要急,我还能撑很久,你将布绳千万编得牢固一些。”
不多时,香云已将布绳编完,遂朝箫梁所在方向遥遥抛出。箫梁伸手接着,道:“你气力并非很大,莫要心急,慢慢拉即可。”香云连连点头,银牙咬紧,全然不顾自己因脱力而不住颤抖的双手奋力拉扯布绳。只是任凭她如何使劲,箫梁深陷入流沙的身体也只能勉强维持不继续下落,对此箫梁也无办法,只得道:“你先休息下,我没事的。”谁知香云倔强地摇了摇头,并将布绳绕在自己腰间道:“箫梁,倘若我此次救不了你,我也不愿独活。”
此言甫一落入箫梁耳中,他不禁多看了这个女子一眼,继而嘴角噙起复杂笑意。他就这么默默地瞧着她做着毫无效果的努力,直到她因气力衰竭而昏倒在地,他才将逐渐手中布绳松开。
四周安静至极,除却不时迎面吹拂而来的灼热沙风声响,再无其他。他略略一笑,似是有着几分自嘲意味,继而仰视如蓝宝石般清澈的广阔天际。
天苍地茫,之间充斥着轻微风声。这一股股袭面而来的风儿,却不知究竟自何处来,又终将归于何处?
他声音渐响,末了干脆放声大笑数声,就这么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并没有注意到,片刻之后昏倒在地的香云身旁,却分明又多了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