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天气转冷。东京街头,青年人身上的T恤衫已经换成了毛衣,樱子的心也仿佛是东京的街头,寒流袭来,气温骤冷,寒流退却,气温稍升。
樱子又去一个人去了几次结缘寺,向神明祈求答案。每次去的路上,樱子都满心虔诚,可回来的路上,又满怀抱怨。哼,什么神明,分明就是个泥巴人儿,什么答案也拿不出来,可惜了我几注香火钱。
这天下班后,樱子跟自己的女同事一起下楼,来到街边,女同事的男友早等在那里。女同事跟樱子招招手,随自己的男友一同离去。
望着女同事和他男友亲昵的样子,樱子发一阵呆,最后,一跺脚,生气道:“哼,得意什么?就你有男朋友?”然后,走向地铁口。
身边不断有成双成对的恋人经过,个个女孩子都高昂着头,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仿佛是在向樱子炫耀。樱子低着头走路,不敢看那些女孩子,心虚得好像自己是个饥饿的乞丐经过一桌桌富豪的餐桌边。哎,下班有人接,多好啊。看看这些女孩子吧,得意得什么似的。东京的街头,人潮涌动,可我反倒倍感孤寂。快快回去吧,只有到了自己的小屋里,心才能安稳。
来到虎之门地铁口,随着人潮挤上地铁,恰好挤在两对恋人中间。樱子刚一抬头,面前的男子仿佛生怕樱子碰坏了自己的女友,伸手往自己的女友腰上一揽,把自己的女友拉向自己身边。樱子一跺脚,转身背对那对男女,可面前一个女孩子仿佛躲刺猬般疾速向自己身后的男友身上靠去,为樱子让出一小块站立的地方。樱子仰头望着车顶,心里一阵酸楚。人家这些女孩子身边都有人宠着,我干嘛要跟一个远在天边的男人好呢?他能给我什么呢?
樱子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
晚饭后,樱子妈笑嘻嘻对樱子讲:“樱子,这两个月来,你天天泡电话粥,家里的电话费可受不了啊。该差不多了吧?什么时间把他领来家里,让妈妈也看看。知道吗?恋爱中的女人都是瞎子,要旁人帮她参谋。当年,你妈就是瞎了眼嫁给你爸的。我可不想让我女儿再吃我吃过的亏。”
“他……在中国。”樱子支支吾吾。
“那他什么时候回日本?”
“他来日本的话,不是回国,是出国。”樱子见纸包不住火,只好坦白。
“什么?!不行!你难道不知道过去日本跟中国?!” 樱子妈惊呼。
“妈妈,过去不关我的事儿。”
“怎么不关你的事儿?你是他们敌人的后代,立刻停止跟他的联系。哼,怪不得每天半夜也通电话,鬼鬼祟祟的。幸好现在日本早已经进入了民主时代啦,要是在过去,警察早来抓你去蹲监狱,连你妈也得跟着受罪。”
“妈妈,你胡扯些什么呀?”
“我胡扯?中国人可比我们日本人狡猾多啦。没听说过‘空港逃婚族’吗?中国新娘一下了飞机,就没了踪影,害得日本新郎还没进洞房就成了鳏夫。”
“扑哧,日本男人当了鳏夫?活该。日本好女孩子那么多,谁叫他们不娶日本女孩子的。”
“那个中国穷小子多半是想骗你的钱。当心你上了他的当,到了中国后,钱给他骗光,只好像个福建船民一样划个洗脚盆回日本呀。没看见电视里的新闻报道吗?那些福建船民,老的七十岁,小的四五岁,滑个洗脚盆也要偷渡到日本呀。樱子呀,你到了中国,两眼一抹黑,恐怕连买个洗脚盆的钱,都找不到向谁借哦。”
“滑个洗脚盆回日本?他敢?!他又不是福建船民,是个日语导游,日语说得跟我们一样好。”
“日语说得再好,也是个中国人。听说中国的厕所脏得不得了啊,我们日本女人根本没法进。樱子呀,你是中了邪了,居然想嫁个中国人。”
“妈妈,你越说越不像话了,人家九寨沟的厕所比我们东京的还要干净。”
“什么九寨沟八寨沟?那是旅游景点,专门建给外国人看的。我们日本多好,日本那么多男子,就没一个你中意的?明天,妈妈赶紧找人给你介绍几个,免得你越迷越深。”
“……”樱子低头不语。
“樱子呀,知道吗?跨国婚姻没一个好下场,记得你出演过的那个歌剧‘蝴蝶夫人’吗?蝴蝶夫人就是样板。”
“蝴蝶夫人嫁的是个美国人。”
“美国人,中国人,都是外国人。外国人哪有我们日本人靠得住?还是我们日本人最信守诺言。”樱子妈起身去厨房倒掉煎茶,换上一壶新茶叶,灌满水,回到樱子身边,说:“樱子,你干嘛要找个中国男人?我们日本没男人啦?我看,日本好男人多得是,个个都比你那该死的老子强。哼,你那老子害了我一生。哎,我这一辈子有啥想头啊。”
“妈妈,从小到大,我天天就听你骂我那没见过面的爸爸,我受够了。”樱子起身,急匆匆走进自己的房间。
樱子反锁上房门,倒向自己的小床,伸手从枕头下摸出红丝巾,嘴角荡起一丝苦笑,吻吻红丝巾,叹叹气,把红丝巾扔向脚边,又赶紧弯腰拾过来,握在手里。
床头电话铃声响起,樱子伸手欲接,停住,收回手来,听凭电话铃响。
电话铃声停住,樱子一把拿起电话,凑近嘴边:“莫西莫西,莫西莫西……”好半天后,樱子颓然放下电话,眼里滚下两颗泪珠。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樱子不动,任电话一直响下去,脸上泪珠珍珠般滚落。电话铃声停住,樱子不舍地望望话筒,松口气。
不多时,电话铃声又响了,樱子依然不动,咬咬牙,拉过被子兜头一盖,嘤嘤哭泣。哭完了,掀开被子,惊恐地一把抓起话筒,可电话铃声早不知停了多久。
樱子索性转过身来,盘腿而坐,两眼直勾勾盯住话筒。
等了好久,电话铃声还是没响,樱子终于死心,倒床欲睡,辗转难以入眠。
“叮叮叮……”
“啊!”樱子伸手一把抓起话筒,“你怎么现在才打来电话嘛?呜呜呜……人家今天在东京街头可受够了别人的欺负啊,那些女人讨厌死啦……嘻嘻嘻,没有,不是打架,东京街头哪儿会有人打架?说你也不懂,呜呜呜……好啦,好啦,你别瞎猜啦,我现在心里好受多啦。嗯,我不哭,呜呜呜……呜呜呜……嘻嘻嘻,卖血?啊呸,就会耍贫嘴。我妈妈说,中国人可比我们日本人滑头多啦,我妈妈说的没错。呜呜呜……嘻嘻,好啦,好啦,长途电话省着点儿。你当这是导游讲解啊,由着你的性子漫天胡扯。不说了,樱子明天还要上班。明晚,我给你打来,记住,老时间。嗯哼,啵—,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