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林府。
后院蜿蜒小径直引至园心湖畔,路两旁是成荫的翠竹。春夏交替,江南倒也添了几分炎热,茂林深竹之处却是苍翠叠掩,令人不觉心中沁凉些许。园心湖中有一小岛,伫立着一座八角飞翼亭,亭柱是那千年古檀四根,只取那最中心处。妙的是整个亭子皆由黛色烟玉覆盖,细雕着九曲腊梅,亭正中一方乳白暖玉圆桌,原是那上进用的九凤飞天长耳紫砂壶配上六个圆杯摆放在中央,倒茶时,那九只凤的眼珠还会动,据说是西越国进贡的国宝,幽幽然的水气配上大红袍的清香,不醉也难。
“唉……”不只是第几声叹息了,似乎这样沉重的感觉不应该自这个尚未及笄的身体里发出。
“姑娘又在叹息了,老爷和太太若听见,不知又该生出多少不安了”立在一旁的丫头名唤雪雁,脸庞稚嫩,身量未足,一色米色打扮,上前取下了姑娘手里的书,“姑娘歇歇吧,在这么看下去,老爷的锦兰阁就是书再多,也供不上这么个读法,别的便罢了,自己个儿的身子重要!”
“你这丫头,又来罗唣,看一会子罢了,不要来闹我,我这破身子,三五天一病的,倒也不知哪天就倒下了……”欲抢回书册。
“呸呸呸,姑娘好没忌讳,这话以后可千万不要再说了!”雪雁忙用绢子去掩她的口。那姑娘不免止住话语,转过脸,湖水粼粼的波光映出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虽年岁尚幼却自有一段风流态度。
雪雁见湖面起了凉风,便告退径直去取披风了,只留下这一人陷入沉思。
三年了,来到这里三年了,那个世界还有人记得她吗?当对生活绝望之极的罗玉薇服下了积攒多时的安眠药后,一梦醒来,发现自己竟然穿越了,摇身变成了巡盐御史林如海的掌珠林黛玉,那是怎样的震惊!虽说读过红楼,也为林妹妹悲凉的遭遇而心酸不已,却始终无法联系到自己身上,在这架空的时代,自己又能怎样去生活。二十几岁的灵魂穿越在这在小黛玉的身上更是要步步留心,时时在意,生怕一个疏忽便被当作异类或这个时代里的不祥之兆。
罗玉薇三岁时父母双亡,留下了丰厚的家产,和善的叔叔、婶婶取得了她的监护权和遗产的支配权后完全抹了脸孔,不肯给她最好的教育和生活环境,原来的房间也被迫让给了叔叔的女儿,自己改居一间简陋的客房。她一直在默默忍受着这一切,可以不要财产,也可以简单的活着,只希望18岁以后能够走出这个所谓的家,自己创造生活。可是,这简单的希望也被打破了,叔叔用丰厚的抚养费成立的公司由于经营不善陷入了资金周转不灵的困境,一个财团的老总不知通过什么途经得知,愿意出手相助,条件是要求他的叔叔送上自己的女儿,那个总裁是出了名的色鬼,他以此为乐不知道糟蹋了多少的女孩子,叔叔婶婶当然不可能送自己的女儿过去,便把主意打到了玉薇的身上。这一次,她不再隐忍,她跑过,被抓回来,她闹过,婶婶把她锁在客房,她绝食、割腕,最后被失去耐心的叔婶送进了疯人院。绝望了,绝望了,她慢慢吃掉了已经攒起了两个月的安眠药,带着一丝不甘进入了梦里。一梦醒来却已身转异世。
一滴清泪滑过脸庞,不觉抚摸着自己的右手腕,为了死,不知道划了多少次,留下了深深的疤痕,这具身体的手腕确是肤如凝脂,吹弹可破,不但没有什么划痕,甚至没有一丝的瑕疵。
“难道上天真的怜惜我吗?要让我重生一次吗?”玉薇,现在应该称为黛玉,在心里默默的问着,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下来。
“玉儿!”一声唤后,黛玉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来者正是那黛玉的母亲,贾敏。只见她一身水蓝双绣缎长裙,袅袅婷婷,与黛玉七八分神似的脸上,带着无尽的担忧。随侍的丫头、婆子静静地站在后方二十余步处,最前头两个穿青丝掐牙背心的丫头端着江南水晶团粉糕和几样黛玉喜食的时令水果,后面捧茶的,捧巾的,端盂的,拿扇的皆静立不语,原来,正是那贾敏担忧女儿的身体,特送茶点来的,不想却见黛玉在此流泪,忙上前拥住了她。
陷在温暖的怀抱里,黛玉更是止不住泪如雨下。亲情,那是前世怎样的奢望啊,如此可望不可及的温暖,也曾令刚刚穿越过来的她手足无措……
一年前,那穿越来的黛玉大病了一场,整整昏迷了半月,众人都说不中用了,连苏州各路名医来看过后也只是拈着胡子沉默不语,连连摇头,众口一词都说是脉象甚为怪异,似有似无,却隐隐不绝,将无生命的迹象却仍然肤色红润,尤其是病体沉重却异香缭绕,引来无数粉蝶翩然起舞,这异香只在黛玉出生时有过,林如海命稳婆丫头不可泄漏半句,以免招至无妄之灾,可是眼见现黛玉已无知觉,却忽地出现了异香,不免让人心惊,难道要在异香中出世,还要在异香中离世吗?当全府都在悲痛这个仙女般的姑娘时,一个癞头和尚自寻上门,要化了她去,从此不得见。如海夫妇坚决拒绝了,那和尚叹了口气,取出一只貌似净瓶的物件,口中喃喃念起咒语。半晌,那净瓶中一滴晶亮的水珠飘出,转眼便没入黛玉唇边。仔细端详了半日,见黛玉呼吸转稳,脉象转强,便开口说到。
“如今这显露亦只能保其十五年的寿命,十五年后何去何从,老纳便不可知了……”
夫妇二人大惊失色,“扑通!”一声双双跪倒在和尚面前,贾敏更是泣不成声。
“仙师今日既能救得小女,必是有道行的!虽说她尚有一兄在世,确早已不知所踪,如今我夫妇仅此一女,乃是那心尖儿所在,怎能眼睁睁任其离去……”尚未说完便已抽噎的无法自抑,弱弱地倒在如海怀里。
林如海忙扶过妻子,双眼通红,想是内心倍感煎熬。少顷,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双手一拱:“既如此,仙师便化了她去便是!虽我夫妇二人如无此女必心痛之及,但若能保得小女一命,我二人即便心痛直死也绝无怨言!如再不能见,还望仙师多加疼惜小女,她。毕竟娇养至今,无甚生存本领,大恩大德!如海来世必报仙师!”说罢,便俯身磕头。
“不!”贾敏惊呼,抽身扑到黛玉床前,紧紧抱住那小小的身子,哭了半日方转过头来“夫君此言差矣!莫说我夫妇二人无此女变从此没了活路尚不可惜,玉儿年幼,即使保住了性命却从此失了父母,叫她情何以堪!莫说为了活命,即使是做那天上神仙,亦不如阖家团圆。玉儿能至十五也是她的命了,女名如此,妾身亦只求与女同日归天,到那阴曹地府再做母女!定不容与女自此不见!”说罢复转哭泣。
如海见了忙起身拥过贾敏,听她“夫君”、“妾身”的,便知道她恼了,知道却不知该如何劝慰。见夫君为难的样子,贾敏哭言到:“如海,平日里那玉儿便是你的心头肉,片刻尚不能离,我知你今日是为了让玉儿活命不得以,日后这话千万不可再说了,如让玉儿离去,天冷了有谁为她加衣,天热了又有谁为她打扇……不如留玉儿十五年,我夫妇二人方能疼她十五年,如玉儿离世了……”
“你和玉儿都是我的宝,你们一个都不能有事!”如海打断了贾敏的话,夫妻二人相拥哭泣。
一番言语过后,那癞头和尚见一计不成便又生一计,言到:“林大人也不如此难过了,其实令爱的病也有法子……”话音刚落,贾敏猛地抬起头,紧紧盯着和尚看起来是十分可气的脸。
“既有法子,为何刚刚不说!难不成是故意诓骗了我那苦命的女儿去!”
和尚一窒,原本他就是有这个想法,那绛珠仙子可是仙界难得的纯净之仙,又是玉帝的义女,下凡历劫本不该此时返回天庭,本要三生三世的,只是那三生石的守护神瑛侍者对她动了凡心,得知仙子要下凡历劫,偏偏赶在她之前故意犯错下凡,为了她的三生三世,打乱了她的历劫之路,犯下了天条。黛玉这场病,就是仙子的第一场劫难,因玉帝待绛珠如亲女一般,七仙女未免靠后。他素来不待见那神瑛侍者,嫌他脂粉气太盛,连彩缤宫娥都不屑这样的脂粉,生怕一个不测把那可人仙子的三世给误了,便想接她回来,待神瑛侍者受到处罚后再重新历劫。虽说天命不可违,但如此妙法能圆说辞,便动了心,传来赤脚大仙,说了自己的意思,又吩咐“本不该如此,仙子能顺利回天最好,如不能,不可妄动……”赤脚大仙转头就把癞头和尚拎了来,因深知玉帝心事,又有帝令,便命他而是无论如何也要接回仙子,那癞头和尚无缘无故就接了这么一个糊涂差事,只好自己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