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无法入睡,深深的嗅着绢帕上的墨香。
“陛下,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罢。今晚欺君不能侍寝,媚娘冒的风险不小。此事如此棘手,管了,我可能卷入更大的漩涡;若不管,那毕竟是龙嗣,你叫媚娘于心何忍。”
第二日清晨,绿茵葱翠,朝露莹莹。
晋阳引着李治带着书童款款向藏书阁走来。
院内,媚娘与小端子浇花剪枝。小端子笑道:“徐才人这几日一早就去御花园。逛到天黑才回来,估摸是想碰见陛下,不在阁内。”媚娘假愠道:“她如此情深,你却讥笑她,该打。”小端子调皮的吐吐舌头。
媚娘转念叹道:“我总觉得萧蔷的事瞒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只是这边又答应了萧蔷。”小端子低语:“如果武才人能确定了,还是赶紧通报韦妃娘娘吧。您写个东西,我找人想办法传递进去。”
媚娘坚决地:“绝对不行,一是韦娘娘并非善类,二是这件事还有蹊跷。你想,如果连你我都知道了,她怎会不知?再说她对萧蔷几次三番利用,并非以侄女之礼待之,告诉她怕惹出事端,到时你我恐受牵连。”小端子咬咬嘴唇:“那瞅准机会告诉王德公公?”
媚娘表示不妥:“那就过了明路了,跟直接告诉陛下一样。你想想,萧蔷被禁足,你我从何得知?这一来一去,你我犯了多少条宫规。”小端子挠头:“这么说,这事倒还左右为难了。”媚娘自言自语:“怎么也得找棵大树靠着。”
晋阳与李治进院。
小端子笑嘻嘻:“说大树,大树到啊。”快走两步迎上:“公主千岁,晋王爷千岁。”
李治摆手:“起来吧。”晋阳一见媚娘就连蹦带跳的迎了过来,顺势拿起武媚娘筐中刚新鲜摘下来的蔷薇,深嗅道:“武姐姐怎么知道晋阳要来找你。将这好花好草的摘下来送我。”
李治见她唐突,忙道:“小心刺扎了手。”晋阳给李治做了个鬼脸。
武媚娘赶紧俯身行礼:“公主好,晋王殿下好。”
有了上次劝慰文成一事,晋阳早就没将她当一般人,拉她起来:“行了行了,快平身,上次说好的要画像,也不见你来找我们。我们这只好登门拜访了。”
武媚娘赶紧将二人请入:“公主竟还对画像一事认真了,那真是媚娘不对了,劳烦二位上门。”晋阳和李治等人笑入武媚娘屋。
李治环顾四周,媚娘的屋内简朴、雅致,案上摊开书简,笔墨纸砚,还有媚娘所写的读书心得。打眼一看,那字体竟甚遒劲,不似一般女儿家的闺阁体,见李治欲细看,媚娘却急着收了起来:“晋王莫看,都是一些不成文的胡言乱语。”
李治见她害羞,便也不再坚持,只是心里觉得父皇这位武才人与寻常女子不一般,狮子骢惊马救险的决断暂且不论,那日与文成的机智对答言谈见识更是在己之上,如今看这屋内陈设,更像是男子的书房,而不是女子的秀房。宫里可以说话的人不多,兄长们只当自己是小孩子,遇事也不会跟自己商量,虽与晋阳亲厚,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儿心性,倒是这位眼前的佳人,可以引为知音了。如此一想,李治心里便有些飘然起来。
只听晋阳还兀自说着:“哎呀,武姐姐这屋里阳光不好,没法画,而且也太局促了些,改日还是到我宫里去吧,好不好。”武媚娘还未应。李治便插言:“画也是你,不画也是你,那你说我们今天来干什么。”
武媚娘笑笑:“我倒有个建议。”
藏经阁大院内,树木青葱分外幽静,院内有几个太监正在打扫,离院门不远处一座两层楼的旁馆,旁馆整个一层是一间大听课室,听课室三面是宽敞透亮的大窗。此时大窗全开,屋内隐隐约约透出讲学之声。一人入院,却是吴王李恪,李恪向管事的太监小声询问了几句,太监伸手指向听课室。李恪来到听课室窗前,驻足观望。
听课室正堂前挂着老子画像,画像前有一长案,上有焚香炉,缕缕青烟正从焚香炉内冒出,负责习书的博士正站立在案前诵读《老子》(道德经)。武媚娘、李治、晋阳和其余皇子、公主端坐在下面,每人面前有一张案几,上列有笔墨纸砚。
博士念道:“大道废有仁义;慧智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啪——”屋外传来响亮的一记击掌声,讲课被打断。
博士停下,朝窗外一看,认出李恪来,博士停下授课,面露笑容:“见过吴王殿下,有何指教?”众学生一见忙道:“殿下千岁。”
李恪气度不凡抬手道:“免礼平身。”他迈步进屋,行了拱手礼:“卢博士别来无恙,恪在您面前不敢妄言《道德经》。此番前来藏经阁,是找晋王爷一叙。”
卢博士拱手还礼:“吴王请便。”
李治见李恪进来,早就按捺不住起身:“三皇兄,你专程来找我的?”李恪笑道:“稚奴,晋阳,走,咱们出去说话,别耽误博士授课。”晋阳也笑着说:“三哥也没想到我们俩会来这习书吧,都是武姐姐要我们来的。”
李恪疑惑循声看去:“武姐姐?”只见一个女子俯身:“武才人见过吴王殿下。”正是武媚娘。李恪没想到又在这里碰到她,道:“又是你啊!”
未等媚娘反应,晋阳拉着她就往外走。晋阳:“走啦,武姐姐也跟我们一起来。”
说罢几人相携而出,媚娘略向博士欠身,身后习书声又响起。
几人围坐院内石凳,媚娘和晋阳喂金鱼。李恪与李治聊着天。
李恪不由感慨:“十岁上,自从父皇派了专门的老师授课,就再没来这藏书阁听课了。”
李治也附和道:“可不是,我还记得自己刚来的时候总是做不好文章,怕被卢博士说,偷用了四皇兄的文章。结果,四哥和我一起罚站三天,就在这个院子里,就站在这,这……”说着李治站起来找,用脚点地。
李恪笑笑:“这事我记得,那时你才四五岁,我也就晋阳这么大点。”李治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后来还是三哥求情,卢博士才没有把这事告诉父皇,四哥和我一直欠你个大人情呢。”晋阳年纪小,又是女孩子,没经历过这些,却听得有趣,笑了起来:“嘿嘿,原来你们也有这样的糗事啊。”
媚娘在一旁听得热闹,只是微微笑着,虽不言语。心思却转了起来:“公主和九王爷都是善良之辈,萧妹妹的事情如果求他们应该不难……”李恪不由感慨起来:“如今咱们兄弟却是也很少见面了。”
李治抱怨:“特别是四哥,现在偶然见了面,总是端着皇兄的架子,满嘴之乎者也的,都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晋阳接话:“太子哥哥也是一样,上次九哥跟他叙旧,请他到宫里去坐坐,也被他顶了回来。说什么走得太近,容易被大臣上谏,说他结党。”
李治叹道:“唉……原来母后在的时候,我们几个同吃同坐,哪有这么多嫌隙。还是三哥好,有淑母妃疼,不像我和晋阳,孤苦伶仃地住在这宫里,只能相依为命了。”听李治这么一说,连晋阳一向灿烂的小脸也垂了下去。
媚娘赶紧搂住她,心里又想着:“还是不好,二人年幼不经事,与管事的公公又不甚来往,怕是不能处理妥当。若一着棋错,反伤了萧妹妹命运。吴王毕竟年长,处事多年,不知此事与他当提不当提。”
“母妃常常提起你们呢,有空不如去她殿里坐坐。为兄不可能常住宫中尽孝,你们也替我给母妃解解寂寞,她也好多照应照应你们。”李恪此番正是被自己母亲劝了来。
武媚娘心里道:“是啊,我怎么忘了杨妃娘娘。求吴王不如求杨妃,她不肯帮,也断不会起害人之心;若肯帮,这事就成了。”于是开口道:“杨妃娘娘人好,就连无亲无故的媚娘也帮过好多次,更别提你们两位了。”李治向来是个知书达礼的孩子,见三哥说这,赶紧道:“提醒的对,晋阳和我是应该多去贤灵宫走动走动,给淑母妃请安问好。”
李恪又对武媚娘道:“对了,武才人上次在猎场救了晋阳,我还没谢你呢。”
说罢对媚娘一拜。媚娘慌得起身:“奴婢不敢受此大礼,若不是吴王殿下当时远在对岸,这事也不用旁人,以吴王的身手自然无需晋阳涉险,也不会伤了太子的良驹。”
李恪本不是心性偏狭之人,听媚娘如此捧他,也解了心头不郁,笑了笑:“武才人果然聪明机智,又体贴大度,难怪我两个弟弟妹妹跟你玩得这么好。”媚娘也笑笑:“吴王过誉了。”
李恪又转向李治道:“对了,为兄也好久没指点你骑射之术了。不知稚奴最近练得怎样了。”李治见他提起骑射,尴尬起来,挠头道:“这……”晋阳倒是兴奋起来,脸上转阴为情,拍手道:“好啊,好啊,捡日不如撞日,我们一同去习武场如何?”
这是一处别致的开阔地,地幅宽广,一边排列木架支撑着的各式盔甲,以及一长溜兵器架,几个侍从力士在习武角力。正前方远处是一个用一人多高的土坡围成的圆形靶场。靶场四周是个水围水塘,水塘中央直立着几个人形木桩,木桩上裹满了稻草,稻草上还插着几簇箭。靶场后面是梅园跑马场,虬枝间隐约能看见几匹马跑来跑去,马身后扬起阵阵尘土。
靶场内,李恪、李治、武媚娘和晋阳公主已经换劲装。晋阳公主的盔甲有些大,遮住了眉梢,看着有些滑稽。靶场另一头,列着一排草编的圆靶。晋阳射出一箭臂力不够,羽箭落在湖里。
李治和李恪对看一眼,揶揄的神情,李治摇摇头示意不要笑。武媚娘忙上前纠正她的姿势:“公主,别着急,拿稳了再射。”晋阳眯着眼睛又比了半天,垂下手臂:“三哥、九哥。你们说这靶子为何要建在那么远的土坡之上,水绕一周,还要与别处隔着梅树。”
李恪:“怕就怕你这样的新手搭弓,一失手射歪了,长箭飞射出去,容易误伤人。有了这些挡着,便安全许多。”晋阳伸手往上推头盔:“你又取笑我。”
“哈哈。”众人憋不住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