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那个晚上,我没有睡好,可能是我的健康出了点小问题。我满脑子的困惑和疑虑,有一两次我还产生了一种强烈而莫名的恐惧感。就在那时我已想到,再过几天月亮便会隐去,夜晚将变得漆黑一团。这些地下的令人憎恶的家伙,这些白色的狐猴,这些取代了前辈的新一代害人精,也许会更加地兴旺猖獗。两天来,我像个逃避了不容推卸义务的人,坐立不安。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只有鼓足勇气去揭穿这些地下之谜,我才能找回我的时间机器。可我又不敢去面对这谜一样的地下世界。我孤零零一个人,连爬到黑糊糊的井下去都会让我胆战心惊。
也许正是这种惶恐不安和缺乏安全感,驱使我在更广泛的范围内开展我的探险工作。在西南方向有一处现在叫做康布·伍德的乡村高地。我朝它走去,看到远处十九世纪班斯蒂特城方向有一座绿色的大型建筑,它的风格和我迄今为止见到的任何建筑的风格都不同,比我知道的最大的宫殿和废墟还要壮观。它的正面富有东方情调:表面呈淡绿色,类似于中国瓷器上的那种青绿色,色泽光亮。我有心继续探究下去,无奈天色已晚。我绕了一大圈,累得够呛,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儿,所以我决定留待明天再继续探索。于是我回到了接纳我、给我抚慰的小薇娜身边。可第二天早上,我打定主意不再拖延时间,立即下井去。于是,我一大清早便朝花岗岩和铅堆附近的那口井出发了。
小薇娜跟着我,一路蹦蹦跳跳来到了井边,可见我俯身朝井下张望时,她显得异乎寻常的紧张。“再见,小薇娜。”我说着,吻了她一下,把她放下。我随即越过井边的栏杆去摸下井的脚手镫。小薇娜先是惊异地望着我,然后发出一声凄楚的哀叫,冲过来用她的小手拼命拉住我。这一拉更增强了我下井的勇气。我挣脱开她,动作可能粗重了些,转眼便下了井口。我瞥见她痛苦的脸靠在栏杆上,我朝她笑笑,让她放心。之后我只能紧盯着手里抓着的摇摇晃晃的钩子。
下去的时候并不顺利,因为井壁上伸出不少金属杆,这些金属杆是供比我轻得多的动物攀爬的。没过多久我就被这些碍手碍脚的金属杆累得半死。有一根金属杆吃不住我的重量突然弯曲,差点儿没把我甩到黑漆漆的井下去,害得我只靠单臂吊着。打那之后,我再也不敢贸然在金属杆上停留。尽管我的手臂和后背酸痛难忍,我仍手脚不停,继续使劲朝井下爬去。井底下传来机器的轰鸣声,越来越响,令人喘不过气来。除了头顶上那个小圆盘一样的井口之外,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我感到难受得要命,甚至一度想打退堂鼓,不再去理睬那个地下世界。可还是手脚不停地往下爬去。终于在右侧一英尺的井壁上,我隐约看到有一个狭长的坑洞。我大大地松了口气,钻了进去,发现这是一个横向隧道的洞口,我可以在里面躺下休整一下了。没过多久,我便感觉手臂酸胀,后背发麻,由于持续的紧张后身体也在瑟瑟发抖;此外,无边的黑暗使我的眼睛也酸痛起来。
我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一只绵柔的手摸到我的脸上,我蓦地惊醒了,在黑暗中蹦了起来,抓起火柴,赶紧划亮一根,只见三个弯腰勾背的白色家伙——模样很像我在地面废墟上看到的那个怪物——见到光亮后迅速跑开了。毫无疑问,他们在没有光线的幽暗中也能看清我,他们惧怕的只有光,似乎根本不怕我。但当我划亮火柴想看个究竟时,他们仓皇地逃进漆黑的隧道,躲在隧道里用极其古怪的眼神盯着我。
我想朝他们喊话,可他们的语言显然跟地上居民的语言不同。就这样,语言不通,我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此刻,打退堂鼓的念头依然在我脑海里盘桓。但我对自己说:“你已骑虎难下,没有退路了。”这样想着,我顺着隧道摸索前进,来到了一个宽敞空旷的空间。我又划亮一根火柴,发现自己已进入一个拱形大洞,大洞一直延伸到火柴照不到的黑暗中。
我现在已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当时像巨型机器一样的庞然大物在幽暗中显露出来,投下了怪诞的黑影,幽灵似的莫洛克人就在这黑暗里躲避光亮。地下所有的一切都难以捉摸:浓重的气味,了无生气的庞然大物,还有蛰伏在阴影里的可怖家伙,一等火柴熄灭就会伺机再次向我扑来。这时,我手中的火柴烧尽,烫着了手指,掉落在地,在黑暗中变成一个蠕动的小红点。
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此次历险所带的装备实在是少得可怜。我站在那里,只有大自然赋予我的装备和力量:手、脚、牙齿,外加四根剩下的安全火柴。
黑暗中,有一只手碰了我一下,细长的手指摸到我的脸上,我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怪味;我还听到了围在我身旁的那些可怕的小东西的呼吸声;我发觉有人在轻轻地打开我的火柴盒;身后还有手在扯我的衣服。一想到这些看不见的家伙在观察我,我便感到极度的不舒服。我冲着他们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吓得他们四处逃散,可没到一刻工夫他们又围了上来。这一次他们胆子更大了,用手紧紧地捉住我,相互嘀嘀咕咕发着怪声。我瑟瑟发抖,发出尖叫,叫声可怕刺耳,不过这次他们并未被吓倒,还围在我身旁发出怪笑。我承认自己倒被吓得心惊肉跳。我打定主意再划亮一根火柴,在光亮的保护下脱身。于是我擦亮火柴,为了让火光更加亮堂,还点燃了从口袋里掏出的一张纸。趁着火光,我赶紧朝狭窄的隧道里退去,可刚一进隧道火就灭了。黑暗中我听到莫洛克人在我身后紧追不舍,他们的脚步声像风吹树叶、雨滴落地似的沙沙作响。
我一下子被几只手捉住。毫无疑问,他们是想把我拽回去。我赶紧擦亮一根火柴,在他们畏光的脑袋前挥舞。你们几乎无法想象他们人不人鬼不鬼的脸看上去是多么的令人作呕:没有下巴的脸不见一丝血色;没有眼睑的烟红色眼睛茫然而空洞!我继续往后撤。第二根火柴燃尽后,我接上了第三根。当我到达隧道通往井筒的出口时,手中的火柴也已烧尽。我在入口边上躺下来喘口气,井底下大型气泵的“砰——嘭”声震得我两眼发花。我随后伸手去摸井壁上突出来的钩子。正摸着,我拖在后边的双脚被抓住死劲地往后拖,我划亮了最后一根火柴……可它一下子就灭了。但这时我已抓住脚手镫,双脚拼命往后蹬,终于从莫洛克人的手中挣脱出来,快速朝井口爬去。
我终于爬上了井口,跌跌撞撞走出废墟,来到明晃晃的阳光下,我扑倒在地,连泥土闻起来都是那么的清新芳香。我还记得薇娜在亲吻我的手和耳朵,还听到了其他埃洛伊人的声音。之后,我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