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律师、职员和秘书都先后离开了办公室。晚上7点半,萨拉抬起头,看到走廊那边赛文德拉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他的门还敞开着,她能看到他的衬衫袖子和红色背带,他正伏案做着笔记。她打了个呵欠,十指交错,伸展手臂举过头顶,舒缓一下脖颈和脊背的僵硬关节。赛文德拉抬起头,向她微笑。
“已经搞定了?”
“是的。”她穿过走廊,好奇地倚在他的门框上。“你的诉讼摘要[1]是关于什么案子的?”
“集体中毒案。”
“什么,你要为‘波吉亚家族’[2]辩护?”
“谈不上。我的委托人是个农民,他家的泥浆坑溢出,将村中的井眼污染,造成疟疾和呕吐的大范围流行。”
“有意思。但你知道别人对此事的看法吗?”
“什么看法?”
“有钱能使鬼推磨。此类案子会让你大赚一笔脏钱。”她躲开他抛过来的回形针。“我收工回家了。”
萨拉穿过走廊,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为了逗弄赛文而将门虚掩,他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甩掉在法庭上穿的鞋子,将脱下的上衣整齐地挂在门后的衣钩上,然后脱下裙子。赛文德拉轻轻地吹起了口哨。萨拉漫步穿过房间,将一件黑色皮夹克从墙上的衣钩上摘下,穿夹克的同时来了个芭蕾式的单脚尖转身,抛给赛文德拉一个飞吻。然后坐在桌沿,脸上挂着微笑,穿上一件黑色皮裤,裤子咯吱作响。最后蹬上一双厚重的黑色靴子,锁上门,边下楼边向他挥手作别。
她的办公室楼位于塔街上,是一幢维多利亚时代的旧楼,离法庭不远。大律师的事务所在顶层,而像露西那样的事务律师都在底层办公。这栋建筑有很多缺点,例如楼梯狭窄、房间狭小、有火灾隐患,但萨拉喜欢楼里附带的通道,直通后面的小院,维多利亚时代的人曾在那里建了厕所和煤棚。现在,律师们将它改造了一番,摆上成排的盆栽和一些昂贵的锻铁庭院家具,在煤棚中停放着两辆熠熠闪光的摩托车。
体型较大的那辆是赛文的,另一辆乌黑的川崎500摩托是萨拉的。在她眼里,它既是某种消遣,又让她自豪万分。最初购买摩托是为了解决交通和停车问题,但它现在对萨拉来说有更为重要的意义。
她只与赛文分享这个乐趣,每当他们比较两台机器及其配件的美妙之处时,眼里会放射出兴奋的光芒。她渐渐爱上了这辆川崎摩托的一切——耀眼夺目的黑色漆面,光芒闪烁的铬合金,平稳运行的发动机发出的呜呜声,对她身体重心任何些微变化迅即作出反应的敏感度,表面皮革美妙的咯吱声,在车流中穿梭的自由。她也喜爱驾驶摩托车的潇洒劲儿——黑色头盔,黑色皮衣,黑色车身——这一切令她与众不同,卓尔不群。
此刻她既不是妻子,也不是母亲,而是一个无拘无束、超凡脱俗的灵魂。
这也许和她一心想成为大律师的欲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大律师就似一个自由的灵魂,它行动迅捷,追求胜利。毫无疑问,朱利安·劳埃德·戴维斯也因相似的本性才驾驶一辆车牌为LAW2的黑色捷豹车。萨拉买不起捷豹车,实际上她的摩托比一辆小型车还便宜,但这辆摩托让她脱颖而出,让人不敢小觑。这才是她的追求所在,不再做一个受害者,而要成为一个主宰者。
一个主宰自己命运的人。
车在小路上颠簸,前面就是砖砌的农场住宅。车右侧的田野里一群牛正注视着他们,一只黑白毛的柯利牧羊犬朝他们飞奔而来。两人下车之际,柯利犬就绕着他们狂吠不止。特里伸手制止它,但没有奏效。它跳开后,又朝哈瑞·伊斯比凶猛地低声吼叫。
“行啦,伙计。你的女主人在哪里?”
“我在这儿!”他们抬起头,看到一位身材壮硕的女人向他们走来,她穿着长筒橡胶靴,破烂的外套沾满了泥污,头发是铁灰色的,晒黑的脸上布满皱纹。
特里出示了他的警徽。“你是斯蒂尔斯比女士吗?我是特里·贝特森侦缉督察,这位是哈瑞·伊斯比侦缉警员。”
“总算来了。”女人将手伸出,特里和她握了握手。她的手劲很大,还有股牛粪的味道。发现来访的两个人没有敌意后,柯利犬一跃而起,将沾满污泥的前爪搭在特里的西服裤子上。
“下来,弗拉什,你这蠢狗!赶紧滚!”女人将狗推到一旁,轻蔑地看了一眼拂拭污泥的特里。“只是污泥而已,一会儿就干了。你们想要见海伦吗?”
“是的,如果她放学回家的话。”特里从口袋中掏出事件报告。“两天前,你的女儿遭到一名男子的恐吓,斯蒂尔斯比女士,是这样吗?”
“当然,就是这样。”女人回转身,将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呼唤着:“海伦!到这里来!”她的嗓门很大,一声叫喊能传出老远。
特里看见远处有个女孩骑着矮种马。她纵马跃过一排障碍物,朝他们慢跑过来,马蹄下泥浆翻卷。
“什么事,妈妈?”
“警察找你!”
“又来了?”女孩一脸困惑。“但他们昨天已经来过了呀。”
“这两位不一样。这是贝特森督察,像福尔摩斯那样的顶尖侦探,所以你最好回答他的问题。况且,马儿今天也该歇歇了。”
“好的,但我得先让它安静下来。”
“行,给你10分钟。我去烧壶水。”
特里看着海伦在田地里安静地遛马,脑中思索着目前已知的案情。当她在林中独自骑马时,有人试图攻击她,对方是一个身着黑色运动服,头戴羊毛帽的男子,形象和谋杀玛利亚·克莱顿、攻击卡伦·惠特克的嫌疑犯十分相似,这就是他来这里的原因。
他感到不安,这次袭击不可能是加里·哈克干的,他那时因强奸指控而被关在监狱里。那会是什么情况呢?巧合?模仿犯罪?或是报假案?
特里注视着她解下马鞍,海伦是个漂亮的女孩,穿着有些脏的宽松上衣和骑马裤。她多大了?14岁,报告上是这么写的。
如果真有袭击事件,那警方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性变态者呢?儿童绑架者、有恋童癖的人或者只是个迷恋少女的好色之徒?或是女孩编造出来的恶魔?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要听女孩亲口说明案情。
在农舍的客厅,他们4人围坐在开放式壁炉的边上,棕色的扶手椅有些褪色。特里朝海伦微笑着,问道:“你曾告诉沃森警员,大约晚上7点半时你正在林中骑马,有个男子接近了你。你能记起他的衣着吗,海伦?”
“像是一身黑色运动服,一顶黑色羊毛帽。”
就是说,不是蒙面套头帽。“你能看见他的脸,是吗?”
“是的。”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有些不安。
“你根本不认识他?”
“不认识,因为我总是到那里骑马,我在林中经常遇见行人,但我以前从没见过他。”
“他多大?”
“我不清楚。大概30岁。”
“好的,那你遇见他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当时骑着马,看见他向我慢跑过来,然后将手放到我的马笼头上,嘴里说着……”
她犹豫着低下了头,特里看到她眼里含着泪。她毕竟只是个小女孩,真是被吓坏了。
“他说:‘这马很漂亮,亲爱的,’如此之类的话,然后问我马有几岁了。我告诉了他,他又问我这马好不好骑,我说它很了不起,只是有时很懒惰,然后他又问我能否让他骑一下。我拒绝了他,他说‘哦,别这样。’之类的话,他伸手抱住我的腰,想把我拽下马,之后……”
海伦抬头看着母亲,她点头示意海伦继续讲下去。
“……我失声尖叫,用马鞭狠抽他。他起初不肯放手,我就踢他,然后托比暴跳如雷,前蹄腾空,我们借此逃开了。之后我骑马飞奔回家,将这事告诉了妈妈。”
特里点点头。“你一定被吓坏了。”
“是的,我当然很害怕。”
“你跑开时看到那个男人在干什么了吗?”
“没有,我回头看了一次,看到他跑入林中,然后就消失了。我不想再见到他。”
“是啊,当然。”特里沉默地注视了她一会儿。他确信她所说的是事实;她没有理由撒谎。“他是什么口音?是本地人吗?”
“不,他的口音很古怪,不是本地人。”
“你确定他想拉你下马?你不会弄错吧?也许他只是表示友善?”
“我没弄错!你是什么意思?我现在都记得那种感觉!”
“好吧,对不起。”特里明白,他确实把女孩儿惹恼了。海伦不停地哭泣,她母亲伸手把女儿揽在怀里。这很严重,他愤怒地想着,差点儿出了大事。但重要的是,她看见了疑犯的模样,还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等了一会儿,直到女孩哭声渐止,然后轻柔地说:“听我说,海伦。抓住这个男人是要紧事,对吗?所以等你感到好些时,我要你为我再做一件事。我想让你帮我们拼凑出这个男子的模样。我们有位女警官是这方面的专家,你能来见见她吗?拜托了。”
海伦点点头,眼中虽然还有泪水,但态度十分坚定。特里很受鼓舞,向女孩儿的母亲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哈瑞驾车离开时,柯利犬飞奔在车旁,特里叹了口气,加里·哈克被捕后,这种事本该销声匿迹了。当然,还有其他像加里那样的人,但从统计学的角度看,这种行为概率很低。大多数强奸犯是受害者熟识的人,亲戚在家中实施的强奸案的数量远多于陌生人在林中犯下的案子。
特里想,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他会多么愤怒。这种事是他绝不能容忍的。我会杀了那个混蛋,他心里想着,双手紧紧抓住膝盖。先杀,再审。
[1]诉讼摘要:事务律师为大律师代理当事人出庭而准备的简要的说明性文件,通常包括案件事实叙述及适用的相关法律,并附有律师意见、重要文书的副本、正式诉状、证人证词等。
[2]波吉亚家族:意大利家族,在14到16世纪间十分有影响力,曾有两代人出任教皇。这是一个被财富、阴谋、毒药、乱伦的阴影笼罩着的家族,此处是借代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