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带着锦绣快步入内,里头更是药味弥漫,一屋子的人都站满了,未央立即喊道,“闲杂人等全都给我出去,难不成你们想要殿下活活闷死吗!”未央自醒来之后,在王府之中都是谨慎做人,这一会儿居高临下的,油然而生一种贵族气质,让众人胆战,连声谢罪往外头离开。
屋子里也就是剩下几个大夫,未央走进内室,见纱幔之后,陈子恪笔直的躺在那里,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未央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的,对一个病重之人,未央本就不可能再拉着他质问什么。
陈子恪靠着床榻,正昏迷着,薄唇边上还有汤药痕迹,看来文墨所言不假,一侧的大夫开口道,“侧妃娘娘,得让王爷把这药喝下去,不然……”他话没有说完,但未央也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快些取竹管来!”未央忽然灵机一动,瞧着陈子恪此刻奄奄一息的样子,连忙吩咐着文墨。
文墨先前不懂,也不多问,但看着未央自己将竹管含着,将塌边的汤药含着,再用竹管往陈子恪口中塞去,便知道是做何用处,文墨看着陈子恪喝了一口汤药,顿时舒了一口气,满是劫后余生的模样,“娘娘果然好聪慧。”
未央将半碗药给陈子恪喂下,站起身来的时候,腰都已经伸不直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殿下会这么严重?”未央接过锦绣递过来的娟帕,将唇边的药汁擦去,可嘴里头那种苦涩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直苦的未央眉头都没有一刻舒展。
文墨低着头,并不作声,未央见此状况,也知道必定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原由,身后忽然传来陈子恪轻微的声音,“未央。”
未央大吃一惊,想着这药效再好也不会这么快就醒来的吧,连忙回头,见陈子恪果然睁开了眼睛,只是气息还微弱,未央连忙走了过去,就听得大夫开口道,“这药只要服下了就能够稳住病情。”想来陈子恪不是第一次发病了,只是此次凶险的很。
又有一个大夫开口道,“王爷万勿不要有什么太多的情绪起伏,若是大怒容易伤身的。”未央看向陈子恪,一阵疑惑,他好好的呆在王府怎么会大怒呢?
陈子恪挥挥手,“你们下去便是,本王的身子本王自己心里头清楚。”边说着还不住的咳嗽着。
未央本来是想质问陈子恪的,可看着他这样子,也不好开口,文墨见此情景,连忙与锦绣往外头走,出了门还将大门给带上,一时之间,整个内室倒是只有她与陈子恪了。
两人对视着,却都没有开口,不知蜡烛燃了多少,未央才开口道,“殿下还是早点休息,好好调养身子才是。”毕恭毕敬的,不敢有丝毫怠慢。
未央话音刚落,就要站起身来离开,床榻之上的男子却忽然拽住了她,“未央。”陈子恪喊她的时候,总是这那样的好听,就算是此刻也是如此,喊着这名字,就如同是拥有这世间最宝贵的东西。
“你可知道,这天底下有多少个殿下。”他没由来的说了这么一句,声音还有些嘶哑,锦被上头绣着花鸟,上头本是有熏香的,此刻却与药香气味合在一处。
未央一阵疑惑,抬头看他,指尖温度冰凉,就算是在此刻炎热的夏季,也是如此,“你往日里,都是喊我‘子恪’的。”原来是这个意思,未央这才反应过来,她一直以来都喊陈子恪“殿下”,陈子恪一直都不是很喜欢。
可既然说到了以前,未央也便问道,“以前?我真的是你的侧妃吗?”
话音刚落,未央只觉得他紧握着自己手腕的十指忽然一僵,穿着亵衣的陈子恪忽然放开了拉着她的手,“是谁和你说了些什么吗?”
未央却只是一笑,摇摇头。
陈子恪的表情很奇怪,良久都没有开口,也没有再看未央一眼,忽然露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容,“罢了,你回去吧。”他别的什么都不说,似乎要将心底的那个秘密掩藏。
夏日里的夜风还有些许凉意,未央走出房门的那一刻,只觉得身子都是冰冷的,“娘娘!”锦绣快步的迎了上来,看着未央打了个寒颤,连忙开口道,“快些回去安歇吧。”
未央却不急着回去,眼光放在那下头,文墨正在那里仔细的对着药房,未央缓步走了过去,站在文墨身后停下步子,“殿下为何犯病?”
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声音让是把文墨吓个够呛,回眸正见平日里柔声细语的未央一脸肃然,“娘娘,不是奴才不说,而是……”他不住的打着哆嗦,“此事若是被殿下知晓,奴才恐怕就……”
“不被殿下知道不就行了。”锦绣截断他的话,“我们娘娘不过一时好奇,你说了又有何妨,娘娘又不会说出去的!”若说对付文墨,未央还真是没有锦绣的本事。
文墨瞧了里头一眼,战战兢兢的才小声道,“娘娘可千万不要告诉殿下,这是奴才说的。”
未央点点头,“你说便是。”
文墨这才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过几日去建城,就是因为皇帝立后,听闻皇后是齐国的嘉禾公主,身份尊贵自不必说,更是当今太后娘娘的嫡亲侄女。
这嘉禾公主还未来陈国,便给当今的陛下提出一个条件,以后陈国宫闱必定要以她为尊,内宫之事也要她统领。
“这又有什么,她嫁过来便是陈国国后,自然要以她为尊了。”未央笑了笑,觉得这事情并没有什么。
文墨越发小心道,“若是这样也就罢了,可那位皇后娘娘大大咧咧的说,她不给人当继室!”
未央猛然一怔,锦绣急忙开口道,“难不成她还要让静全皇后给她行妾室之礼?”
静全皇后卫氏也是一国公主,却已亡国,当初只是陈国贵妃,死后才做了皇后,就算嘉禾公主嫁了过来,也必定是要做陈慎的继室的,加之静全皇后在陈国声望极高,昔日出谋赈灾得了民心,嘉禾公主的名分也越不过静全皇后。
但她却敢仗着齐国公主的身份,要让死去的静全皇后尊她为大,便是要逼陈慎废掉静全皇后的谥号移出宗庙,就算百年之后,静全皇后在她面前还是妾室!
陈子恪大怒,以至于发病,便是因为知道这个消息……
未央忽然脚下一阵踉跄,锦绣连忙扶住了她,未央却将锦绣猛然推开,夜风凄寒,她一袭青衫,往那无人之境而去,穿过长廊,所见之地都是月光倾洒,碧池之上波澜而起,未央抹着泪,只觉得身上越发的没有温暖。
今日陈子恪发病,来势汹汹,只是因为静全皇后的名分不保,他心里生气,因她最心爱的女人在死后连一个地位都没有,气急攻心,奄奄一息,只是因为那个女人!
怀间环佩轻摇,璎珞随风飘荡,发间点翠在这夜间依旧耀目的很,她从来没有像这样疯狂过,在这个夜间奔跑着,衣衫轻摇,她跑入了那个满是百合花盛开的庭院之中。
推开摇曳的木门,白烛耀目,宣纸之上的女子还是笑靥如花的握着团扇,气质高贵,不染一丝俗尘,那才是静全皇后,未央一步步接近,抬起头来,看着仕女图中的女子,再抚摸着自己的脸庞。
“我终归,不是你。”
若说未央一开始还有点疑惑,此刻便全都没了,她心里头分明是知晓了,她的夫君淮文王殿下所爱之人只是那位高高在上的静全皇后,她不过只是陈子恪找来的一个替身,所有的温存,所有的宠溺,都只是一个笑话罢了。
她未央,在忘却往事之后就彻彻底底的没了自己,只能做别人?
滂沱大雨,夏雷惊起一片蛙声,未央走出了灵堂,身后的香炉之上多了三炷香。
她抬起头来,任由风雨击打,让她连喘息也不能,衣衫湿透,她只觉得会让自己更清醒以前,脑海之中所能够回想起来的,只是他那浅浅笑容的模样,伸出手来,似乎还能感受他指尖的冰凉,如这雨水一般,终究是要流逝。
“娘娘!”从长廊前头赶过来的是锦绣,未央却再也站不稳了,径直的栽倒下来。
淮文王府一夜之间病了两个人,王府之中倒是一时之间一阵混乱了,王府管家早两日便去了收赋税不在府中,而王慧还未嫁进府来,所以王府里头连个主事都没有,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在病榻之上安养的陈子恪来亲自处理。
未央是在次日下午醒来的,昨夜的一场大雨似乎将整个世间都冲刷干净,此刻看外头的花草更觉得心旷神怡,她素面朝天的站在院子里头,思绪却不知飘到了哪里,回忆深处总是那站在水中亭里握着茶盏眉宇之间都是忧郁的男子。
她忽然瞥见了放在石桌上头的一杆竹笛,伸出手来,还有种残留的温度,指尖在洞孔之处徘徊,未央不知为何,下意识将竹笛放在粉唇边缘,忽然从那并不清晰的回忆之中看到那百合花之处她青衫微动,吹的是首《出塞曲》。
“昭君为国出塞保得国土平安,我虽为女子,却也能做昭君!”那最熟悉的声音在未央的耳边回响,可未央却无法从那迷雾之中看清楚那个拉着她手,笑着说这话的人究竟是怎样模样,但分明是那样熟悉。
她与生俱来的气质无不让人折服,心中想的天下太平,而不是女儿家的儿女情长。
于是那曲子从未央的指尖流逝,曲调悠扬,宫商角徵羽之中只有对故土的思念与满满的无奈,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带走的是一个女子最后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