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衙门口就聚集了不少人,只因今日正是揭晓锦缎之争结果的日子。历年来,前三名的作品都要公布出来,让众人品评欣赏。这么做,也是为了让参赛者可以看见对手的样品,就算输,也输得心服口服,若是不服,还可以拿出自己的样品,要求众人品评。
“慕容小姐,早啊。”
慕容舒清刚下马车,就听到身后传来傅博文的声音,她转身,略施礼,淡笑道:“您也很早。”
傅博文今天心情很好,呵呵笑了两声后,就与上来攀谈的人闲聊起来,他花了大价钱,打听了慕容家的样品如何,原来是一幅荷花,虽然绣功、意境都无可挑剔,只是清雅有余,气势不足,再说,绣品构图过于单一,和他的《百鸟朝凤图》比起来就失色了。原来他是很担心的,现在看来这次锦缎之争的赢家应该还是他。
傅博文意气风发,慕容舒清轻笑着摇了摇头,结果还没有出来,气势就如此外露,难怪与安家竞争多年,还是输了一大截。
没过多久,侍从就把众人接进大厅,大厅里摆放着三张宽大的桌子,众人坐定后,身着官服的林航和荣德仁走进厅中。去过傅家寿宴的人,很多都认出了这位林大人,就是当时站在荣大人身旁的人。除慕容舒清、傅博文和几个当时就看出端倪的人还保持着镇定外,其他人都发出了讶异的惊呼。
一时间,等待结果的紧张气氛冲淡了不少。
衙门的师爷上前一步,咳了两声,看众人渐渐安静下来,才大声说道:“评审的十日之期已到,今日邀请各位前来,是向各位公开展示经林大人审查后评出的前三名样品,并宣布这次御用锦缎花落谁家。”
六名家丁拿着三幅卷好的绢布,走到厅中的大桌前。师爷环视了众人一眼,在期待的目光中,说道:“前三甲为傅家彩云坊的《百鸟朝凤图》,慕容家素霓裳的《雨落清荷图》,李家玲珑阁的《红梅傲雪图》。”
随着师爷的话,六人先后打开了手中的丝绢,三幅绣品呈现在众人面前。
绣品展示出来,原来坐着的人都纷纷站起身子,围着三幅绣品仔细欣赏,还不时讨论,大厅里瞬间热闹起来。
慕容舒清仍淡淡地笑着,不时和身边的丫头说笑,一点也不紧张比赛的结果。林航从一开始就注意到这个女子,寿宴当天,她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一直期待她的样品,直到最后一刻才姗姗来迟地送过来。打开以后,他仔细品评了一个时辰,这幅作品绣功精良细致,构图清雅,如一幅清新的水墨画,只用深浅不一的绿,就把荷叶、湖水表达得淋漓尽致。粉与白的交织,绣成初绽的新荷,与墨绿辉映,粉嫩清新。整个绣品用了五种以上的刺绣手法,却不显杂乱,交融得很好。
然而让他研究了一个时辰的原因,是题目中的雨落清荷,图中完全没有雨的痕迹,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她既然敢取这个名字,必然有原因,难道其中另有蹊跷?
再者,傅家交上来的绣品也是万中无一,难怪连续三年获胜。整个绣品色泽艳丽,绣艺精湛,构图丰满,大气天成。这样看来,绣品夺人视线,气势惊人。
看了有一炷香的时间,众人也研究品评得差不多了,知道自己没有希望夺魁了,便开始纷纷揣测谁的绣品有可能获胜。
“这幅《百鸟朝凤图》真是恢弘大气,看那凤凰绣得多么精巧大气啊!我看今年还是傅家夺魁!”
“是啊,绣得真好,每一只鸟都很传神!”
“我觉得慕容家也不错,清新雅致,风骨脱俗。若论绣功,还是慕容家的雨落荷花绣得略胜一筹。”
“好是好,就是普通了些,再则,那就是一幅荷花图,哪里有雨啊,分明与题目不符。”
大厅虽大,但众人的议论还是不绝于耳。红袖听别人都说傅家的绣品好,有些着急了,拉着慕容舒清的袖子,轻声问道:“小姐?”
慕容舒清拍拍红袖的手,笑着说:“没事,不急!”
还不急?红袖翻了个白眼,小姐什么事都不急,结果马上就要出来了。
小丫头嘴巴撅得老高,慕容舒清拍拍她的脸,还想多逗她两句,不远处的傅博文却向她走了过来。
“素霓裳所出之物果然精美,不过,老夫这次要掠美了。”看众人的反应,和林大人表现出来对《百鸟朝凤图》的赏识,今年花落谁家,已是显而易见的事了。慕容舒清毕竟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要为皇家准备绣品,当以气势取胜,如她那般小家碧玉,怕是还差上一步。
面对这样的挑衅,慕容舒清也不恼,只是笑着说道:“承让,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她淡淡的回应,倒让傅博文不解,结果就在眼前,她凭什么还能这么笃定?一直观察着他们的林航也很好奇,是什么让她信心满满?还是,她天生就是这样的处变不惊,镇定自若?
看大家也欣赏讨论得差不多了,林航再看一眼慕容舒清,她仍然是浅笑自若,没什么要说的样子,林航示意师爷可以宣布结果了。
师爷走到摆放着三幅绣品的桌子中间,朗声说道:“下面宣布,胜出的是……”
“这幅雨落新荷还没有看见雨,就宣布结果,不是太早了吗?”清丽的女声一语打断了师爷的话,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众人看向慕容舒清,只见她仍坐在椅子上,面对众人的视线,依旧悠闲自在,显然说话的不是她。
站在慕容舒清旁边的紫衣女子环视一圈,才在众人的视线追随下,走到师爷面前。
这女子该是慕容家的丫鬟吧,长得倒很标致,看上去人也机灵。虽然这种场合没有她说话的份儿,不过看慕容舒清一直微笑地看着她,不时给她鼓励的眼神,身后的两位老爷也没有制止,师爷也就顺势问道:“姑娘的意思是,这幅绣品中还藏有雨了?”
紫鸳心里有些紧张,不过仍坚定地说道:“当然有!”
师爷皱眉问道:“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她是存心捣乱吗?刚才大家看绣品的时候她不说,偏偏在最后一刻,才来说!
紫鸳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阳光,走到雨落新荷前,笑道:“刚才时辰未到,还看不见雨。”
听她说完,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这看不看得见雨,和时辰有什么关系?看看外面明艳的骄阳,再看看淡笑不语的慕容舒清,没有人猜得出原因,只得把视线又放回到那紫衣丫头身上,就连林航和荣德仁也都好奇地看向紫鸳。
师爷心里也充满疑问,又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对紫鸳说道:“愿闻其详。”
紫鸳让身后的两个仆人把绢丝拿起来,走至门边,展开,阳光立刻穿透丝绢。
“这……这是……”师爷惊讶得说不下去。
大厅里所有的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原来雪白的丝绢,在阳光的照耀下,好像透明一般,阳光可以毫无阻挡地透进来,经过阳光的折射,可以清楚地看见细细密密的如线一般的雨丝,甚至莲叶、荷瓣上还有凝结的小水珠。这些雨丝和水珠仿佛会发光似的,朦朦胧胧地笼罩着这枝墨叶粉荷,瞬间,只觉这雨落新荷仿佛就开在眼前一般!
林航慢慢地走近绢丝,光芒竟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轻轻抚摸绢丝,他不免心下一惊,这细细密密的雨丝是绣上去的,平铺在桌上时,他竟然没有发现,完全没有看出那雪白的绢丝上另有乾坤。这要用多么细的针和线,才能绣出这么细密的雨丝?
放下手,林航轻轻叹道:“想不到竟有如此巧夺天工之作。”
傅博文脸色铁青,慕容舒清在最后居然还有这招,怪不得她这么镇定,这次锦缎之争他怕是输定了。还好他早有准备,御用锦缎,有一半以上需要依靠子槐树籽来染色,而子槐树籽都已经被他买下,慕容家就只有向他购买了,毕竟时限一到,交不出锦缎,那可是欺君之罪!到时,他就是要十倍的价钱她也得给。
心中一番计较,傅博文的脸色稍稍好转。众人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都在议论这幅特别的绣品,明天,这必定又会成为花都城内大家茶余饭后的聊资。
林航走回主位上坐定,向师爷微微点了点头,师爷再次走到厅中央,朗声说道:“今年得胜的是,慕容家素霓裳绣品雨落新荷。”
紫鸳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刚才她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慕容舒清轻拍了一下紫鸳还紧握着的手,她不是不知道紫鸳紧张,只是要锻炼,要成长,就必须要有所经历。管家薛伯年纪已经很大了,从爷爷那一代起,就为慕容家服务,管家也做了四十多年,该是休息养老的时候了。紫鸳沉稳内敛,多加磨炼,倒是可以接替薛伯,成为慕容家的管家,以后还可以辅佐星魂。
身边一声声的道贺,打断了慕容舒清的沉思,她只一一微笑还礼,并没有多说什么。这时,师爷拿着个锦盒,走到慕容舒清面前,恭敬地送上,说道:“这是今年所需布匹及绣品清单,三月后送至府衙,清点后送至京城,不得有误。另外,皇上令获胜绣坊绣一幅寿图,以贺太后大寿。”
慕容舒清苦笑,秦茯和秋昱这两个家伙果然在害她。御用锦缎之名她是一定要得到的,这对她占有绸缎刺绣市场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是没让他们使出浑身解数,样品都做得如此出色,那寿宴所用的贡品就更伤脑筋了。再者,若是皇上、太后不满意,那是欺君之罪;若是很满意,名声太旺,也不是什么好事。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伴君如伴虎,总之就是麻烦。
身边的紫鸳接过锦盒,谢过师爷后,将里面的清单拿出来,递给慕容舒清。慕容舒清正要打开看,傅博文已经走到她面前,拱手笑道:“恭喜,恭喜。”一双不大的利眼微眯带笑,只可惜笑意未达眼底。
慕容舒清微微欠身,淡笑着说道:“承让。”
“果然英雄出少年,往后慕容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不妨来找老夫。”慕容舒清一直是这副清淡不惊的样子,傅博文心里就觉得憋闷,恨不得打破那张平静温婉的脸。他现在迫不及待要看她着急,向他求援的样子。
傅博文刚要转身离开,慕容舒清扬扬手中的锦缎清单,笑着递到傅博文面前,说道:“傅老爷,您不想看看绣品的清单吗?”
他要这清单干什么?每年要的还不是那些东西,但是慕容舒清特意给他看,莫不是有蹊跷?傅博文接过,打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双略显苍老的手颤抖着紧紧拽着清单的一角,眼睛死死瞪着上面的字,良久,身子蹒跚地后退了几步后,被身后的家仆接住,才算缓过劲来。
“你……”傅博文原来脸上的笑意和隐藏的得意消失得一干二净,有的只是无可置信。他盯着慕容舒清仍然淡雅、不见异色的脸,话也说不下去,扔下清单,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