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坟迷踪
第二天一大早忙完了丧事的一家人就陆陆续续地走得差不多了,到了下午整个宅子里就更是只剩下我一个闲人。至于李越,从我起床就没瞧见他的影子,直到傍晚才见他背着两只鼓鼓囊囊的大包回来,里面装的应该就是他说的装备,大概也是当初他那些伙计留下来的。
他一进门就把背包甩给我,随手拎起茶壶对着嘴猛灌了几口:“怎么样?先瞅瞅吧。都是过去备用的,不过一直也都没机会用。”
我点点头,里里外外地把背包里的东西大致检查了一遍,发现里头的家伙什虽然看上去略显陈旧了些,但好在保存齐全。我暗自嗯了一声拉上拉链对他说道:“相当凑合,你先歇一会儿,等天黑了咱就出发。”
我们两个人到厨房随便煮了点东西,在前厅边吃边聊,一直等到天完全黑透了才各自背起背包偷偷摸摸地溜出去,径直往村子北面的山脚下走,一路上我还给他打着预防针说不要抱太大希望,毕竟这翦龙穴也算不得什么上好的风水,充其量也就是给哪一朝的王爷用的,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说不定就有人捷足先登如何如何的,听得他一时间大为光火。
“我说你能不能说点有劲儿的?”他发牢骚道,“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先打退堂鼓,我干这行这么多年也没见过有你这么做战前动员的。”
我摇摇头,小心翼翼地避开路上的土坑和石头:“我不是给你泄气,就简单分析一下情况,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省得你到时候想不开了再犯浑,况且像这种潜龙式的地宫,里头的东西肯定不会太好,你得事先做好准备。”
“得了,得了,你就是一穷命,分析分析这个,再分析分析那个,挣钱的机会早就分析没了,哪像我……”
“嗯,得了吧,你好像也没挣着什么钱。”我插嘴道。
“那是没遇着好机会!”他呸了一声,“就凭我这身手,不说别的,有多少这种斗儿都不够我倒的,那叫一个手到擒来……”
我一把拽住李越背包的肩带把他往后拉了拉:“我跟你说老四,我以前从来没跟你下过斗儿,这次可得提醒你一句,千万不能大意,安全第一,在地宫里头什么事儿都可能发生,就算是再不值钱的墓里头也可能有尸变的老粽子,待会儿要是下去了你千万要老实点,没什么事儿别乱折腾。”
“放心,放心,我这些年见的东西也不少了,你就请好吧。”他不以为然地望着我。
我暗自叹了一口气放开他,心里打定主意下地之后一定得把这小子看好,省得他再给我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哥,我说你就放一百个心。”李越似乎是想宽慰我,“我又不是个雏儿,只要不碰上皇陵,一般像这种地宫里头的小机关我都门儿清,没什么大不了的。”
得,我已经开始有些后悔跟这小子一块儿出来了,看来以后不管怎么着都得先调查清楚状况再行动,省得再碰上这种大大咧咧的主儿。我哼了一声懒得再跟他辩驳,抬头看看见已经到山脚了,随即提醒他道:“差不多了,翦龙穴的龙头基本都是在山麓一带,仔细找找河道,千万别漏了。”
“知道知道,瞧着呢。”李越在前面打着手电,头也不回地说。
一般来说像这种潜龙的龙脉都需要水的依附才能形成好穴,毕竟风生水起,有水的地方龙才能盘得活,而那个地方通常也就是龙的龙头,所以现在我们只要能找着河道,那这地宫的门就算是开一半了。
我和李越两个人在山脚下的小道上静悄悄地走着,四下寻找干涸的河道。我借着手电筒的灯光左右看去,只见周围野草丛中尽是些年久失修的荒坟,而且越往山里走这种东西就越多。视线可及之处,一个个封土堆被岁月侵蚀得只剩下扁扁的一层,看样子应该是晚清或者民国时候的,我心里暗暗盘算着,要是哪天日子真过不下去了就来这里打打秋风,说不定还能从沙子里淘出金块来。
夜风缓缓吹过,冰冷中没有带来一丝湿润的气息,只吹得坟上的荒草纷纷伏地,相互碰撞着发出凌乱的沙沙声,我深吸一口气,轻轻叫住前面的李越说道:“别在这儿找了,以前的人就是再不懂也不会都把死人埋在河里,穿过这片乱葬岗,找个地势低点的地方看看。”
“嗯,好。”李越答应着,把光线从干燥的地面上挪开,“哥,你说这儿这么多坟,会不会也有点值钱的冥器?”他轻轻地说着,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东西。
“那可难说,”我摇摇头拉过他往西拐,“不过现在你也甭惦记了,先把你那个大墓找出来吧。”
“唉,我说你能不能别老是对什么都不相信?我发现你这人活得一点盼头都没有……”他在我旁边唠叨着,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轻飘飘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突兀。
远处幽幽地传来几声狼嗥,吓得李越不禁一怔,顿时把还没说出口的话咽进了肚子里。我轻轻地拍了拍他肩膀,抽出工兵铲无言地领着他在坟堆里穿行着,像是两个刚刚从地底逃出来的幽灵。
冷风依旧在耳边嗖嗖地刮过,尖啸的声音仿佛是这山林间鬼魅的哀号,我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突然觉得好像有一股什么东西被烧着了的气味从后面飘了过来。我皱了皱眉头,停下脚步提醒李越:“在这地儿抽烟,你也不怕把鬼火勾出来。”
“废话,孙子才抽烟呢!”李越冲我摊了摊手,说完发觉这话有问题随即改口道,“孙子才在这儿抽烟!”
“那这是……”我转过头,目光掠过他肩膀向后看去,只见黑暗中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飘起了星星点点的磷火。绿莹莹的幽光贴着荒坟缓缓升起,转眼间就在野草丛中连成了一片,“那这是什么情况?按说这么冷的天,不应该啊……”我抽了抽鼻子,寒风中那股烟火的味道比刚才更浓了,“气味好像也不大对劲。”
“嗨,你管他干吗?反正也就是点鬼火,再说这有点亮儿的不比刚才黑咕隆咚的强?”李越浑不在意。
“话不能这么说,”我摇了摇头,环顾四周,发现身后的绿光飘飘摇摇地似乎正在不断向我们这边蔓延,说话间大有鬼火燎原的趋势。“咱还是快走的好,我看这地方有点邪性。”
“好好,听你的,事不关己,安全第一。”李越嘟囔着,“走吧,办正事儿要紧。”
我嗯了一声,也顾不得再去想这其中的古怪,转过身带着李越就往外走。身背后的幽火不紧不慢地吞噬着荒草丛中的小路,我们两个人在坟堆里七拐八拐的,步履匆匆,一时间各自都是沉默不语。也不知过了多久,旁边的李越突然拽住我低吼了一声“我靠”,古怪的表情看得我心底不由一咯噔,连忙停下来问他怎么了。
“你没发现?他奶奶的这地方咱们刚才来过。”李越四下打量着说道。
半盒长白山
“啊?真的?”听他这么一说我才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从一开始我跟李越就是奔着坟地外面的林子去的,然而现在俩人走了少说也有十几分钟,可前头那片阴森森的黑影却始终离我们还是那么远。但问题是——“你怎么知道这里咱们刚才来过?”我疑道。
李越尴尬地笑了笑:“其实刚才吧……我是想抽烟来着,不过那什么,我刚把火柴划着你就闻见了,”他抬起下巴冲地上点了点,“所以我就给扔地上了。”
我调转手电筒朝他指的地方看去,果然见前面两三步远的地方有半截火柴和一支已经被踩瘪了的香烟,不禁怒道:“你他娘的就不能消停点儿?”
四周连绵不绝的磷火如同潮水一般随风涌动着,看得人心里不由得有点哆嗦,我深吸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说:“现在惊扰了人家,撞上鬼打墙了,你说怎么办?”
“这个倒也未必,”李越无力地辩解道,“没准儿咱再……”
“不对!别说话!”我挥手打断他。空气中那股烧东西的味道还未散去,可地上的火柴却是早已经熄灭的!我心里又惊又疑,闭上眼睛仔细分辨着气味的来源,冷不防就觉得有什么东西随风簌簌地飘到了脸上,停留处似乎还带着灼热的温度。我睁开眼睛看了看,顿时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只见一片片燃尽的纸灰在幽光中上下飞舞着,像是刚被人送上路一般,用手轻轻一碰就化作了细碎的粉末,而后便趁着夜色融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我悄悄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咳嗽两声转身对着鬼火最密集的地方拱了拱手,朗声说道:“诸位,今夜我兄弟二人只欲在此借过一程,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多多包涵,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来日必当帮各位燃纸焚香,叩首还愿。”
说完我连忙回过身拉了拉还在发愣的李越,咬着牙往事先看好的方向一路直走,然而还没走出几步,前面的地上就赫然出现了半截火柴和一支瘪了的香烟!我心里咯噔一下子,刚刚鼓起的勇气顿时沉到了谷底。
我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强抑住狂乱的心跳战战兢兢地回头看去,见点点鬼火中那一大片飘忽的纸灰还在阴魂不散地跟着我们,不禁绝望地瞪了李越一眼,恶狠狠地说道:“他奶奶的,都是你那根破烟给闹的!”
“这……怨我?”李越咧开嘴,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只是言语间却仍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慌张。
“废话!”我一把攥住他的手往旁边拉了拉,避过那片飞灰,“你也不想想,人家都素了多少年了,现在冷不丁地闻见烟火味,那还不紧赶慢赶地来找你要贡品。”
李越摸摸兜里的烟,强自镇定地说道:“嗨,不就是一盒长白山么,给他们就完了,待会儿咱找块干净地儿给几位爷供上,总不见得还不放咱走吧。”
“别扯淡了,”我耷拉着脑袋,带着他小心翼翼地绕过几个坟头,“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安全第一,现在咱俩也别瞎绕了,还是先找找看你到底惹到哪位大爷了再说。”我叹了口气环顾四周,左右寻找着黑暗中鬼火最密集的那一点。
李越随口嘟囔着“其实也未必是我”,慢吞吞地跟在后面。两个人在林立的荒坟间穿梭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摸到了那片绿光最盛的地方——一座几乎已经被侵蚀得看不出痕迹的孤坟,大概也是这片乱葬岗上年头最久的一个。
几乎所有的磷火都是从这里缓缓燃起而后星散四方的。我举着手电筒四下打量了一番,并没有找到什么特别之处,最后只得回过身来对着那块像是墓碑的石头缓缓鞠了一躬,嘴里默默念叨着客气话,希望这底下的老鬼能放我们一马。
老实说我这会儿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挺怂包的。当然这并不是指我迷信或者别的什么,主要是因为这一行干得多了什么都有可能碰上,所以一般来说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跟在斗儿里还不一样,要是在地宫里碰上粽子,那自然是二话不说抄起家伙就得拼到底。毕竟那是你闯到人家家里头去了,就像两个入室行窃的贼,被发现之后如果跑不掉就只能先把主人干趴下再说,没有第三种选择。可我们现在还没进屋呢,甚至都没有打算进屋,这情况顶多就算是在楼道里大声喧哗打扰了里头的住户睡觉,人家不满意了咱们就好声好气地赔个礼道个歉,之后各走各的路,互不影响。
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如今这个样子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我怕我们俩人干不过里头这位,否则的话我早就把坟掀开踹丫棺材板了,叫你挡哥们儿的路!
就在我自己低着头胡琢磨的时候,旁边的李越已经在坟前头挖开了浅浅的三个坑。他从烟盒里抽出几根长白山插进去装作香火,再把剩下的烟全都倒出来规规矩矩地摆成一堆,紧接着装模作样地拜了两拜,嘴里念念有词地站起身就要把烟点燃。我在一旁闷不吭声地看着他,心里暗想拿半盒长白山上供的还是头一回见。我盯着坟头缓缓飘起的磷火兀自出神,冷不防一阵山风拂过,掀起一阵阵纸灰拍在我手背上,灼热的温度惊得我不禁一怔,突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别点!”我伸出手,冲刚刚把火柴划着的李越大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