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玉撑一把客栈老板娘相赠的青绿色描美人竹骨油纸伞,沿着京城护城河边林立的杨柳一直朝前走。
刻意穿上的水袖白衣和刻意散下的如瀑青丝在微凉的风中翻个不停。远远望去,只见伞下的身姿婀娜吐柳,不堪一握,随风摇摆。只有陌玉自己知道,一场秋雨一场寒,冻得她瑟瑟发抖。
那个杀千刀的云延穹,居然让她装成柔弱美人,以这一副姿势缓步沿岸而走。他说人间天子凌明轩会驾车经过,让她用“美人计”去迷惑那九五之尊,去到他的皇宫夺取血如意。
她自是一万个不愿意,大叫为什么不让春俏去“勾引”皇帝。云延穹居然说春俏没她机灵应变的能力强,换言之,就是说她会耍点小聪明,要真是进了火坑就使出三脚猫的功夫逃走,他们会在外面接应。
陌玉欲哭无泪,论功夫,她哪是春俏的对手,论相貌,春俏的成熟韵味勾人心魄,论机智,她的冲动贪玩、毛手毛脚哪比的上春俏的遇事冷静、有勇有谋。一句话,云延穹根本就是存心为难她。
好吧,这项任务她接就是了,可是云延穹那个臭男人还拿走了她的尺素,他还美其名曰:“有哪个女人戴一盏白佛灯搔首弄姿使美人计?这不一眼就看穿了。”
云延穹振振有词,陌玉斗不过他,败下阵来,只好听其摆布地站在河边迎着冷风听自己的牙齿跟牙齿打架声,冻得眼泪快出来了。
一个时辰过去,微雨断续下着,四处早已没了行人的影子。
陌玉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在无人的护城河边特别响亮。令她尴尬的是,这个时候,有人出现。
来人自绵绵烟雨中走来,白衣翻飞在风里,一色迷离,半身朦胧。
他没撑伞,徒步而来,细雨潮湿,落了他一身。
陌玉吃惊地看着这个迎面而来的男人,温润如玉,年轻清美,像一汪碧潭,烟波瀚海。明明陌生,却总感觉似曾相识,一眼万年。
她想,人间天子怎么会孤身一人,况且也没把伞挡雨?她有些糊涂,想起这难道就是云延穹口中所谓的变故?于是,她一激灵,决定化身“英雄”,去为受寒雨侵扰的“美人”遮风挡雨。
当她笑意盈盈将伞举过男子头顶,男子显然一愣。
没带他反应过来,她就先低头敛眉盈盈一拜,生平第一次温软细语道:“公子怎么没撑柄伞就走在雨中?当心着凉。哦,对了,有句诗叫做‘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公子,您与小女子能在这茫茫烟雨中相遇,实在是一种缘分。”
男子没说话。
陌玉隔了半晌去看,只见他眼底半是讶然半是探究,再细看,他的眼中已凝结着不加掩饰的惊艳。
“姑娘可是雨中仙子?”这是他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声音一如他的人,温润清灵,干净好听。
两人合撑一把伞,再度沿着护城河漫步于茫茫烟雨中。
陌玉说起谎来不打草稿,“公子有所不知,小女子昨日做了一个梦,梦中,一个自称月老的人对我讲,护城河边良缘寻。我一梦惊醒,心中狂跳,洋溢着一股莫名的喜悦之情,于是半信半疑来到了河边等人。谁知,竟真的等到了公子。”
说罢,还欲语还休地抬头瞄了眼身旁之人,一脸娇羞。
他淡笑不语。
陌玉又抛一个媚眼,“公子如何称呼?”
“君慕,姑娘?”
“小女子陌玉。”
陌玉答完,眼珠子一转,突然“哎呦”一声娇呼,假装摔跤,身子一歪,顺势跌进他怀里。
君慕倒淡定,欲扶起她,她却死活扯着他的袖子趴在他怀里不肯起。
“公子,缘分天注定,我们便是姻缘天定的良人。”
“公子,小女子活了十来年,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一见钟情,您可一定不能抛弃我啊。”
“公子,小女子决定了,非君不嫁。”
两人一来二去,陌玉喋喋不休,幅度又大,一不小心掀翻了那柄雨伞,两人顿时身上湿意绵绵。
透过眼前的潮湿,陌玉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整个人都熊抱了上去,八爪鱼一样缠住君慕。
“我不管,抱都报了,你得对我负责。”她仰天长喊,声音里的得意何其明显。
君慕颇为无奈,眼神在昏暗的天色下也暗的像是深不见底。
见他不吭声,陌玉又进一步攻略,“君公子,我好冷,不如去你家避避雨吧。”
君慕自始至终,笑意如沐春风,“姑娘千万别后悔就是了。”
他带她去了附近一座别院。
他们前脚更走,后脚就疾驶而过一辆鎏金翠盖的马车,车轮碾过弃落在地的油纸伞,破败如泥。
陌玉在客房内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香喷喷的衣服,在一名丫鬟的指引下来到大厅。
君慕另换了一身青衫,坐在上首慢条理斯地喝茶。
陌玉上前学着人间女子的模样盈盈福礼:“君公子。”
君慕抬头,定定瞧了她一眼,挥手屏退了众人。
“陌玉姑娘,要用点什么?”
陌玉摇摇头,只是上下打量他的大厅,华丽是华丽,可就是小了点,这个院子,也是如此,难道,这所谓的皇宫就是长这样子?
“这就是你的家?”陌玉不免有些失望。
“这只是君家在京城的别院。祖籍在通州。”
君慕放下茶盏,微笑。
陌玉一愣,从他的话语里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你的意识,是你的家不在京城,你不是京城人?”
“我来京城办事。我爹在城中做官。”
陌玉瞠目结舌,脑子里哄一声咋开了锅,她几乎是尖叫着大喊:“你不是皇上!”
闻言,君慕变色,他皱紧了眉头,“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一下子冷起来。
陌玉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连忙捂住了嘴后退几步。
君慕在座位上站起来,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