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空的宇宙联盟空间站——地球港中,安德鲁·达尔少尉正站在舷窗边,凝视着他将要前往的下一艘飞船。
他凝视着无畏号。
“她很漂亮,对吧?”一个声音响起。
达尔转过身,一个穿着宇联少尉制服的年轻女士正站在那里,同样凝视着飞船。
“是啊。”达尔点头。
“宇宙联盟主力舰船,无畏号,”年轻女士说,“2453年建于火星港。自2456年起成为宇宙联盟的旗舰。首任舰长是吉纳维芙·珊。2462年起由卢修斯·艾伯纳西担任舰长。”
“你是无畏号的导游吗?”达尔笑着问。
“那你是游客吗?”年轻女士笑着回应。
“不,”达尔伸出右手,“安德鲁·达尔。被分派至无畏号,正在等1500时的穿梭艇。”
“玛娅·杜瓦尔,”年轻女士握住他的手,“同样被分派至无畏号,同样在等1500时的穿梭艇。”
“真巧。”达尔说。
“两个宇联的舰队成员在宇联的空间站待命,将要坐着停靠在外面的穿梭艇前往宇联的飞船,如果你乐意称之为巧合,没问题。”杜瓦尔讥诮道。
“哈哈,也是。”达尔说道。
“你这么早来干什么?”杜瓦尔问,“现在不过中午,我还以为我会是第一个来的。”
“这是我的第一次委派任务,所以我很亢奋。”达尔看出了杜瓦尔眼中的疑惑,解释道,“我比别人晚了几年入读宇宙舰队学院。”
“为什么会这样?”杜瓦尔问。
“说来话长。”达尔说。
“我们有的是时间。一起吃个午饭,你慢慢讲给我听,如何?”杜瓦尔提议。
“呃,”达尔有些犹豫,“我在等人,等一个朋友,他也被派往无畏号。”
“饮食区就在那儿,”杜瓦尔指着走道一头的食物摊位说,“给你朋友发条消息。就算他没收到,他来了我们也能看到他。走吧,我请你喝一杯。”
“噢,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达尔说,“如果我不喝这一杯,大概会被一脚踹出宇宙舰队的。”
他们买好食物和饮料后,杜瓦尔问:“说好的长篇故事呢?”
“我可没答应过这个。”达尔回答。
“口头上没有,但默认了。”杜瓦尔抗议道,“何况,我请你喝饮料,你欠我一个人情。说点有趣的来乐乐,达尔少尉。”
“好吧,好吧。”达尔妥协了,“我入学晚是因为,在那之前我读了三年神学院。”
“唔,听上去没什么特别的。”
“在弗尔山星。”
“噢,这个有点意思!”杜瓦尔说,“所以你是弗尔山宗教的教士?哪个教派的?”
“左派的。不过我可不是什么教士。”
“是因为没法禁欲吗?”
“左派的教士并不需要禁欲。”达尔说,“不过只要一想到我是神学院里唯一的人类,想不禁欲都难,你懂的。”
“有些人可不会因为这样就罢休呢。”杜瓦尔说。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近距离看过一名弗尔山神学院的学生。”达尔说,“而且我对外星种族也没兴趣。”
“也许你只是没找到合适的外星种族呢。”
“我只喜欢人类,”达尔说,“算我无聊好了。”
“嗯。很无聊。”杜瓦尔故意逗他。
“刚才你已经以史上最快的速度窥探了我的隐私。”达尔说,“如果你对待刚认识的人都这么积极主动,我不敢想象你对熟人会怎么样。”
“噢,我可不是对谁都这样,”杜瓦尔说,“不过我觉得我已经喜欢上你了,总之你不是个教士。”
“对,我在那里是‘外来的忏悔者’。”达尔说,“他们允许我参加所有的授课和部分的仪式,但是我仍然没法成为一个正式的教会成员,因为有些要求从生理上我就做不到。”
“比如说?”杜瓦尔问。
“自我受孕。”达尔说。
“一个毫不起眼又至关重要的细节。”杜瓦尔点头。
“而你就只担心禁欲这事。”达尔啜了一口饮料。
“如果你不能成为教士,为什么要去神学院呢?”杜瓦尔问。
“弗尔山的教义让我获得了平静。”达尔说,“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它所吸引。父母在我幼年时就去世了,留给我微薄的遗产。我靠这一点钱学习语言,然后来到弗尔山星,找到了愿意接收我的学院。我曾计划永远待在那儿。”
“但你没有。我是说,不然你也不会在这里了。”
达尔一笑。“弗尔山星教义让我平静,但弗尔山星的宗教战争可就不一定了。”
“啊,”杜瓦尔一愣,“那么,一个神学院学生是怎么进宇舰学院的呢?”
“宇联介入调停弗尔山星的分裂战争时,需要一名翻译,那会儿我正好在场。”达尔说,“很少有人类能说超过一种的弗尔山星方言,而我会说全部的四种主要方言。”
“真厉害。”杜瓦尔赞叹道。
“我的舌头挺灵活的。”达尔说。
“现在是谁积极主动啊?”杜瓦尔插话打趣。
“宇联任务失败后,曾建议非本土住民撤离星球。”达尔说,“宇联的首席交涉官说宇宙舰队急需语言学家和科学家,于是给了我一个宇舰学院的推荐名额。那会儿神学院已经被夷为平地,我无处可去,就算有,我也付不起路费。所以去宇舰学院看上去是个明智的撤离计划。在那里学了四年的外星生物学和语言学后,我就来到了这里。”
“真是个好故事。”杜瓦尔说着,向达尔举杯示意。
达尔回碰了她的杯子。“谢谢,轮到你了。”
“我的经历无聊多了。”杜瓦尔说。
“那可不一定。”
“我没有受过学院教育,只是作为一名低等士兵应召成为宇联维和人员。干了几年,三年前被调入宇宙舰队。之前一直都隶属南特号。”
“升职了?”
杜瓦尔冷淡一笑:“并不是。只是私人冲突导致的调离。”
达尔还想再了解一些,但这时他的通讯机嗡嗡地震动起来。他扫了一眼上面的信息,微笑地说了句:“这家伙。”
“什么事?”杜瓦尔问。
“稍等片刻。”达尔转过身,朝着正站在走道上的一个年轻人挥了挥手。“我们在这儿,吉米。”达尔招呼着。年轻人笑着招手,向他们走来。
“我猜,这就是你在等的朋友。”杜瓦尔说。
“嗯,正是。”达尔介绍说,“这是吉米·汉森。”
“吉米·汉森?”杜瓦尔有些惊讶,“莫非和汉森工业的首席执行官兼董事长的詹姆斯·汉森有关?”
“是他的儿子,”达尔说,“全名詹姆斯·阿尔伯特·汉森四世。”
“真牛……”杜瓦尔说。
“如果他父亲点头的话,他能用零花钱买下这个空间站,”达尔说,“不过他不是那样的人。”
“什么意思?”杜瓦尔不解。
“嘿,伙计们,”汉森终于来到了桌前,他看向杜瓦尔,伸出手自我介绍,“嗨,我是吉米。”
“玛娅。”杜瓦尔简短地回答,回握他的手。
“你是安迪的朋友吗?”汉森问她。
“嗯,没错。”杜瓦尔说,“我们已经有一个半小时的交情了。”
“真不错,”汉森笑着说,“我和他的交情稍微久一点儿。”
“但愿如此。”杜瓦尔说。
“我去拿点喝的,需要我再替你们带点什么吗?再来一轮饮料?”汉森说。
“我已经够了。”达尔说。
“那我就再来一杯。”杜瓦尔晃着快要空的瓶子说。
“同样的?”汉森问道。
“嗯!”
“好的。那么我马上回来。”汉森啪的一合掌,“帮我占个座儿。”
“没问题。”达尔点头。汉森走开了。
“他看上去是个不错的家伙。”杜瓦尔说。
“是啊。”达尔表示同意。
“虽然个性不是太鲜明。”
“但是有其他的优点。”
“比如说主动埋单。”杜瓦尔开玩笑地说。
“嗯,话虽如此,我想说的是其他方面的优点。”达尔说。
“你介意我问一个私人问题吗?”杜瓦尔说。
“你都已经调查过我的性取向了,还有什么可介意的。”达尔说。
“你和吉米成为朋友,是在知道他父亲可以买下一两个星球之前吗?”杜瓦尔问。
达尔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有钱人和我们的区别在哪儿吗?”
“你是说,除了有一大笔钱以外?”杜瓦尔问。
“嗯。”
“我不知道。”
“区别在于——当然,我指的是聪明的有钱人——他们对于接近自己的人总是有敏锐的洞察力。到底是真心想和自己做朋友,还是只想接近金钱和权力,或者成为名人跟班。明白了吗?”
“明白了。”杜瓦尔说。
“嗯。”达尔接着说道,“所以事情就是这样。吉米还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的父亲是宇联最富有的人之一,接着意识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如此,然后意识到自己身边会聚集起一群人,因为各自的利益之心驱使而接近自己,于是就知道了怎样应付和规避这些人。”
“我了解了。”杜瓦尔说,“如果你只是因为他父亲的权势才接近他,他一定会看出来的。”
“在宇舰学院的最初几周,观察他的举动是很有趣的事。”达尔说,“一些学生——甚至连一些教官都不例外——试图和他拉近关系。我想他们应该会惊异于自己的企图被这个有钱人家的小孩看穿的速度。他早已经对洞察人心的技能驾轻就熟了,被锻炼出来的,必须如此。”
“那你是怎么接近他的?”杜瓦尔问。
“我没去接近他。某天他来到我面前与我交谈。然后我想他看出了我并不在意他父亲是谁。”达尔说。
“你很受欢迎呢。”杜瓦尔说。
“唔……其实呢,我在他最头疼的生物课程上拿了A。”达尔说,“吉米对于交友很挑剔,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为自己考虑。”
“他看上去也乐意把我当个朋友呢。”杜瓦尔说。
“那是因为他认为我们是朋友,而他相信我的判断力吧。”达尔说。
“是这样吗?”杜瓦尔问,“我是说,我们算朋友吗?”
“你比我的理想友人类型要亢奋一些。”达尔说。
“好吧,我看出你偏爱‘平静’了。”杜瓦尔说。
“我觉得你一点也不平静。”达尔说。
“我也会偶尔瞌睡的,”杜瓦尔说,“当然不总是。”
“我得慢慢适应。”达尔说。
“我想你会的。”杜瓦尔说。
“我把饮料拿来了。”汉森来到杜瓦尔身后。
“哇噢,吉米,”杜瓦尔说,“我简直太中意你了。”
“好极了。”汉森把饮料递给杜瓦尔,接着在桌边坐下。“我们说到哪儿了?”
在穿梭艇到达之前,等候区又来了两个人。更准确地说是五个人:在三个宪兵押解下的两个船员。杜瓦尔用手肘捅了捅正看得出神的达尔和汉森。其中一个船员注意到有人在看着自己,挑起了一边眉毛。“没错,我被条子看着。”他说。
杜瓦尔无视他,直接向宪兵发问道:“他怎么了?”
宪兵指着挑眉毛的那位说:“这人背着好几项控告,走私、贩卖违禁品以及袭击上司。”接着指向另一位阴沉地低着头不看人的船员,“这个可怜虫是他的朋友,因为协同犯罪而负有连带责任。”
“袭击上司的罪名是冤枉的,”第一个船员说,“大副自己兴奋得不像话。”
“因为磕了你给他的毒品。”第二个船员嗫嚅着,仍然避免和任何一人的眼神接触。
“谁能证明我给他了?何况那些根本不是毒品。”第一个人争辩着,“它们只是一些遥远星球上生长的真菌罢了。而且也不该有这种效果,那些真菌能使人放松,而不是袭击房间里所有的人,逼得他们自卫。”
“你给了他异种伪菇,对吧?”达尔问。
第一个船员盯着达尔:“我早就说过了,没人能证明我给了大副任何东西。也许吧。”
“异种伪菇会自发产生一种化学物质,对人体有镇静作用。”达尔说,“但有百分之一到十分之一的人会产生相反的反应。这类人大脑的感觉器官和大部分人有细微的差别,会在该物质影响下变得狂暴。看起来你的大副恰好就是那种人。”
“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对外星真菌这么了解?”那船员问。
“知道这些的人而已,不论如何,你都不该和上司做交易。”达尔说。那船员冷笑了一下。
“那你怎么没被关禁闭?”杜瓦尔问。
船员指着达尔说:“问你的朋友呗,他见多识广。”杜瓦尔看向达尔,达尔耸了耸肩。
“异种伪菇并不是违禁物品,”达尔说,“但这是个擦边球,不轻易染指才是明智的选择。要使用,你得先学习外星生物学,或者有兴趣了解一些尚未备案、在学术上非违禁的外星情绪增强剂,当然是以研发为目的。”
“啊。”杜瓦尔叹了一声。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达尔说,“我想我们的朋友——”
“芬恩。”第一个船员说,接着颔首向他的同伴,“这是赫斯特。”
达尔接着说:“——我们的朋友芬恩在被调离前一定声名远扬,因为他能给你一些尿检查不出的药物。”
赫斯特哼了一声。
“我还推测,这位大副也许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正在服用毒品——”
“是真菌。”芬恩打断达尔的话。
“——之类的东西。而且,不管怎么说,在异种伪菇的作用下,他攻击了船员,这位芬恩只是在自卫,所以与其关芬恩禁闭,把事情搞大,还不如静悄悄地把他调走。”
“对于你的解读我无可奉告。”芬恩说。
“那这些宪兵在这儿又是怎么回事呢?”汉森问。
“他们只是来确保我们干脆利落地登上无畏号而已。”赫斯特发话了,“他们可不希望这家伙有机会补充存货。”芬恩白了他一眼。
杜瓦尔看向赫斯特:“我听出了一丝挖苦的意味。”
赫斯特终于抬头,与杜瓦尔目光相接。“这畜生把东西藏在我的储物箱里。”他对杜瓦尔说。
“你对此一无所知?”杜瓦尔反问。
“他对我说那只是糖果,如果其他船员知道他有那些的话,肯定会把它偷走。”
“当然会,”芬恩说,“而且我要声明一点,那些东西真是糖渍的。”
“你还说那些糖是给你母亲的。”赫斯特说。
“嗯,好吧,”芬恩说,“这一点上我确实说了谎。”
“我曾试图把实情告诉舰长和大副,但他们都不在乎。”赫斯特说,“他们认定我是共犯。我其实跟他连朋友都算不上。”
“那你为什么要答应帮他藏匿这些……糖果?”杜瓦尔问。赫斯特含混不清地嘟哝了几句,把视线别开了。
“他这么做是因为我曾经对他不错,而他又没有朋友。”芬恩说。
“所以你只是利用了他?”汉森说。
“我并不讨厌他,”芬恩说,“而且我也不是有意把他卷入麻烦的。他原本也不会惹上麻烦,那些东西没有违禁的成分。谁知道大副会发疯,想要把我的骨骼重组一遍。”
“你最好深入了解一下你的产品。”达尔说。
“下回我入手了什么东西的话,会先找你咨询的。”芬恩挖苦道,又指了指舷窗,从那里可以看到穿梭艇正停在泊位上,“不过得等上好一阵了。我们的顺风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