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机器人》的出版并未造成什么轰动,但是年复一年,它的销售量即使不大,至少一直很稳定。而在五年之内,这本书又陆续推出军用平装本、平价精装本、英国版和德文版(这是我的书第一次译成外文)。到了1956年,“新美国文库”甚至也替它出了平装本。
唯一的问题是,格言出版社长期处于苟延残喘的状态,从未提供一份清楚的销售报表给我,稿酬就更别提了。(我的“基地三部曲”也交给了格言出版社,所以遭到同样的命运。)
1961年,双日公司在获悉格言出版社的困境之后,赶紧设法接手《我,机器人》以及“基地三部曲”。从那时开始,这几本书的销售状况不可同日而语。事实上,《我,机器人》自问世以来,始终未曾绝版过,至今已经三十三年了。而在1981年,我甚至卖出了电影版权,可惜目前为止尚未开拍。此外据我所知,它被翻译成了十八种语言,包括俄文和希伯来文在内。
但我的故事好像讲得太快了。
再回到1952年吧,当时《我,机器人》尚未脱离苦海,只是格言出版社的丛书之一,而我根本不觉得有任何成就感。
当时,好些新的一流科幻杂志出现了,科幻文坛又来到“百家争鸣”的时期。例如1949年创刊的《奇幻与科幻杂志》,以及1950年的《银河科幻》都是代表。约翰·坎贝尔因而丧失了独霸的地位,1940年代的“黄金时代”也随之结束了。
在这种环境下,我开始为《银河》的主编侯瑞斯·高德(HoraceGold)供稿,而这也令我松了一口气。前后曾有八年的时间,我一律只投稿给坎贝尔,不禁觉得自己是他的专属作家,万一坎贝尔哪天出了意外,我也就完了。好在,和高德的密切合作解除了我这方面的焦虑。高德甚至连载了我的第二部长篇小说《繁星若尘》,不过他将书名改成《太暴星》,我觉得很糟糕。
我新认识的编辑其实不只高德一人,例如我还把一个机器人短篇卖给了霍华德·布朗尼(HowardBrowne),那阵子他正任职于想转型为高格调杂志的《惊异》。后来,这篇《保证满意》发表于该刊的1951年4月号。
不过,这件事只能算是例外。整体而言,当时我已不打算再写机器人的故事。《我,机器人》的出版似乎自然而然为我这方面的文学生涯画上了句点,而我也已经开始朝其他方向发展了。
然而,高德帮我连载完那部长篇之后,非常希望再接再厉,而更重要的原因,则是我刚完成的另一部长篇《星空暗流》已交由坎贝尔连载。
于是,1952年4月19日,高德找我讨论接下来能再为《银河》写一部什么样的长篇。他建议写个机器人的故事,我却坚决地摇了摇头。在此之前,我写的机器人都是短篇,而我根本不确定能否以机器人为题材,写出一部长篇小说。
“你当然没问题,”高德说,“要不要写一个人口过剩的世界,机器人逐渐取代了人力。”
“太灰色了。”我说,“我不觉得自己会想处理这么沉重的社会议题。”
“那就保持你的风格。你喜欢推理故事,就在里面安排一桩谋杀案,然后让一名侦探和一个机器人合作办案,如果侦探束手无策,机器人就会取而代之。”
这句话激起了火花。坎贝尔常常说,所谓的“科幻推理”本身就是个矛盾的名词,因为作者可以投机取巧,利用新科技替侦探解决疑难杂症,而读者也就上当了。
因此,我决心写一个不会欺骗读者的正统推理故事——但同时也要是标准的科幻小说。结果我写出了《钢穴》,随即在1953年10月号至12月号的《银河》分三期连载完毕。次年,双日公司出版了这部长篇小说,是为我的第十一本书。
毫无疑问,《钢穴》是我那时为止最成功的作品,不但比之前的每一本书都要畅销,就连读者的来函也变得更为亲切了,而(最佳的证明是)双日公司对我眉开眼笑的程度大大超过以往。过去,他们在签约之前,一律要求我提供大纲并试写几章,但从此以后,我只要表示想写一本新书,合约就会立刻送来。
事实上,由于《钢穴》太过成功,令我无可避免地想要写个续集。要不是当时我刚投入科普的创作,而且觉得其乐无穷,我想自己一定会马上动笔。由于这个缘故,我直到1955年10月,才真正开始撰写《裸阳》这个故事。
然而一旦开动,一切便很顺利。就许多方面而言,它和前一本书起着互相平衡的作用:《钢穴》的时空背景是未来的地球,那是个人类太多而机器人太少的世界;《裸阳》的故事则发生在索拉利,那个世界恰恰相反,人类太少而机器人太多。此外,虽然我的小说通常欠缺男欢女爱,这回我却刻意用轻描淡写的笔法,在《裸阳》中引进一段爱情故事。
我对这个续集极为满意,而且在我内心深处,甚至认为它比《钢穴》更精彩,问题是,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呢?当时我和坎贝尔已经有些疏远,因为他开始涉猎一种称为“戴尼提”的伪科学,而且竟然对飞碟、心灵力学等等的怪力乱神越来越感兴趣。但另一方面,我受过他太多的恩惠,因而对于自己将重心转移到高德身上(我最近的两个作品都交给他连载)我感到相当内疚。好在高德从未参与《裸阳》的写作计划,它的归宿当然可以完全由我决定。
因此之故,我将这部小说投给了坎贝尔,他立刻接受了,分成三部分连载于《惊奇》的1956年10月号至12月号,而且照例没有更动我的书名。次年,也就是1957年,双日公司出版了这部长篇小说,成了我的第十二本书。
即使没有青出于蓝,《裸阳》的表现也绝对不输《钢穴》,于是双日公司立刻指出,我可不能到此为止。正如我的“基地三部曲”那样,我应该再写一本,凑成另一个三部曲。
我完全同意,而且心中很快就有了粗略的构想,甚至连书名都想好了,叫做《无限的边界》。
1958年7月,我们全家安排了一个长达三周的假期,住在麻州马什菲尔德的海滨度假小屋。我原本打算利用这个空当,把这本新书写出七八成来。故事预定发生在奥罗拉,其中的“人类/机器人比”相当合理,既不像《钢穴》那样前者远远超过后者,也不像《裸阳》那种刚好相反的情形。而且,我决定对其中的爱情部分更加着墨。
看来是万事俱备——结果还是出了问题。这么说吧,进入1950年代之后,我对“非小说文类”的写作越来越感兴趣,于是生平头一遭,写小说时竟擦不出火花。我勉强写了四章,就再也写不下去,最后只好放弃。我检讨了一下,认为那是由于我在内心深处,总是觉得自己无法处理男女之爱,也无法将人类和机器人的比例调整到旗鼓相当的地步。
其后的二十五个年头,这个情况一直没有改变。但另一方面,《钢穴》和《裸阳》始终没有绝版,更没有消失。比方说,这两本书曾合并为《机器人小说》重新出版,也曾经和其他几个机器人短篇组成一大册的《机器人续集》。此外,还有好几种平装本陆续问世。
因此,在这二十五年间,读者都不难找到这两本书,而且(我假设)读得津津有味。于是有许多读者来信要求我再写一本续集,而在科幻大会之类的场合,他们更是当面质问我。久而久之,它成了我最难回避的一个要求(唯一能相提并论的,就是要求我写第四本基地小说的呼声)。
而每当被问到我是否有这个打算,我总是回答:“会的——总有一天——所以祈祷我长命百岁吧。”
虽然我也觉得应该写,但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我却越来越肯定自己处理不了这个主题,也就越来越含泪相信自己永远写不出第三本机器人小说。
然而,1983年3月某一天,我还是将这个“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第三册交给了双日公司。这本书叫做《曙光中的机器人》,内容和1958年那个半途夭折的尝试毫无关系。1983年10月,它终于和读者见面了。
艾萨克·阿西莫夫
于纽约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