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素上前一步,扶住仍旧捂着脸身形不断晃动的翠儿,自怀中摸出一上好的羊脂玉塞到翠儿手中:“翠儿,此次累你受委屈了。”
话音刚落,便是听见楼下传来的叫嚷声和老鸨献媚的奉承声。
苏琉眉头微微一皱,伸手拍了拍翠儿的手背劝慰道:“翠儿,你且收下,我怕是在这儿待不长了,难得相识一场,这羊脂玉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便留于你做个纪念罢。”
翠儿抬眸对上她眼底的惆怅,一时松怔,捏着羊脂玉的手也没再推辞,点了点头,冲着她拜了一拜,转身跑了出去。
苏素瞅着她离开,也不诧异,翠儿是个聪明的,想来是懂得她话中的意思的。那羊脂玉不过是个凭证,日后翠儿若是有什么事,可来找她帮忙,到时她自会将翠儿留在自己身边。若是翠儿心生贪恋,将这玉佩卖了,那么她也不值得自己费心思去教了。
想到这儿,苏素不由扬唇轻轻一笑。
方才楼下那声三皇子她可是听得清楚,叫嚷地这样大声,不就是想她听见。苏素哂笑一声,推开门缓步走了下去,望着厅内闹哄哄的人影,苏素眼底不由浮现些许冷意,真是,好深的心机!
弄这么多人在这里看着,还不就是想将事情闹大,逼得她无脸见人。既然如此,她不如帮他们一把!
“不知三皇子来此,可是为了我?”苏素自红木楼梯上缓步走下,望着眼前的男子发问。明明是张温顺无害的脸,眼里嘱着小心翼翼的光芒,落到那一身锦衣的男子眼中,竟有种被贪狼盯住的错觉。
“素素……”南宫溪伸手一把将她揽在怀中,话语中竟然带了丝哽咽,“我好担心你,素素……”
苏素不着痕迹地脱开他的怀抱,皱了皱眉,眼底迅速划过一丝不屑,垂首望着自己的脚尖黯然道:“三皇子……”话还未完,眼泪便是扑簌簌地落了下来,“苏素,苏素如今已是不洁之人,三皇子……三皇子,您还是……”话都最后,苏素已是泣不成声,整个身子都是如同筛子似的不停地颤抖着,宛若伤心欲绝。
“姐姐,你胡说什么呢?”苏晴望着苏素那副样子,兀地上前一步,杏眸圆睁,叱道,“什么不洁之人!可别当着三皇子的面胡说!”话到最后,她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小。
“我……我……”苏素听到声音,像是受到惊吓似的抬首望了一眼站在南宫溪身旁的女子,纵是发火生气,也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落在南宫溪眼里又是一副为姐姐担忧的模样。苏素只是瞟她一眼,又是快速地低下头,张了张嘴,竟是咳出一口血来,直接在苏晴焦急的目光中倒了下去。
南宫溪原本听到苏素的话,已觉得万分丢脸,只是他素来以温和之命著称,若是就此丢下苏素不管,他免不得名声受损。正思量间,却见苏素的身子直直地向他砸了过来,下意识地伸手托了一把,回过神时,苏素已整个人倒在他怀中。
见此,苏晴垂在身下的手掌不由狠狠揪了下手心的绢帕,眼眸中迅速划过一丝狠辣,随后抬眸望向面色僵硬的南宫溪,眼里泪光闪烁:“三皇子,姐姐身子骨弱,这些日子一定受了不少苦,何况……”苏晴咬了咬唇,“姐姐向来糊涂,对这些也事弄不清楚,什么不洁,想来是姐姐受了惊吓,这才语无伦次起来。如今好不容易找到姐姐了,还请三皇子允了苏晴,带姐姐回府。”
这番话看似在为苏素解释,实际上,却是在将她往死路里推。苏素头埋在南宫溪的怀中,唇角掀起一抹冷笑,这么一遍遍地说,还不就是为了提醒这里站着的人,她苏素是个不洁之人嘛!如此用心,当真是险恶。
想来南宫溪听到苏晴这些话,也该有些动作了。
果然,还不待她想完,便听到南宫溪吩咐侍从将她抬到软轿中,虽说话语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但若是仔细听,也能听出他声调明显冷了几分。苏素不由在心里嗤笑,也顾不上那些个侍从在她腰间乱动的手掌,任着他们将她抬到软轿中,只是垂着的眼眸微微抬起,将那两个侍从的面容给记在了心里。
敢占她的便宜,也要有那个胆子承担后果!
陷害她的人显然是有备而来的,这边她刚一上轿,那边老鸨便哭天抢地地闹起来,喊的什么她听不清楚,唯独“不洁”、“卖身”这些个字眼咬的清清楚楚。
苏素不用看,也知道此刻南宫溪的脸色怕是黑得跟个锅底似的。想来,这件事,南宫溪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他纵是再不喜欢自己,也不至于拿自己的颜面开玩笑。
看刚才那样子,应是苏晴暗中下的手才是。不过,恐怕也没那么简单,想来这里面还离不开她那二娘梅若冰的手脚。否则,仅凭苏晴,怕还没那个能力让这清倌楼的妈妈做到如此地步,也不知,那梅若冰都付了些什么承诺给她。
苏素歪靠在轿中,眼帘半阖,自是一副昏迷的样子,任是南宫溪坐到她对面也发觉不出她是装昏,更不用说苏晴这个无脑的女人了。她前世还同苏晴交谈过几句,除了觉得人太过娇弱不讨喜外,也未做她想,没曾想,骨子里竟是这般阴毒的人。
想来她那个将军府的姐姐也是这样迷了谢言的眼,表面上装作一片娇羞的样,暗地里,怕是不知道给她下了多少毒手。可恨她上一世善恶不分,将真心待她的人弃之如履,独独养了只豺狼在身边,如今新仇旧恨一起算,若她没记错,谢言应是属于三皇子一派的。如此倒好,省得她费心去另想对策。
刚回到王府,苏素便听见宣王爷暴怒的声音,苏素原本想继续装昏,等她摸清了这王府里的情况再说。
哪料到宣王爷脾气这般暴躁,竟是不顾她的身子,直接命人端了盆冷水浇到她脸上。如此,苏素也不能再装下去了,咳嗽了几声,方才苍白着脸转醒过来。
“你这个孽障!跪下!”苏素还未回过神来,便是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怒喝。
当下苏素不由一怔,原本她心存幻想,想着宣王爷是个明事理的,可宣王爷如此行径,确实让她寒心,自己的女儿深陷险境,好不容易找回来了,首先做的不是看看她有没有受伤,反而不顾她的身子,开口就是一顿责骂,这分明就是在将她往死路上逼。
想到这儿,苏素唇角微掀,抬起眸子来望着宣王爷一字一句道:“父王,女儿身陷险境,多日抗争,滴水未进,如今托三皇子的福,才得以逃脱,父王不替女儿查探体内伤势便罢了,反而出口责骂,女儿惶恐,不知道哪里做错惹怒父王,还请父王明示。”
说着,苏素已是依言跪在地上,只是那背脊却是挺得笔直,不曾露出丝毫怯懦。
明明该是辩解的言语,她这么一说,听在宣王爷耳朵里,却如同质问。引得宣王爷不由抬首向她望去,但见她虽然低垂着头,可贝齿却是死死咬着自己的唇瓣,见到她这副模样,宣王爷不由心下一跳,总觉得这个向来懦弱的女儿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是啊,父王,姐姐刚回来,身子一定乏了,何况清倌楼那样肮脏的地方,姐姐在里面待了那么久,恐是受了不少惊吓的,如今好不容易回来,我看,不如先让姐姐去休息,若是父王一定要责怪,苏晴愿替姐姐受罚。”苏晴在一旁看着宣王爷不说话,心里不由一急,上前一步咬唇开口。
苏素抬眸向她望去,隐在袖中的手掌微微握紧了下,望向苏晴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想来宣王爷听到她这话,更加不会放过自己了,清倌楼,呵,可真是个好地方。
果然不出所料,宣王爷原本因为她那番话已经有些软化的面庞,这会儿再度阴沉了起来,望向苏素的眼眸中竟是带了丝嫌恶。仿佛苏素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一般,那眼神刺得苏素心脏一阵抽搐,竟是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连番来的变故,纵是她在南诏做了五年的探子,神经上也是有些疲累了,这具身子本就底子薄,再加上如今又是隆冬季节,方才那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苏素早已是冻得发抖,只是多年来的习惯,使得她不愿将自己的性命交到这群自己不信任的手里,宣王爷方才的眼神,她实在是太过刻骨铭心,因而才会控制不住体内不懂翻腾的疼痛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那眼神,像是利剑,将她的心脏给生生撕成了一团血雾,谢言留给她的最后一眼,也是这般,透着令人作呕的嫌恶,仿佛她是什么脏东西似的。
梦里反反复复都是谢言那句贱人,转眼又变成宣王爷暴怒的眼神,反反复复,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苏素惊醒时便望见一身着翠绿衣裳的丫鬟端着碗走进来,见她醒来,那丫鬟的脸上迅速涌上些许喜悦。
“小姐,你可算是醒了,这些天,可吓死诺儿了。”
名叫诺儿的丫鬟放下手中的药碗,走到苏素跟前来,扶着她倚在床柱上,见苏素依旧直愣愣地望着前方,一副痴傻的样子,诺儿不由鼻头一酸,竟是要落下泪来。
她自幼服侍小姐,同小姐的感情自是不必说,想着小姐以前聪明伶俐的样,诺儿心底不由一阵疼痛,都怪她没看好小姐,让小姐自己跑出去了,否则小姐也不会不小心掉落水池里,也不会变得像如今这般痴傻了。
“小姐,没事了。”诺儿见她这个样子,只以为她痴傻病又犯了,也未太当一回事,只是如往常一般哄着,“来,吃药,吃了药就不疼了。”
“诺儿,把现在王府里的情形和我说说罢。”苏素这才回过神,看着眼前的丫鬟,望着她满脸的担忧,苏素心底没由来地涌上些许暖意,怔了片刻,苏素才反应过来,想来是这具身体内残存的感情。
想到此,苏素嘴角不由露出些许古怪的笑意。这语气,倒像是哄孩子似的。她当初查探过,这身子除了中了那种慢性毒药,还中了一种蛊毒,两种毒性相互绞缠,倒是在体内形成了一种隐形的平衡。因而目前她是没有性命之虞的。只是若是日后再被人下毒,她怕是会立即丧命。
初始她还不明白那暗中人是如何每日里给她下毒的,王府日常饭菜都是要试毒的,唯独不用试的,只有药。想到此,苏素眼神微微眯起,张口将诺儿递到嘴边的汤匙咬住,伸出舌头舔了舔里面的药汁,随后眸子里迅速划过一丝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