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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大婶”的青春

积雪草

班里最矫情的人,可能就是方樱桃了。

方樱桃在学农基地的后厨帮忙,袖子挽得高高的,扎着围裙,一边哼着歌,一边忙得不亦乐乎。氤氲的湿气中,她看见班里那个骄傲冷漠又让人心动的男生高一凡,他不知什么时候挺拔地站在窗口,像一株沐浴在春风里的树。她立刻紧张起来,手不听话地开始发抖,拿不住盛饭的小木板,她低下头佯装盛饭,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原野上的那些灿烂的小花朵上的露珠,闪耀着晶莹剔透的光芒,让人不忍心惊醒它美丽的梦。

女孩子的内心世界总是七彩斑斓的,方樱桃也不例外,她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他说,大婶,我要西兰花。方樱桃的思维瞬间短路,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置信地问,你叫我什么?大婶吗?叫我大婶?真亏你想得出!

高一凡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定神往里面细瞅,扎着围裙在湿气中晃动的人,居然是班里吨位级的女孩方樱桃。他吓了一跳,叫人家大婶,这不是找抽吗?自知闯了大祸,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他嗫嚅着,想说句道歉的话,可是就是张不开口,他急得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小汗珠,说,那个谁,那个谁……

连续说了两句那个谁,尽管他有些内向和孤僻,可是也不至于结巴起来,硬是没有一句完整的下文。没等他把话说完,方樱桃早丢掉手里盛饭的家伙,一溜烟冲出门去,不管不顾地往大街上跑。谁知祸不单行,还没等跑出大门口,脚下一歪,脚脖子崴了,她疼得龇牙咧嘴,一屁股坐到地上,隐忍了半天的眼泪和委屈,终于缓缓地流了下来。

奇耻大辱啊!一样的青春,一样的花季,梦里都是一样的清风朗月,居然被人称为大婶,太伤自尊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方樱桃的眼泪流成了一条汩汩流淌的小河。

高一凡还记得方樱桃第一天转学来班里时雷人的自我介绍:我叫方樱桃,不好意思,名字是父母给的,他们也没想到日后的我会长成大象级的小樱桃,长相虽然有一点点对不起同学,但体重还说得过去,还不到85公斤啊!她故意把公斤的尾音拖得很长,班里的同学“哗”的一声哄笑起来,拿自己的短处开涮,只怕也只有方樱桃这样没心没肺的女生才能做得出。

想到方樱桃的那些糗事,高一凡忍不住想乐,但还是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方樱桃的脚崴了,已经两天没有来上学了,据说脚脖子肿得像大萝卜似的,又红又粗。这件事的第一责任人就是他,所以,这两天他一直忐忑不安,上课也没心思听,眼睛深陷,人瘦了一圈。老师让他去给方樱桃道歉,他犹豫着不想去,那丫头,牙尖嘴利的,逮着他,谁知道会有什么疯狂的举动?

高一凡的心里一直有两个小人儿打架,一个说,去吧,谁让自己不小心,一时眼拙口误,把一个小女生瞬间升级为大婶,谁叫自己在人家脆弱的心灵上撒盐?一个说,不能去,不就是叫了她一声大婶吗?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是死罪,至于这样不依不饶吗?

那几天,高一凡的内心里一直在左冲右突。他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性格孤僻冷漠,在班里,总是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相交过密,其实他是不知道怎样跟人打交道,所以他把道歉这件事看得至关重大。

内心里冲突的结果,高一凡决定去给方樱桃道歉,不就是道歉吗?有什么了不起?

放学后,高一凡用积攒了小半年的零用钱,去超市买了几样估计一般小女生都会喜欢的东西,又拉上班里的一个同学壮胆,一起去慰问方樱桃受伤的心灵。

他的内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方樱桃会不会接受他的道歉,如果她不接受,那该怎么办呢?他紧张得手心潮湿,鼻尖上冒汗,如临大敌。

方樱桃拿了一本书,悠闲地坐在紫藤架下看蚂蚁打架,看蜗牛爬树,脸上的表情原本像五月的红樱桃一样鲜艳和水润,一转头,看见高一凡拘谨地站在身后,脸上的表情瞬间便降至零度以下,冷冷地问他,你来干什么?高一凡笨嘴笨舌地回,老师让我来看看你!不说这句还好,一说这句,方樱桃气得脸都白了,你以为你成绩好就了不起啊?你以为你长得帅就了不起啊,老师如果不叫你来,你就不来了,是吧?大婶在家里过得挺快乐,你回去吧!

高一凡的脸,红了绿,绿了白,最后硬邦邦地甩出一句话,反正我来是给你道歉的,你接不接受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你这是什么态度,一点诚意都没有。方樱桃也急了,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高一凡也生气的样子,像一只小笨猪,口不择言地说,像你这样的智商,根本就看不出我的诚意!

刚刚把人家升级为大婶,现在又转着弯说人家智商低,方樱桃自然能听出弦外之音,脸涨得通红,说,诚意不是说出来的,要落实到实际行动中,这样吧!我不能去上学的这段时间,你每天来帮我补习,一直到我的脚好了为止。补充说明,在你帮我补习的这段时间,我的成绩如果下降了,仍然说明你的道歉没有诚意,你能做到吗?

高一凡低着头,用脚在地上画着圈,划到第九个时,终于点了点头。

没来之前,高一凡以为这件事情不知会严重到什么程度,方樱桃会不会又哭又骂,把他推出门外,像小街上那吵架的女人一样让人难堪?想不到,她只要求他帮她补习,这么容易就把事情解决了,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脸上绽开一个晴朗的笑容。

其实叫一声大婶,真的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可是在青春的辞海里,眼神那么纯净,心地那么柔软,每一个少年的心都是云朵上开花,轻轻地飘着,每一个日子都透着光亮和诗意。方樱桃自卑,因为胖,因为成绩在班里只是中等,所以拿自我调侃武装自己,那都是假象,一句大婶就轻易地把她击败了。

她忧伤的样子,她流泪的样子,让人心生柔软,那么茫然,那么难过,仿佛一只流浪的小猫,找不到心灵上的归依。

青春里的那些小破事,回头看时,其实只是一粒小小的芝麻,可是在那些织锦的岁月里,那些小芝麻被无限放大成西瓜,为之忧,为之喜,为之痴,为之嗔,为之快乐,为之烦恼,也正是因为这些杂陈的五味,筑起了青春成长的台阶,一步步,走向岁月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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