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尾处不知何时已站着一匹狼,正好与她目光相对。安娜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手足无措,一动不敢动地只是盯着狼的眼睛。
这是一匹成年的狼,周身布满尖利粗犷的灰毛,脖子周围及下颚处却是白色,好似戴了一个白色的项圈。棕色的眼睛深邃而敏锐,仿佛是一处不可洞悉的世界。长长的嘴巴两边扎着几根铁丝般坚硬的胡须,黝黑湿润的鼻端微微颤动。
狼同样盯着安娜,眼神犀利,充满凶狠和敌意,大咧着嘴,露出长长的獠牙,似乎随时都会扑将过来,这让安娜大气都不敢再出一口。但在彼此对视了十几秒后,那匹狼却不知为何渐渐地收回了凶狠的模样,眼神中也不再有丝毫敌意,似乎变得甚是温顺。不仅如此,它还前身下倾地高高地扬起了头,这既像是伸懒腰,又像是在朝安娜作揖,随后转身迈着轻快的步伐向狼群跑去。
安娜不明白狼的此举是何意义,但起码危情已暂时消除,心里又是一阵窃喜。意识到时自己已是一身冷汗。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匹狼回到狼群,确定它不是去叫同伴后抬头看了看田师傅。田师傅面如死灰,双眼圆睁,似乎不敢相信刚才的一幕。安娜料想他早就从后视镜中看到了那匹狼,但苦于无法通知自己,只得按兵不动。此时,她抬起手向他招了招,示意他这就可以下来。
田师傅学着安娜的样子慢慢打开车门伸出双脚,蹲在地上挪到车前,这时他也已是一头冷汗。两人对视了一下,又看了看狼群,不见任何动静后猫着腰疾步向前走去,顺势躲在了一簇灌木后面。这当儿,安娜再次回头去看,只见几匹狼向前走出一段距离后停了下来,直直盯着这里,然后像收到命令一般缓缓转身回到原处。简直莫名其妙。但她顾不上思考狼的这些异常举动,忙跟着田师傅磕磕绊绊地向树林深处跑去。
跑了不知多远,两人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靠在树上大口喘着粗气,皆汗流浃背。歇息了好大一会儿后,两人才慢慢舒缓过来,此时才意识到太阳已经西斜,腹内饥饿难忍。
“天黑之前怕是走不到了。”田师傅幽幽说道。
“那怎么办?”安娜无力地问道。
田师傅揩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说道:“找个安全的能住的地方,再去找点吃的,明天天亮才能走,夜里赶路太危险。”
安娜轻出一口气,心想也只有如此了。
又向前走了不知多远,来到一条小溪旁边。溪水清澈见底,水流缓慢。两人深深洗了脸,又手捧溪水喝了个痛快,这才减去一些疲惫。田师傅看了看周围,见不远处有一棵参天大树,树干粗壮,枝叶如冠,树下是一片空地,地上寸草未生。他笑了笑,指着那里说道:“就那儿了!”
安娜看了看,点点头。
田师傅接着说道:“你在周围拾点干树枝,我这里有火柴,就在那树下把火点上,我去找点吃的。”
说着他掏出一盒火柴递给安娜。安娜点头接过。
此时太阳已经悬在了山头,光芒已没有先前的耀眼,黑夜即将来临。安娜拾了一堆柴禾,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火升起来后,田师傅仍然没有回来。她坐在火堆前,看了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不免升起一丝着急。
周围一片安静,没有风声,也没有鸟的啼叫,仿佛又回到了虚幻的梦境。当这个念头突然闪现在安娜脑海里的时候,她立刻闭上眼使劲摇了摇头,把它赶出脑际。对于这个,她连想都不愿意再想起,似乎那里是她不愿触及的领域,里面有她惧怕的什么东西。然后,她想到了狼群。狼群为什么没有对他们发起攻击?那匹戴“白项圈”的狼为何要做那个奇怪的动作?它的眼神中又为何没有狼应有的凶狠和残酷……
一连串的疑问让安娜不得其解,但想起那匹狼,她心有余悸的同时却又露出了微笑,突然觉得狼并不像传言的那般凶残和无情,反而觉得它如一位老友般温顺可爱。当然,她宁愿相信这只是自己的一种错觉——或许因为狼群刚刚饱餐了一顿而对他们毫无兴趣亦未可知。
田师傅在天色完全暗下来后才返回,手里拎着两条一尺来长的鱼。鱼很是肥硕,已被收拾干净。安娜见他回来,心里顿时踏实下来,迎了上去,接过鱼兴奋地笑问:“你是怎么捉到的?”
田师傅微微一笑,说:“把树枝削尖,站在水中扎的。”
安娜这才恍然大悟。对于野外生存的技能,她一点都不了解。
田师傅找来两根湿树枝,用钥匙链上的折叠刀削去树皮把鱼穿了起来放到火上烤,不一会就传来一阵香气。安娜早已饥肠辘辘,被这香味刺激得口水直流,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只听田师傅说道:“夜里估计会冷,这点柴禾恐怕烧不到天亮,我去再找点回来。”
安娜这才想起衣服和行李都被落在了车上,说道:“行李都在车上呢……”
“没关系,明天让他们去拿就是。”田师傅站起身说道。
这时,突然远远的传来一声狼嚎。嚎声长且嘹亮,带着让人生畏的恐怖利剑一般划破夜空。随后四面八方便陆续响起了嚎叫,有的似乎远在天边,有的似乎就在跟前,此起彼伏,久久不绝。安娜警觉地循着每个嚎叫的方向望去,但什么都看不不到。良久,嚎声渐渐减少,终于平静下来。田师傅不敢走远,怕自己有危险的同时也怕安娜遭遇不测,便只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拾了些柴禾,又找来软的干草铺在地上给安娜当褥子,安娜感激不尽。
吃完了烤鱼,月亮已挂在山顶,明亮亮的大半轮好似因羞赧而遮去一半的笑脸,倾泻下银雾般的光芒,远处山体的轮廓便黑黝黝地一展无遗,头顶的树冠也投下模糊的影子。安娜看了看田师傅被火烤得通红的脸,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遂问道:“那天,我和任菲上了你的车后不久,我就晕过去了,在那之前我闻到一股香味儿,那个是不是什么迷药?”
田师傅点了点头。
“但是同样在一辆车内,你怎么没有晕倒?——估计任菲也没有吧?”
田师傅再次点了点头。
“难道,那迷药对你们不起作用?”
田师傅笑了笑,说:“那个是只针对你的,确实对我们不起作用。”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晕过去?”
田师傅有些欲言又止,终于说道:“这个……怎么说呢,上面安排的事情我只能照做,恐怕是不想让你知道进城的路线,因为还不到时候。”
“上面?”安娜继续追问。
对此问题,田师傅未作回答,用一个笑容敷衍了过去。
安娜理解他的意思,接着说道:“好吧,你不想说就算了,但你得告诉我进城的路线究竟有什么不一样的,毕竟当时我们已经站在城边上了。”
田师傅沉默片刻,像下定决心似的轻叹一口气后说道:“你当时看到的城市并不是真正的城市,那只是一个虚假的存在,按照你的路线是到不了真实的城市那里的,必须由我领路才行。当然,即便是虚假的城市,里面的街道、房屋什么的都跟真实的城市完全一样,然而实际上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的。两者是分开的独立个体,但在某处又是互通的。就拿你来说,你可以在两个城市间来回穿梭,也可以同时处于两个城市之中。但当你处于真实的城市里时你就是真实的你,处于虚假的城市里时你就是虚幻的你——那是另一个你。”
安娜就此回答思忖片刻,最后无奈地笑出声来——她仍然不能完全理解他的话——怏怏地说道:“理解不透。”
田师傅笑了笑,接着说道,“你可以这样理解,两座城市在外观上是完全一样的,虽然都是客观的存在,但是一个真一个假。你当时所看到的那个城市其实就是假的——也可以说成是虚幻的——你可以随意进入。因为那里是虚幻的,所以就没有时间这个概念,你可能会遇到并不属于当下的人和事,甚至以前、现在、以后的事情混杂在一起亦有可能。但若想进入真实的城市,就需要有钥匙才行。当你拥有了这把钥匙后,你可以随意进入其中一座城市,也可以同时处于两座城市。但随着所处空间的不同,你的身上也有什么在发生着改变。你可以理解成一个是你真实的本身,一个是你虚幻的意识,两者是分开并独立的,可以自行行事。当你同时处于两座城市里时,在某处特定的重叠场所内,两个你甚至可以同时存在。这样说,多少可以理解吧?”
安娜点点头,这才恍然大悟地明白了一些事。难怪在邵刚的住处不止一次地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想必那时自己正被一分为二并处于两个重叠的空间来着。而与混蛋二少爷的那场架也势必就发生在虚幻的城市里,但不管怎样,都是切切实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还有“彼岸花”酒吧的那位老侍者跟自己说的竟然是多年以后的遭遇……如此,她越想越多,越想越远,渐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值得宽慰的是,好在有些疑惑已开始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