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李云红走近,安娜忙迎了上去,接过行李道谢连连。
原来李云红在早上回来时顺便去了一趟车祸地点帮自己取回了行李,想必是田师傅请求她这样做的。一并取回的还有田师傅的一些物品,都被装进一个纸箱内。安娜想他现在行动不便,便决定替他暂时保管。
李云红给安娜的印象是没有太多的言语,身材瘦高,皮肤略黑,长相温柔,但缺少让人过目难忘的精致点。表情永远是一成不变的不冷不热,好像镜子一般来反射他人对她的态度,给人一种波澜不惊的稳重感。安娜知道,这种人的城府是极深的,内心世界断不会轻易向人展示,对他人的内心似乎也没有过多的兴趣。但她做事很是利索到位,也有一整套自己的方案和见解,并会长久地坚持下去。这一点,是让安娜所敬佩的。
对于安娜的连连道谢,李云红报以微笑,说:“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以后咱们就是一大家子了,有什么能帮得上你的,你尽管来找我。闲的时候咱们一块说说话。你唱的那个什么很好听,我偷学了两句,回头请你指点指点。”
安娜又连连点头,暗暗惊讶她竟有过耳不忘的才能。说是“偷学了两句”,不过是她的谦虚之词罢了,想必现在她定能全部诵唱。说道:“指点不敢当!我那也只是胡乱唱的,在不在调上我都没有把握呢。你要是喜欢,回头我送你一张唱片,只是不知道哪里才能买的着。我初来乍到的,对这里都不熟悉,以后少不得处处麻烦你,到时候你别怨我就好!”
李云红笑了一下,说:“不会,不会!”便再无后话。
两人道别后,安娜提着行李跟着小鸽子继续前行。不多时,来到一座小院前。小院同样是青砖绿瓦、石头围墙,但院门是厚重的木制门,像是新换上的。院内也是幽静整洁,地上种满了花花草草,姹紫嫣红,甚是漂亮。墙角有一株芭蕉,长势旺盛,宽大的叶子四下散开,翠绿欲滴。院子后面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几株竹稍掠过屋顶斜斜地垂了下来,更添了一丝僻静的味道。客厅同样设施简单,一张小饭桌几把椅子,但都一尘不染。往里是一间卧室,里面两张床铺,一副柜子,也都收拾得井然有序。其中一张床的床头贴着一堆不知从哪里剪下来的人物和风景画,抽象、现实皆有。一股女孩子房间特有的香气幽幽地散出,始终缭绕鼻间。
安娜把行李放到另一张床的旁边,回过头去看那些画。细看之下,有几张竟然是出自自己之手,不禁笑出声来。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是在看着一段遥远的记忆。
小鸽子见她一直盯视着那些画,慢慢走了过来,说:“很漂亮吧!都是我好不容易收集的!”
“喜欢画画?”安娜问。
“嗯!可惜我不会画。小智爷爷会,可是没来得及教我他就死了。他会很多东西,像写字啦、吹笛子啦,做小东西啦,只要想学他都愿意教。可是这些我都不想学,就喜欢画画,但是他一直说他不会。他死之前有一次跟我说他学会了,要教我,我高兴得不得了,结果还是没学成!”
安娜这才明白小智逢人便虚心请教原来是为了学成后转教他人,不禁为他的这种博大胸怀深感敬佩起来,继而又对他的死深感惋惜。可是细细想来,他的死是不是跟自己有某种关系呢?遂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没关系,我来教你!”
听她这话,小鸽子的双眼顿时放出了惊喜的目光,问道:“你会画画?”
安娜点了点头,指了指其中几张画说:“这几张就是我画的!”
小鸽子忙上前细看,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喜悦,说道:“那就太好了,我终于可以学画画了!——啧啧,真漂亮,画的真好……”
安娜微笑不语,默默地把自己的行李物品收拾妥当,塞进了柜子。小鸽子忙过来帮忙,嘴里不停地说着称赞的话。收拾完毕,安娜坐到了床边,问她道:“这里就你一个人住?”
她点了下头。
“你父母呢?”
她摇了下头:“不知道,可能是死了吧!”
“很久没见过他们了?”
“从小就不记得了。”
“怎么回事?”
“他们不要我了呗!”
安娜有些吃惊:“那你小时候都在哪度过的呀?”
“就在贺番镇。那里有个学校,当时就住在里面。跟我一起的有好多人,有人负责照顾我们,还教我们读书。可是后来长大了,都离开了,那些同学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听说那儿早就没有学生了,学校都荒废了。”
安娜默默点头,想她可能跟邵刚一样是被这里的人向她父母“讨来”的。那么,她在某些方面势必也有着不同寻常的能力。那会是什么呢?
安娜不再问这些伤心的问题,遂转开了话题:“你一直说的那个晨阳哥哥是谁呀?”
她答道:“是菲姐姐的男朋友。他现在没有在这儿,听说过一段时间才回来。每次回来他都会给我带好多东西,吃的穿的玩儿的,比给菲姐姐的都多。可能是因为这个,菲姐姐才老跟我作对,说我这不好那不好的。可能也确实因为我太笨,很多事情总是做不好,经常给他们惹麻烦。他们俩老是闹别扭!一生气晨阳哥哥就过来找我玩儿,说他看见我就不生气了。我觉得菲姐姐就喜欢欺负他!”
安娜笑了笑,继续问道:“他是不是姓黄,叫黄晨阳?”
小鸽子点了点头,反问道:“你认识他?”
安娜不愿再就此多说什么,遂对她撒了个谎,说只是听人提起过,并不认识。心里不禁又喜又忧又怒起来。喜的是:这下终于找到了他,鉴于同学一场,他或许愿意为自己解开心中一直潜伏着的种种疑惑。忧的是:那些疑惑即便解开后,自己势必又要陷入更大更多的疑惑旋窝中,就仿佛是一种宿命的安排,自己无论如何都逃脱不掉。怨的是:他当初干嘛要送自己那张明信片,进而让自己抛弃了正常生活一步步踏入了迷茫的深渊,来经历如此这般的苦难。一时间,脑海里纷乱如麻,只呆呆地坐着一言不发。
这天夜里,突然起了大风,不久便下起了暴雨。风吹过竹林,发出鬼啸般的凄厉哨声,与重重砸在屋顶的雨滴声合成一首阴森恐怖的乐曲,从四面八方袭来一般把安娜紧紧包围,亦让她睡意全无。黑暗中她无法看清对面床上的小鸽子的面孔,但隐约可见她蜷缩着的身躯的轮廓,楚楚可怜而又娇小动人。她的身世她没有过多谈及,或许真的不很了解,也或许是不愿触碰伤心之处。但她竟与邵刚有着极其相似的经历,这点让安娜不禁想到,难道这里所有的人都是从小就被送了过来?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安娜想不明白,也不再过深思索,睁着眼睛望着黑暗中的屋顶,静静地听着窗外呼啸沉重的风雨声。声音中仿佛夹杂着某种话语,仿佛有人在向她不断地倾诉,但细细聆听时却一无所获。她轻出一口气,把这种由于臆想而产生的错觉赶出脑际,闭上双眼静等睡意的到来。意识模糊中她仿佛看到了一个身影。
身影是背向她的,黑暗中看不清他身上的装束,只是瘦弱而模糊的一团,如魈如魑,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安娜的靠近。安娜慢慢走进,但他也随之缓缓飘远,始终与她保持一段距离。安娜停下,他亦站立不动。安娜向他发出呼喊,他也没有任何回应。无奈之下,安娜转过身去。但随即发现,他仍然站在前方,仿佛四周已全是他的身影。
安娜有些气愤,对他大吼起来。就在这时,他慢慢转过了脸。由于距离和黑暗的限制,安娜无法看清他的面容,但隐隐觉得那上面似乎没有任何表情。片刻后,他又转过脸去,鬼影一般缓缓飘向黑暗之中,自始至终都一言未发。
随后,安娜从模糊的意识中清醒过来,睁开双眼继续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但是那个模糊身影的画面仍然如电影播放完后荧幕上的残影一般滞留在眼前,久久不肯散去。却不知这个短暂的梦究竟寓意为何。
他是谁呢?在那干什么?安娜自问。但回答她的只有持续不断的风雨呼啸。
这时,小鸽子突然放声痛哭起来。哭声洪亮凄厉,仿佛心中有莫大的悲伤突然得以爆发,打断了安娜的思绪,也打破了风雨声下的宁静。安娜忙起身坐起,连声问道:“你怎么了?”
小鸽子没有回应,仍恸哭不止。安娜摸过火柴点燃床头柜上的蜡烛,下床走了过去。看时,她正闭着双眼紧皱眉头地痛哭,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安娜知道她只是在做梦,心里放宽了些,笑了一下轻摇起她的肩膀。
伴随着哭声顿止,小鸽子睁开了双眼,一脸迷茫地看着安娜,问道:“安姐姐,你还没睡呀?”
随即,她发现了自己声音的异样和满脸的泪水,又破涕为笑,说道:“没事,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那些好朋友都一个一个的死了,所以才伤心起来!”
“朋友?”安娜问。
“就是那群小鸟儿,各种各样的鸟儿,都住在我的那个树屋里。平时我经常去找它们玩,听它们讲故事,看它们嬉戏吵架!我们之间的关系非常好,可是我为什么会梦见他们都死了呢?明天早上我就得去看看!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我把它们介绍给你——它们很好玩儿的!”
安娜看着她,心中升起了一丝怜爱,安慰她道:“好的,明天要是不下雨,我就跟你一块去。快睡吧,它们肯定不会有事的!”心中不禁纳闷起来:她是如何跟小鸟儿做起的朋友,还听它们讲故事的?
小鸽子对她微微一笑后闭上了双眼,重又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