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当世界仍处于沉睡之中时,安娜便起身下床来。一夜浅浅的睡眠让她的脑袋昏昏沉沉,其中仿佛有一块沉甸甸的块状物,黏糊糊的散发着挥之不去的倦怠感,让她注意力都丝毫无法集中。开门走出,周围仍是朦胧的黑,天边显出氤氲的鱼肚白,但西边悬挂着的那轮圆月仍未恢复它的本色,像是烧红的铁盘尚未冷却,依旧是淡淡的红。直至太阳完全升起时,它才渐渐隐去。
安娜坐在院中望着渐渐亮起的天空任凭思绪纷扰。早上的空气有些凉意,让她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却也无心回房添衣。从屋后伸过来的竹枝垂在头顶,在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正在向她诉说着什么。那棵芭蕉树躲在墙角的阴暗处,宽大的叶子连同粗壮的枝干共同组成一个巨人的形状,张牙舞爪地甚是可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尸体烧焦的气味,掩盖住了清晨特有的清新气息。这种气味让安娜更是心神不宁。
如此坐了良久,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回头看去,原来是小鸽子已经起床,正睡眼惺忪地向她走来。四目相对,小鸽子微微一笑,坐到了安娜身旁,说道:“安姐姐,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和云生哥哥带着我去了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地方。那里好美,我好喜欢!可是,后来你们俩不知道为什么吵了起来,又让我好害怕!安姐姐,你能告诉那里是什么地方吗?我很想去看看。”
安娜轻轻一笑,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说道:“你做的梦,我哪里知道是什么地方呀?”
小鸽子想了一下,说道:“有好多人,有好多房子,还有很多漂亮的灯,花红柳绿的!你对那里好像很熟悉,知道很多我没有见过的东西!”
安娜似乎明白了她说的那里正是外界的某个城市,便说道:“好啊!虽然我不清楚你说的是哪里,但是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一定带你去!”心中却想,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回到外面呢!
小鸽子脸上显出了欢喜的笑容,但随即又变得阴郁,说道:“可是你和云生哥哥为什么会吵起来呢?吵得可凶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安姐姐,我觉得云生哥哥好像……对你挺好的!”
安娜扭头看着她,笑问:“怎么,他对你不好呀?”
“不是这个好!我觉得……他好像有点喜欢你!”
安娜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责备道:“你又懂什么呀!别胡说!”
小鸽子便不再说这个,托颐若有所思起来,突然问道:“安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你一夜都没怎么睡,好像还哭得很厉害,是不是做恶梦了?”
安娜又是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下意识地回答:“嗯!我梦见田师傅快要死了,所以才伤心的。”
小鸽子吃了一惊,说道:“不是有路医生在为他治病吗?怎么会要死了呢?”
安娜深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睡之前我去看了他一次,路医生也拿他的病没办法,治不好他!你说,如果有人能治好他,也愿意给他治,但是要我们付出很大的代价——不光是我,还有你和这里所有的人都要面临着非常大的危险,我们该怎么办?”
小鸽子很是坚定地答道:“当然要治了!哪怕有一点希望都不能放过的!才不管什么危险的事呢,先把田师傅的病治好才是最重要的!就是去问李婆婆,她也肯定会这样说的!李婆婆是最心慈善良的人了,她才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田师傅死呢!”
安娜默然,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暖意。
临近中午时分,李婆婆等人方从山上下来。
众人看上去像是刚刚经历一场战斗一般皆疲惫不堪,送了李婆婆到家后便各自散去,亦无多言。安娜见李婆婆如此困乏,便未向她提及田师傅的事,只等她休息过后再来,又匆忙去了路医生家看望田师傅。田师傅的病情仍然没有任何改观,满脸的痛苦样让安娜不忍直视。看了一眼,心中更是难过,便噙着泪逃了出来,找一个没人的角落蹲下放声痛哭起来。意识到时,杜世佳已在身后站了良久。
安娜扭头见是他,心中的悲伤像是无人诉说似得突然又加深一层,哭声更大、更淋漓尽致起来。杜世佳见状感到手足无措,慢慢走到她的身旁也蹲了下去,一言不发地只让她继续宣泄。良久,安娜停止了哭泣,擦了一把满是泪水的脸,才突然想起似得的不好意思起来,勉强挤出了一句话:“让你见笑了……不好意思!”
杜世佳仍是一言不发,扭头定定地看着她,似乎欲看穿她心中的痛楚。
安娜接着说道:“田师傅就要死了!他是因为我才这样的,都是我害的……”说着,又呜咽起来,眼泪如泉水一般汩汩而出。
杜世佳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轻轻搬过她的肩膀。安娜顺势把头靠在了他的胸膛上,又痛快淋漓地哭了一场。等她哭声渐止,杜世佳才轻声说道:“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一点。不过,你不用难过,我相信他不会有事的!等一下我就去告诉李婆婆,她肯定会有办法的!”
安娜坐直身子,一时有想把梦中的红姐的话全盘托出的冲动,但又觉得太过荒唐便压住没说,只长出了一口气。杜世佳又是一番安慰她的话,说田师傅成这个样子其实不关她的事,全是那群黑衣人的卑劣行为所致云云。但仍未丝毫减轻安娜自责的心理负担。
两人如此蹲靠着低语了良久,并未觉察到李云红正在远处自始自终地盯视着,就连他们那看似亲昵的动作也尽收眼底。此时,李云红心里如翻江倒海般的说不出什么滋味。她早已对杜世佳心存爱慕,有意无意的也向他透露了些许,但他始终不为所动。如今见他们两人如此亲密,心中醋意顿生,转而便对两人怨恨起来。怨恨完毕,又觉得自己其实一直在自作多情,便又羞愧难当。羞愧完毕,又觉得自己过于失败,便又自怨起来。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是杜世佳轻薄了自己、安娜无视了自己,便又把怨恨转变成了憎恨!一时有想上前置二人于死地的冲动,但终归理性占了上风,远远地怒目而视,心中百感交集。见二人终于缓缓站起,便闪身躲了去。
安娜跟随杜世佳再次来到了李婆婆家。其时,李婆婆已稍稍休息完毕,正坐在客厅里似乎在等待着安娜的前来。杜世佳自觉不便在场,和李婆婆寒暄了两句后便借故离开,临走时朝安娜深情地看了一眼,似在安慰,又似在传递某种信息。安娜微微点头,并未理会那种信息是什么,心中一直在想着如何向李婆婆开口。
谁知,尚未开口,李婆婆便道:“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我同意你的做法!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用担心,什么危险不危险的,让他们尽管来,我自有办法对付!田师傅不会死,你也不用责备自己,他的这番遭遇其实是命中注定的,谁也改变不了!鉴于时间紧急,这件事我已经交给邵刚去办了,你就安心等着就是!”
安娜无言以对,心中五味杂陈,朝着李婆婆深深地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闯了进来,焦急地喊道:“婆婆,婆婆,不好了,老狼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