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位邋遢之人的笑声甚是怪异。声音又高又尖,仿佛鬼泣一般刺耳且极具穿透力,让人不禁阵阵心慌。笑声中,他们站起走了过来,挤坐在了杜世佳三人的桌旁。咧着嘴继续的笑,只不过声音小了些。他们的眼睛在垂下的脏乱头发中忽隐忽现,阴森森的甚是可怖。除此之外,整张脸都隐藏在头发和胡须当之中,根本看不出真实容貌。身材削瘦矮小,但走起路来却敏捷矫健,彰显身手不凡。
两人坐下后,逐个看了一遍三人,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杜世佳的脸上。其中一人开口说道:“这位小兄弟,年纪轻轻就身怀如此不凡本领,当真是后生可畏!今日有缘一见,实在令我们刮目相看,心中欢喜得紧!若不嫌弃,交你这个朋友!在下火云青,旁边这位火云龙,我们乃火云兄弟是也!请问小兄弟尊姓大名?”
声音沉厚有力,掷地有声。原来,他们早已看出了卢队长的那些怪异举动,就是杜世佳暗中捣的鬼。
听他如此说,杜世佳心中一紧。那天夜晚在山顶寺院里只看到了他们的模糊身影,却未想到竟是这般邋遢模样。听说当初他们协助老狼侵略贺番,不少前辈就死于他们之手,心下不免有些仇视。但转念一想,那些都已是旧事,时至今日又不知是何局面呢;加上他们毕竟是前辈,面子上更是得罪不得,便微笑说道:“原来是火云前辈,久仰,久仰!晚辈杜世佳,承蒙两位前辈看得起,把我纳为朋友之列,实在是晚辈三生有幸!只是晚辈并无前辈所说的‘不凡本领’,恐怕要让二位失望了!”
火云青仰脸一笑,也不再深究,接着说道:“小兄弟不必过谦!那个什么狗屁卢队长,他是罪有应得,我火云青最看不惯的就是那种专横跋扈的人,他若不主动向自己开枪,我也会‘帮’着他如此!只是,如今这两位兄弟得罪了他,恐怕在暗城是待不下去了!”
那两位监兵正在为此问题暗暗苦恼,突然听他说来,不禁投去了乞求的目光,希望他能给个明示。
火云青笑了笑,说道:“天下之大,哪里没有容身之处!二位若不嫌弃,且随我们周游世界如何?定比你们在这儿丢了性命的好!”
那二位岂有不同意的理?若不如此,恐怕连城门都出将不去!再说,也早已听闻过“火云兄弟”的大名,知道些他们的传说事迹,心中也着实仰慕的很。忙起身抱拳鞠躬,说道:“感谢两位前辈的收留和救命之恩,日后我们二人定当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火云青微微颔首,转眼又看向杜世佳,问道:“不知这位小兄弟意下如何?”
杜世佳明白他的意思是让自己也追随与他,笑了笑,抱拳说道:“承蒙火云前辈邀请,本应一同前去。只是晚辈尚有任务在身,实在是抽身不得,心中着实遗憾得紧,还望前辈不要怪罪!”
火云青又是大笑两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日后再见,我们四人这就去了!”
说话间,火云兄弟站起了身,一人携着一位监兵向门外急去。话音未落,四人早没了踪影。
一时间,众人都惊呆下来,小小的酒馆内安静一片。酒馆的老板何曾见过这番景象,早被吓得目瞪口呆、全身僵硬。此时突然意识到危情已经解除,竟然不由自主地瘫软倒地,白眼珠直往上翻,嘴里不断地“呜呜”呻吟。那几个跑堂的见状,忙上前扶了进去。寥寥的几位食客也才从惊呆中回过神来,撇了酒菜不管,纷纷聚头议论起来。
杜世佳叹了口气,端起酒杯喝下一口,轻轻转脸向那位络腮胡男子看去。四目相对,络腮胡男子起身向杜世佳走了过来。
那人面带微笑,在杜世佳旁边坐下,却不言语,伸出一根手指往酒杯里蘸了蘸,在桌面写出了一个“生”字。杜世佳这才明白他就是乔扮成如此模样的李云生,惊讶自己竟然丝毫没有认出来,不禁摇头微笑。心想,那其余三人定是李云生住处的那一家男女了,只是不知被他施了什么怪招成了这般模样。
二人并未开口说话,却能明白彼此目光中的意思,暗暗交流了一番。李云生这就返回贺番把这些情况告知李婆婆。杜世佳心中挂念着安娜和小鸽子——也不知她们此时都回来了没有——便也不愿在此久留,用眼神与李云生道别后,匆匆往住处赶去。走出酒馆之前,并未忘记结了酒钱。
杜世佳未到住处,就远远地看见院门洞开,门内有人影走动,心中暗暗说声“不好”,脚下加快了速度。跨进院门,却见院内早围满了一堆人,男女老少尽皆有之,吵吵嚷嚷,不耐其烦。廊檐下正坐着小鸽子和早上跟随她一同出去的那名女子。小鸽子脸上洋溢着笑容,双手托颐往人群中看来看去,圆溜溜的双眼来回转动,不时朝某个人做个鬼脸。旁边的那名女子则满脸愁容,低头抿嘴,一言不发,眼中闪出少许惧色,仿佛做错了事,正在等着被处罚。两人身边放着一堆花红柳绿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见杜世佳回来,小鸽子猛地站起朝他跑了过去,脸上满是欣喜,欢快地说道:“世佳哥哥,你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我都快等不急了!”
跟随着小鸽子,众人也都向杜世佳走来,眼中均显出了欣喜,仿佛困境中见到了救星。杜世佳一脸迷茫地看了看众人,搞不清他们这是要干什么,把小鸽子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他们这是要干嘛?”
小鸽子“嘻嘻”一笑,说道:“找你来结账呀!”
杜世佳更加迷茫了,反问道:“结账?结什么帐?”
小鸽子调皮地笑了笑:“我欠他们的!”
“欠他们的?什么时候欠的?”
“今天呀!”小鸽子一本正经地说,“你看,我今天吃的、喝的、玩儿的,还买了很多很多东西——世佳哥哥,你不知道,那边有好多好吃的、好喝的、好玩儿的,还有好多漂亮的衣服呀、鞋子呀、饰品呀什么的!我就把那些好吃的好喝的好玩儿的统统尝了一遍玩儿了一遍,还买了很多漂亮的东西——你看,都在那边呢!”
杜世佳不用看也知道,她指的正是廊檐下的那一堆花红柳绿。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默默地等她继续。小鸽子这时才慢慢低下了头、嘟起了嘴,小声地缓缓说道:“可是,我没钱,就让他们跟着我一块来找你结账了!”
未听她说完,杜世佳早猜出了八九分,一时感到哭笑不得。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小鸽子见他笑了,又一扫刚才的怏怏不快,摇着杜世佳的胳膊说道:“好哥哥,好哥哥,你快给他们结了吧!都快跟了我一天了,我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烦死了!”
杜世佳仍然止不住笑,想小鸽子确实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如今突然目睹,自然对什么都好奇,于是大吃大喝痛快玩儿,又见什么要什么。那些商家倒是喜欢她这样的客户,提着东西跟着她四处乱逛,又尾随至此,就等着结账走人。想到他们在小鸽子身后一路跟随的情景,杜世佳就忍俊不禁,终于挤出了一句话,说:“我哪里有那么多钱给他们结账啊!”
听到这话,众人似乎大吃了一惊,随后纷纷议论并谴责起来。这个说:没钱还买什么东西,这不是在耍弄人吗?那个说:耽误了我大半天时间,她得赔我的损失!另一个又说:算了吧,算了吧,咱们都拿上自己的东西各自回去吧,以后再也不做她的生意了!还有一个抢着说:那可不行,我的好酒好菜都已经被她吃到肚子里了……
小鸽子听见他们在那里七嘴八舌,心中有些着急,说道:“你们放心吧,这些都是我喜欢的东西,我全部都会要!钱,一个子儿都不会少你们的!只是我现在没有!要不,你们先记在帐上,等我有钱了就给你们送去!我小鸽子绝对说到做到,从不赖账!”
众人发出一声长叹,似乎有无奈,也似乎在对她的话嗤之以鼻,又纷纷议论谴责起来。这次他们说得更加不堪入耳了。
小鸽子听他们如此说,心中不免有些生气,但自知自己理亏,也不好发作。正在万般无奈和焦急之中,突然看见安娜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但此时的安娜整个人都已魂不守舍,脚步零碎,脸色苍白,眼神中满是迷离;衣服上血迹片片,双手更是如用血水洗过一般;也不知在哪里摔过一跤,身上沾满了灰尘。
众人见突然进来一个这般模样的女子,纷纷目瞪口呆了,停下了议论和谴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一时间,小院内鸦雀无声。
杜世佳忙上前扶了安娜的双肩,急切地问道:“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