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司成在郊外时,他们并没有再来,当时也只是客套话,被告与证人怎么可能老掺乎在一起呢,一旦张慧仪的打抱不平告一个段落,两人就不应再有什么来往了——理智这么告诉他,彼此应该相忘于江湖,这才是好事。
但他错了。
没多久,他在家中竟接到了他们两人共同发出的婚宴邀请。
这又令他“大跌眼镜。”他们两个人竟成了夫妻。
卞司成心中隐隐不安,这似乎不是题中之意,而是一种错误,一种完全不应有的错误——如此一场惨祸中相聚的两人的结合,从一开始就不会是理智的,惨祸留下的创伤将伴随他们始终。是不幸的耦合,很难有好结果的,我不能对这样的婚姻表示任何热情……卞司成细细回忆,当日下厨时,两人配合默契,可是否已经有那么一点意思?!
他决意不参加他们的婚宴。
沉默是金。
然而,预定日期的前两天,张慧仪的电话打来了,她一共打了好几次,终于等到了卞司成回家,没准,她还上过郊外,第一句话便是:“我总算找到了你……满天下的找,电话都拨烂了,卞老师,邀请收到了吧,我担心你出差,少了你,婚宴就失去很多光彩。”
“言重了,我不过是一介书生。”卞司成一听她的话,知道不好再推辞,却还想作努力。
“别太谦虚了,过分的谦虚便是骄傲,不近人情了,请你一定来,一定。”
“我那天已经约了人。”
“请柬是十天前发出的。”
“我的预约,有半个月一个月。”
“还是可以推掉的,不是太重要的吧?”
“我试试吧。”卞司成只好这么说了。
“太感谢了, 真不知怎么谢好。”
“别谢得太早……”卞司成沉吟了一下,“你们……怎么发展成为这种关系?”
“那时你没看出吗?”
“我老眼昏花,没那么敏感……”卞司成终于问上了一句,“是你看上了他?”
卞司成问得很艺术,事实上,他发现这女孩子有一种喜欢掌握他人的强烈欲望,所以,卞司成觉得,有可能是她的主动,她不愿放弃一个可以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人物,这可以使她那种独有的欲望得到满足……可她却回答:“是他追我的。”
“是么?”
她诉说了“被追”的经过。她说,自从她当了证人之后,小傅觉得她人好,善解人意,十分难得,当时就对她有好感,后来,与女友分手后,又是她来安慰他的,这样,更增进了几分好感,所以,在上次去郊外找我之前,小傅便已发动了攻势,说象他这样出过事的司机,不会有人要了,已准备打一辈子单身,可遇上她这么好心的姑娘,却又不甘心了,希望她能可怜他,理解他,如果她再瞧不起他,他这一辈子也就没法过了,希望她做好人做到底,不要嫌弃他,能够一辈子帮助他也监督他,他这才有希望。他这辈子不可能再遇到第二个这么好心眼又了解他的姑娘了……无疑,这一反复咏叹式的、而且是低调的求爱,是极容易打动一个心软的姑娘的心。但是,张慧仪恐怕不属于心软的一类,她干嘛答应呢?
卞司成问她为什么答应了?是不是真爱他?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她了解他有过“一闪念”的犯罪念头,怎么可能呢,可她出人意外地用了一个典故——说是李德全同冯玉祥结婚时,称她是上帝派来的,派来干什么呢,是来监督冯玉祥只做善事,不做恶事,要把冯玉祥变成一个好人,有一种天生的责任感——这个典故,经她的口已经多少有些不是原本的样子了,这只能说是她的一种理解。显然,她把自己摆到了李德全的那种圣化了的位置上,天降大任于斯人了!她将为此竭尽全力,奉献上一生!
卞司成怔了半天,才问:“你以为,你能改变得了他么?”
“如果我没掌握到他的命运,那就谈不上改变他。”
卞司成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天哪,这又是怎样一种想法?似乎已有几分怵人了。换句话说,掌握了人家的命运,就有权去改变人家,重塑一个人,这又是一种怎样的意识?她说这句话,是十分坚定的,不允许有任何的怀疑。
卞司成试探着问:“你以为你掌握了他么?”
“我想,是的,如今他已另调一个公司,正式提拔了……”
“是你奔走的结果。”
“可以说是吧,因为我也已调到人事部门工作了,与市里所有管人事的人都熟,从旁促进了一下,大概也就是我们上你那之后一个月,事情就办成了,少不了你一份功劳,我们找到了你的文章,还是很有效的。”
卞司成打断了她的话:“我不仅仅说这个,这都是面上的事,对此,他可以感激你,但并不见得让你主宰他。”
“我没有主宰他的意思,但我总想,一个人的可塑性还是很大的,有我在旁边,他便只会做好事,做好人,就能成功,这何乐而不为呢,他还是能有所作为的。”
“也并不见得非要为成夫妻呀。”卞司成终于脱口而出。
她在电话里沉默了良久,听得到她出粗气的声音,末了,她这么说:“我……也有过这样的考虑……可现在,木已成舟了,也许我太自信了点,太要强了点……与其让别人去管他,不如让我来好了。只能这样……别忘了,一定要出席我们的婚宴,不为别的,只为……你也作为一个证人。”
她把电话放下了。
证人?
不至于是同谋吧?
卞司成又莫名其妙地这么想。
放下电话后,他心跳了好一阵,赶紧服上了一粒“护心丹”,过了一阵才平复下来。
心跳什么呢?他依然认为自己并不真正了解张慧仪,一忽儿印象不错,一忽儿又觉得不那么对劲,自然,也就更不了解小傅司机了,那只有太短暂的印象,他们的婚姻近乎儿戏,也许如今的年轻人就这样,他的心已苍老了,不复有年轻的敏锐与热情——只是,他们之间,缺的恰巧是爱情。小傅的追求,似乎是低调的,但分明没那么简单;而张慧仪的接受,似乎是一种献身,却又分明有几分冒险,有几分自欺欺人。两人都形同赌博。直到赴宴前的最后一刻钟,卞司成还在犹豫:去还是不去?
有如哈姆雷特的问题,生存还是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