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病危，举国齐欢。是的，齐欢。北国皇帝林向天昏庸至极、荒淫无度，在位仅三十年便将原本国力鼎盛、极其富饶的北国变得荒野千里、民不聊生。
此时，北国国都——梅都，在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中，竟有些许掩藏不住的喜悦的气氛在悄悄地氤氲蔓延。百姓们都在心里偷偷地祈盼着昏庸无能的皇帝最好早日驾鹤西去，若能换得一位贤明的君主，他们也就能有机会从沉重的课业赋税中抬起头来轻微地喘一口气……
然而，皇宫里，气氛却不怎么乐观。
不知是何原因，北国皇帝林向天虽然**佳丽无数、各色风情应有尽有，膝下却鲜有子嗣。唯一的皇子早在十年前就不幸坠马身亡，现在除了故去的先皇后留有容嘉、荣欣两位已出阁的公主，名门千金徐贵妃育有一位骄纵成性的龙女，宫女出身的刘美人诞下了北国的小公主之外，只有母凭子贵得晋妃位的德妃娘娘肚子里怀有龙种。北国实力虽强，却早已在林向天的无度挥霍下变成了一具外强中干的空壳。南国一直都对北国虎视眈眈，现如今连西方天狼蛮族都已开始蠢蠢欲动，若德妃腹中的龙种是位小皇子还好，若是位小公主，那后果可就……想到这里，太监王喜不禁打了个寒颤。
“小喜子……”龙床上传来一声嘶哑的呼唤。
“皇上……”王喜赶紧将身子俯过去。
“你觉得，朕的天下将会怎样？”老迈疲惫的声音中，却透着一股直逼人心的威严。
“皇、皇上，皇上洪福齐天！宫中已命梅都中的大官贵族、殷商富户们开设慈善棚施钱施粥为皇上祈福……天下百姓也都——也都在为皇上诵经祈福！”感受到一股突如其来的压迫的力量，王喜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战战兢兢地回答。
“哼，百姓为朕祈福？！他们怕是恨不得朕早死早升天吧！咳、咳……”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罢了，去把德妃传来。”
“遵旨！”王喜如获大赦般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真是奇怪，今日的陛下似乎变得与平时有所不同了……王喜边走边在心里小声嘀咕。
“暗夜。”龙床上的人无力的声音中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
“陛下。”一掉黑影轻轻飘落在床前。
“你怎么看？”
“臣不敢妄测。”黑衣男子双手抱在胸前，声音里竟有一丝戏谑。
“园儿，现在在做什么？”停顿半晌，林向天突然开口，声音里却带了一丝迟疑。
“小公主正与李太傅答辩。李太傅承诺，若小公主赢了，便助她明日出宫与梅都大户的家眷们一同施舍穷人。”
“混账！”床上的人勃然大怒，“一个皇室公主怎可如此放肆！”
“陛下难道不也一直在纵容她的‘放肆’么。”暗卫暗夜语调依旧平静。
“若不是看在李太傅德高望重……”刚才的一吼耗费了太多的精力，林向天的声音重又变得虚弱且断断续续，“不过，可惜了园儿，若不是女子——德妃快到了吧，去通知他们，无论德妃诞下的是龙子还是龙女……”
“皇上还是决定这么做了么。”暗夜的声音变得凝重起来。
“不然呢，难道当真要朕——”不待林向天说完，暗夜突然从窗口跃出。
“陛下……”伴着一声娇涕，一片妃色裙裾出现在大殿门口。
“爱妃……你来了……”嘶哑老迈的声音自龙床上传出，“朕的龙种……也该出世了吧……”一只如干枯的树枝一般枯槁的手臂从明黄色的帐子中探出，颤抖着想要抚上德妃高高隆起的腹部。德妃望着那只奇怪地扭曲着的筋脉突兀的手缓慢地伸了过来忍不住地瑟缩了一下，本能得想要躲闪，却又在理智的支配下迅速地抹去了眼中的嫌恶之色，主动迎上前去握住了林向天虚弱无力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陛下……”跪在龙床下的德妃温顺地笑着，一张梨花带雨的笑脸上洋溢着一种母性的温柔，“臣妾的龙儿好生的活泼呢，想必，是个小皇子吧……”
“爱妃呀……朕已派人整理了圣泉宫，你今日就搬过去住吧……朕的江山……今后就只能……”
“快传御医！快呀！陛下！陛下！”德妃悲切地惊呼，龙栖殿里一片混乱与嘈杂……
不管肚中的孩子是男是女，至少这江山已是自家的了。退出龙栖殿，德妃的嘴角立刻浮现出一丝笑意。盘算着今后荣华富贵的日子，德妃松开刚才因要强行压住心中的狂喜而攥得骨节发白的手指，快步向自己的宫中走去。
“小公主，您赢了。”李太傅轻轻抹去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不由得欣慰而笑。能有这么聪明睿智的学生，李游心里格外的骄傲。但最让他骄傲的是这位出身高贵的小公主并没有因为优越的生活和聪颖的资质而自满，她不会放过任何努力学习的机会，但同时，她很明白这是个男子当家作主的年代，因此她仅仅是严谨而低调地做着一个公主该做的事情，从来不会刻意的显露自己。
他仍记得第一次见到园儿的情景——那时的园儿仅仅是个4岁的孩童，她穿着一件儿雪青色的狐裘，乌黑的长发紧以一根白色丝带高高束起，朴素低调却又不失华贵。小小的孩童蹲在雪地里认真地做着什么，李游好奇地悄悄走近，发现这个女娃竟拿着树枝在雪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一首诗！“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不由自主地念了出来，却把认真写字的女娃给吓了一跳！“大人您好。”小小女娃迅速地恢复了镇定，很稳重老成地点头向李游示意，谦逊有礼，却又高贵不失身份。“老臣李游冒犯了，不知您是——”李游忙拱手还礼，眼中略显诧异。“原来是李太傅！”小小女娃眼中突然迸现一丝光芒，而后又马上转为平静，只是态度和表情变得更加恭敬，“久仰李太傅的斐然文采，我只是在屋子里闷了出来走走，李太傅博学多才，请不要笑话林园一时兴起。”林园重新拿起手中树枝，把刚才写字的那片雪地重又抹平。林园？！是北国的小公主皇帝的小女儿林园？！李游再也掩藏不住眼中的诧异。“臣李游参见小公主——”未等叩拜下去，却被一双小小的手迅速而又坚定地扶了起来。“大人，园儿只是一个无知浅薄的小小孩童，怎受得起如此重礼！”林园轻咬着嘴唇，语气急切且坚定。李游在这小小女娃的眼中看到了渴望的光芒。这光芒促使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小公主天资聪颖，可愿意做老臣的徒弟？”“大人……”紧咬着嘴唇，林园渴望着，却迟疑地不知说些什么。“谁说太傅不可教导公主学习，”李游声音洪亮而坦荡，“公主怕么。”“园儿不怕！园儿愿意！拜见师傅！”颤抖的声线泄露出压抑许久的渴望，从小坚强的林园第一次控住不住情绪流下眼泪……
若北国能有一位这么出色的皇子该有多好，这万里的江山，这天下的黎民百姓，全部可以……可惜园儿再怎么优秀，也终归只是一个女子……
“唉……”无声的叹息。
“师傅……”林园准确地捕捉到了李游略有失望的目色，“园儿虽是女子，却可以做男子也不能做的事情。”是因为这个吧？园儿怎么会不知道呢。有时候，园儿也时常在想，恨不能做一个男子来接替父皇的担子，可是——既已身为女子，又有何不可以？
“呵。小公主，会有办法的。”李游望向这张年轻而倔犟的脸，慈祥地宽慰着。他知道，她不会甘心像一个公主一样安安心心过着舒适安逸的日子，然后仅等着嫁位门当户对的好夫君，为夫君生很多很多活泼可爱的孩子，最后在闲散琐碎千篇一律的生活中过完自己余下的所有日子。她不追求名利和地位，她不在意荣华富贵，她只是渴望着能有一个可以尽情施展自己能力的天地……可是，尽管她的父亲是主宰天下的皇帝，尽管她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尽管她可以接过她父皇的权杖将全天下牢牢地控制——但她不能……只因为，她是女子。
“师傅，园儿不怕。”温柔的陈述。午后的阳光透过花园里密密的枝叶斑斑驳驳地投射在石桌上，阳光下的林园收起了满脸的严肃与认真，笑得云淡风轻。她明白李游是懂她的，他们既是师徒也是忘年知己。在这沉闷繁杂的**之中，她本不缺吃穿更不会缺少玩伴，可是，全天下只有一个李游能透过她女子的身份明白她的渴望她的志气。尽管……他一直在遗憾她女子的身份……
身为女子，我真的不介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