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437000000008

第8章 为悦己容频来露心迹 解美人意隔座受衣香

桂英在那声一笑之后,自己也感觉得笑得突兀,明知人家必定疑心,便道:“你们对于我这一笑’有点儿不明白吧?”张济才笑道:“当然是不明白。”玉和道:“是我起错了牌吧?”桂英笑道:“不用猜了,我们还是斗我们的牌吧。”她嘴里如此说着’心里可就说着:“我的心事,你们怎样会猜到,我心里是在想着,这位先生的手,怎么这样子白净?真像一个女人的手一样。这要是在他手上戴上一个戒指,若是把他当个男子的手,那才怪呢?”如此想着,又不觉微微一笑。张济才道:“白老板,你今天是什么事高兴,老是这样子笑?”桂英这才忍住了笑道:“我是想起了你们太太和我说的话,所以我禁不住要笑,至于笑的什么,那是大姑娘的事,你可不能问。”张济才道:“我才不爱管这闲事呢?回头我不会问她吗?”

桂英想起了和秋云说的话,真是不能问的,自己随口撒的一个谎,却撒得有些不高明,便笑着连连向他摇手道:“不管我们说的是什么话,你不许去问她,你要问她,我就恼了。”张济才笑道:“这事真透着有些怪,她和你说的话,我可不能问。”桂英笑道:“就是这样子一点怪气,只许我们说,不许你来问。”张济才道:“玉和,你说有这个理吗?你猜这是什么事情?”

他这一问,玉和就够为难的了,自己也是不知道要怎样地答复才好。恰是桂英的脚,由茶几腿边伸了过来,向他的脚碰了两碰,而且立刻眼睛向他一转眼珠子,眉毛跟着一动。

玉和这一下子真糊涂了,不知要说什么好。这顶牛儿的牙牌,原应该是一人出一张,互相衔接的,他这个时候,见桌上放了一张地牌,自己也用一张地牌去接上,接过之后,又拿一张幺五去接着,再拿一张梅花去接幺五。他一个人自出自接,桂英在一边看着,也不做声。

张济才用手碰了他一下,问道:“怎么回事?你自个儿出牌,你自个儿又接上,别让人家动手,一个人闹着玩就得了。”他听到人家说着,才明白过来,可不是自拉自唱,一个人闹独角戏吗?不由得脸上红着道:“我心里只愁幺头儿少,接不上人家的,所以只管把牌出上去,白老板也不出牌,我只当是人家出的呢。”桂英将牌一推,全部分的牌都乱了,笑道:“本来我手上没有什么幺头子了,不让你自家儿接,怎么办呢?这次算是我大大地输了,重来吧。”秋云在外面听到,走进屋子来,笑道:“是你输了吗?你该受罚。”桂英瞅了她一眼道:“别胡说!罚我什么?我又犯了什么大罪?”秋云这一来,屋子里热闹起来了,大家只管说笑,就把顶牛的事,放到一边。也不知是何缘故,玉和自从和桂英玩了一会儿牌就相熟得多了。这也不必玩牌,也不必顶牛,大家坐在屋子里说说笑笑,玩了个挺酣。

吃过晚饭,大家又坐着谈了一会儿,也是秋云有意逗着桂英玩,便笑道:“我发了戏瘾了,咱们唱上一段,好不好?”桂英道:“没有弦子怎么唱?”秋云向张济才一努嘴道:“你别瞧他那个样子,要拉胡琴,倒能凑付。”张济才笑道:“要拉胡琴,还论什么长相不成?”秋云笑道:“怎么不论长相?你那样的大个儿,好像就是个笨人。谁也不能相信,你的长相是个会拉胡琴的。”

张济才望着玉和笑道:“你听见没有?这年头,什么事都得论长相,你有那样好的长相,可别把机会错过了。”玉和红着脸道:“你这是什么话?这儿还有客呀。”张济才哈哈大笑,拿了胡琴来,坐在椅子上,先调了调弦子,望了秋云、桂英道:“谁唱?”秋云道:“在屋子里的人,除了拉胡琴的,都得唱上一段。”玉和啊呀了一声,转身推开门来就要走。秋云指着他道:“你只管走,你走了,以后永远别到我们家来。”玉和听了这话,只得回转身来,两手抱拳,向她连连拱手道:“大嫂子,这件事你可饶了我吧。我连腔调板眼,一概不懂,这个时候,你要我上弦子唱戏,那不是个笑话?”秋云道:“不管那些,就是没有腔调板眼,不能上弦子,你就乱七八糟,随便唱几句也行。”玉和依然拱着手笑道:“大嫂子,您想,一个人纵然胆大,可也不能孔夫子面前背书文,关夫子面前耍大刀。”桂英道:“人家也说得怪可怜的,你就别再让人家为难了。”秋云瞅了她一眼,用唱戏的韵白问道:“你敢是与他讲情?”桂英也用韵白答道:“不敢,元帅开恩。”秋云笑道:“你瞧,开恩两个字都说出来了。王家兄弟,我瞧你好朋友的面子,把你饶了。喂,王先生的好朋友,你既是与他讲情,你就得多唱一段。要不然,我太没有面子,我就恼了。”桂英笑道:“我就多唱两段,也没关系。”

秋云向张济才丢了个眼色,便道:“拉反调。”桂英笑道:“你怎么老是和我为难?”秋云笑道:“嘿!人生在世,难得是个高兴,今天在你高兴头上,你一定唱得好,为什么不趁机会,让你唱一段呢?”桂英对于这几句话,并不否认,果然唱了起来。

玉和先听到秋云说王先生的好朋友那句话,以为言重了,桂英一定要生气的,不料桂英是一点事也没有。真个答应唱,而且秋云说她高兴,她就承认高兴。到了此时,自己敢大胆相信一点,她是以我为对象的了。他一个人沉沉地想着,桂英唱的是什么,他倒没有注意,桂英将一段女起解的反二黄唱完了,他就坐在一把躺椅上,反斜了身子,却回过头去,当个静听的样子。秋云道:“喂!人家唱完了,你怎么不鼓掌?”秋云这样说着,却回过头去,向张济才道:“给我拉一段西皮原板。”

玉和正在那里凝神,追想起秋云的话,应该鼓掌,就轻轻地叫了一声好,将手掌拍了两下。秋云道:“咦!这是给我捧场呢?还是给张济才捧场呢?你这手掌拍的有些不是时候吧?”玉和醒过来了,一想是果然不对,笑道:“我鼓掌在半中间,前后的角儿,都算捧了。”张济才道:“捧我做什么?”秋云道:“捧我们也有好处,可以和他做媒,找个好媳妇。”玉和觉得这话十分露骨,真有些不好意思,可是看看桂英,依然没事一样,背了两手,只管向壁上悬的图画镜框子注意。秋云笑道:“瞧她这样子,不像个大姑娘,倒是一位文绉绉的老前辈呢。”于是在场的人,一同都笑了起来。

大家唱着笑着正是有趣,桂英的母亲朱氏却来了个电话,催桂英回去。桂英在人家家里做客,没有家里来催,反不回去之理,便笑向张济才道:“今天的时候太久了,我要回去了。哪天到我家去坐坐?”说到这里,向玉和笑道:“没事到舍下去玩玩,可没有这里宽敞。”玉和笑道:“改天过去奉看。”秋云道:“王先生衙门里有电话,住的公寓里也有电话,你若是预备了好吃的,打个电话,就把人请去了。王先生,你送我们妹子一张名片,自己把电话码写上。年轻的小伙子,遇事心眼儿活动点,别傻里呱唧地。”说着向张济才一眨眼。

玉和听了这话,照办是不好,不照办也是不好,正愣住了傻笑。桂英道:“王先生公寓里的电话好打听,衙门里的电话,我已经知道了。再会呀,明天见。”说时,向玉和丢了个眼色,玉和也觉得明天见三个字,十分地沉着,另有含蓄,便微点了点头。

桂英别了众人,自回家去。朱氏因她许久不回,不知是否在张家,所以打了个电话。及至电话打过之后,心中却有些后悔,自己姑娘的脾气,是知道的,这一程子,无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她都是不顺心的,她到张家去,也不是外人,何必还打电话把她催回来。因之心里不免拴上一个疙瘩,怕桂英回来要生气。可是今天的桂英,与近日的桂英大不相同,她一进门却先笑道:“我吃了饭啦,您还等着我吗?”朱氏道:“赵老四下午来了,问你还吊嗓子不吊,明天下午还要来呢。”桂英想了一想道:“好吧,让他来吧。”朱氏只要她肯吊嗓子,别的废话,也就不必多说。

这天晚上,桂英睡的是很安适。到了次日下午两点钟,赵老四来了,也就吊了两段戏。

赵老四趁着朱氏不在身边,就笑向她道:“白老板今天还要到张家去吗?”桂英道:“你别信我妈的话,我为什么天天去呢?秋云是出了门子的人,哪里可以和从前打比,成天地在一处玩儿呀。”赵老四笑道:“您还有什么不明白?我和白老板,总是表示同情的。前日我到张家去过一趟的。昨天我也去了,我瞧见您在顶牛儿玩,我没有敢进去,怕是搅了你们。那个王先生,为人倒是很和气。”桂英一听这话,这小子竟是完全知道,所有的事,恐怕瞒不了他,便笑着低声道:“吓!你别瞎说。老太太知道了,又是一阵啰唆。过几天,我自然会告诉她。”赵老四道:“我怎么会说呢?我不全仗着您携带我吗?我怎能坏您的事!”

说着,他放下胡琴,在身上摸索了一阵,摸出一个红纸烟卷盒子,皱得全是裂纹,将口子向手掌心倒着,倒出半截抽过的烟卷来。桂英笑道:“瞧你这贫劲儿,半根烟卷,还宝贝似的收着。”他又在袋里摸索了一阵子,摸出一根红头火柴,反着手在椅底嗤的一声擦着,燃了烟卷吸着,那一口烟,真比吃人参还要贵重,深深地抽过了一口,才向她笑道:“这些时候,真穷透了心,我又不敢张口和白老板借钱,一来白老板没有上台,二来我还只来吊了两次嗓子,我赵老四爱钱是爱钱,总也讲个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桂英道:“你说吧’要借多少钱?”赵老四用手搔着耳朵根,笑道:“我这人显得太什么了,我也不好开口,若是白老板开恩,您就借我十块钱,将来您爱怎么样子扣下来,就怎么样子扣。”桂英道:“你一开口就借十块钱,也太多一点,在我这里拿三块钱去得了。”

赵老四站起身来,向她一抱拳道:“别啦,白老板,我的大小姐,你在郑州回来……”桂英正要进屋子去拿钱,听了这话,突然回转身来瞪了眼道:“老四,你怎么动不动就说到郑州去的事?难道我到郑州去的钱,还要分你一股不成?”赵老四连连作揖道:“得!得!您别放在心里,我是一句无心的话。”桂英一面向里走,一面生气道:“要就是三块钱,不要就拉倒。”赵老四隔了门帘子,左一声大小姐,右一声大姑娘,只央告多借几个,桂英这才给五块钱打发他走了。

唱过了戏,对母亲算是交了卷,自己烧着火剪,烫了头发,抹了胭脂粉,挑了一件芽黄色的旗袍穿着。这还不算,又打开箱子,把唱戏用的绢花盒子捧了出来,挑了一朵杨贵妃带醉的芍药花,挂在纽扣上,然后换上高跟皮鞋,走出房来。朱氏看到,便问道:“今天上哪儿啦?换了这样一身新。”桂英道:“天津的李总长太太来了,要我到她家去吃饭。”朱氏道:“现在还只有四点钟,你忙什么?”桂英道:“我也不能走去就吃呀。”她说着这话,已经走出了院子门。

到了大门外,回头看看家里没有人跟出来,就雇了一辆人力车,直到张济才家来。张济才出去了,秋云在屋子里,和屋子外的人说话。院子里栽了几棵海棠和丁香,正都在晴暖的阳光里,向外吐着嫩芽。秋云的公公张厚德,背了两手,正绕了花枝儿看着,口里可就道:“这倒是一好两好的事。若是去找阔主儿,当人家的二房三房,这辈子不够受气的。只要有一碗饭吃,嫁这样一个主儿,桂英也就很合算。”

桂英听了这话,就将身子向后一缩。秋云在窗户里隔了窗纱,早是看得清楚,便道:“呵!说起曹操,曹操就到了。”桂英道:“你们说什么呀?”秋云道:“我在这里和老爷子说你也该来了。”张厚德迎上前来,笑道:“白老板今天上哪儿出分子啦?”桂英道:“我现在慢慢地长胖了。这些衣服,若是放在箱子里不穿的话,将来穿不得,就白糟蹋了。”张厚德手摸了长胡子,向桂英身上,不住地打量,点头道:“这话对的。”秋云走出来,携了她的手,一路走进屋子去,笑道:“你今天真美,我都爱你。”桂英笑道:“我来了,你要怎样爱我,就怎样爱我。”说着,两手相携,同在沙发椅子上坐下,笑道:“我天天来打搅你们,你讨厌不讨厌?”秋云道:“咱们是什么朋友!能帮忙的地方,怎么着也当帮忙,说什么讨厌打搅的话?你若是看不起我做姐姐的,你还不来呢。”桂英道:“我没有事要你帮忙呀。”秋云道:“你这不对。我虽然没有你那样聪明,你相信我也不是一个傻瓜。你现在心里头是一件什么事,在哪里忙着,难道我还不知道?刚才我们老爷子的话,大概你也听见,我是很愿意你有个好妹夫,可这一层,你们老太太的话很难说。”桂英道:“你别瞎猜,你那个弟,人是很好,不过提到婚姻这件事,还得向后看。我们唱戏的人,有些人疑心我们不会过日子,不敢承受的。”秋云道:“小王本来就让你迷着了,你再闹得花枝招展,他还有什么不愿意的?这个你别多心。”桂英笑道:“了不得,背了我,大概你们老说这件事。”秋云道:“你是当局者迷,还等今日啦!你们第一次见面,我们就看出八成儿来了。”

此时,院子里有咳嗽声,正是玉和来了。桂英捏了秋云的手,瞅了她道:“你千万别胡闹玩笑。”玉和在院子里问道:“大哥在家吗?”秋云道:“你进来吧!白老板老早地在这里等着你了。”玉和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倒吃了一惊,桂英今天穿得这样地光彩夺目,自己今天也将一件新的浅灰哔叽夹袍子穿了出来。不料人家猜在自己之先,已经打扮得更美丽了。点了点头,就向秋云道大哥不在家吗?”

秋云道:“不但是他不在家,我也要出去买东西。我派你当回代表,请白老板去看回电影,料无推辞的了。”桂英轻轻碰了秋云的手臂一下,笑道:“王先生你别听她的,你有事,只管请便。”玉和笑道:“白老板若是有工夫,我就请你看电影,下了衙门,我是没有什么事的。”秋云扶了她一只手臂,有些催她走的样子,故意正了颜色道:“人家第一次请你,你就给个钉子人家碰,那也怪不好意思的。”桂英道:“哟!我能那样不识好歹呢?我是说人家都是有事的人,不能像咱们这样逍遥自在。”秋云道:“人家不是说了没有什么事吗?王先生为人,是老实不过的,不会说假话的。要看电影就趁早,待一会儿,就赶不上了。你们到哪儿,我叫人去给你们雇车。”到了此时,不能让王白二人谦逊,秋云竟自做主,让老妈子和他们雇了两辆车,催着他们出门。

他两人不尴不尬地,只好告别出门,上车而去。到了电影院门口,玉和就精神了,抢着买了门票,陪桂英入座。彼此座位相连,只隔了一个椅子扶手。这个时候,电影还不曾开映,男男女女,开始入座。玉和往日也曾来看电影,每逢得一男一女,相挽入座的时候,就不觉得多看人家两眼,心里可就想着:哪里不可以说情话,偏要到这大庭广众的电影院来。及至电影开映,电灯黑了的时候,若是看到眼面前有男女交头接耳的情形时,心里一定想着:自从有了电影院以来,对于怨女旷夫,给了多少便利,不客气一句话,这地方就是幽会场所,败坏风化,电影院是第一个地方。假使我做了警察总监,就一定多派便衣侦探,到电影院里来驻守,可以免除不少的怪现象,他如此想着,一直认为电影院是个不好的所在。

可是到了今天,他的感想有些不同了。心里便想到,到张家去,总有他夫妻在当面,有些话不好说,以后可以多请她看电影,慢慢地就可以相熟了。有时他抬头看到有人注意着桂英,可又想着:一定有人认得她是北平的名坤伶,什么人,她都不大放眼里的,他偏是和我在一处,这很足以自豪了。往常看到一个男子带一个时髦女子同走,也有羡慕的时候,但是自己不相信能得到这种艳福,然而现在有了,而且是他人所不易得的,自己都得着了。多么可喜呀!他在心里很是自得之时,桂英手里拿了一张电影说明书,向他手里一塞,瞅了他一眼道:“你喜欢看爱情片子吗?”玉和道:“我倒不问什么片子,只要有趣味的就得。”桂英微笑道:“你今天干吗挑这个片子来看呢?”玉和道:“我糊里糊涂地就进来了。今天是什么片子,我也不知道呢?”桂英道:“看电影的人,都像你这样,电影院老板,就不必租什么好片子了。反正看电影的人,也不打听打听,什么片子也进来看的。想秋云那东西,诚心开玩笑,让咱们来看这影片。你瞧瞧这个说明书。”玉和看看今天的影目,乃是《美人意》。玉和道:“这也无所谓,电影名字,无非是这些莺莺燕燕,美人相思的滥调。本来电影片子爱情的居多,这些花啊玉啊的名字,也用完了,老老实实,说出美人来,倒也干脆。”桂英笑道:“可是秋云有时开玩笑也开得太厉害。”说时瞅了他微笑。

玉和的心里,除了愉快而外,所有的便是仿佛四座都是人,说话既不敢高声,也不敢太露骨,觉得人家看出是一对初程的情侣,只是心不在焉地捧了说明书在看。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桂英却买了一包口香糖来,她拿了一片,在玉和的手上碰了一碰,玉和见是口香糖,便接过来吃了。

这时电灯熄灭,电影放映起来。玉和同女子看电影,平生还是第一次的事,觉得自己的衣襟碰了桂英的衣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想。往常看到瞧电影的人,吃口香糖,吃糖果,也抱了一种不以为然的意见。看电影的人,多半有些欣赏艺术的意味在内,来欣赏艺术,就不该吃东西,而且吃口香糖的,多半是有女子在一路的人,令人想到他们吃口香糖,乃是有什么作用,一种不光明的举动。可是现在自己也吃口香糖了,自己可没有什么不光明的态度。

这样想的时候,听到桂英轻轻说了一声喂字,接着脸上让东西碰了一碰,手摸时,正是她又递过一块口香糖来了。他绝不能拒绝,自然接着。他在这时口里咀嚼着糖,心里默想着事,眼睛虽然也看到银幕上去,但是银幕上的故事,与脑筋并不发生什么关系,看了也是像没有看一样。然而他眼睛不管事,鼻子却管起事来,仿佛之间,有一种香气,围绕自己的身子,而且无疑地,这是女子衣裳上所有的香气。这一排座位上,虽有两个女子,却距离得很远,当然这香气是从桂英身上出来的。想到:她唱戏的时候,多少人崇拜她,慢说如此靠近了坐着,细细领略她身上的香气,就是想和她说一句话,也非有特别的力量,否则是办不到的。这样看起来,她对于我十分看得起的;自己总要十分尊重,别让人家小看了。因之那香气不断地向鼻子里袭去,他还是正襟危坐,直视了银幕。

桂英的身子,略略半侧着,她的一只右手,放在椅靠上,正压了玉和的袖子。玉和让她压着,虽是觉得热气,隔了衣服,还射到皮肤上来,可是自己不敢移动那手。有时不看电影,略回过头来偷看她一下,只见她那蓬松堆云的烫发配着那脸,自有一种动人的风韵。人生有如此一位夫人,或者如此一个朋友,就死也可以无憾了。他脑筋里的幻影,正和银幕上的电影一样,一幕接着一幕,直演了下去,直等电影休息的时间,电灯大放光明,观客纷乱起来,他才停止了他的幻想。

这个电影院,本是一个贵族式的娱乐场合,平常楼下的价目,卖到八毛,楼上却是一元到一元五。玉和因为请客,花了三块钱,买了楼上的票,这实在是非常之事。因为他对这个影院,除了朋友相邀,来过楼下两次而外,楼上却不曾到过。往日看到楼上的座客,男的西装革履,女的珠光宝气,心里便想到:这些阔佬们,带着姨太太来看十次电影,够我们部里两个录事先生的薪水了。有钱何必糟蹋,在楼下看也是一样,必定花了两倍的价钱,心里才觉痛快吗?所以在往常可以说是最反对在楼座看电影的一个人。现在休息时间睁眼一看,自己也没有做什么大官,只是为了请客,不得不来一趟,在楼上看电影的人,不见得都是生成挥霍的,大概也有他们的不得已吧。

桂英用手碰他一下,微笑道:“你一个人呆想些什么?我看你老望了台上,目不转睛地。”玉和笑道:“我想电影里的事呢”。桂英道:“那个女角很美,表演得也很诚恳,就是那个男子,有些老实相,偏偏不知道她的意思。”玉和道:“要不,这片子为什么叫《美人意》哩?就为是看男子不懂啊!”桂英道:“我看那男子一定懂。”玉和道:“你是看了说明书了。看电影最好是先别瞧说明书,没有瞧完,先就知道了结果怎么样,这很要减少许多趣味。”桂英道:“我没有瞧说明书,我猜着总是这样的,因为外国的电影片子,没有不团圆的。”玉和道:“你是赞成团圆的呢,还是赞成不团圆的呢?”桂英笑道人心都是肉做的,哪有不赞成团圆的呢?电影上这个女子,很爱那个男子,当然一定是嫁他,他也很爱这女子的,当然是娶她。现在只演到女子为了男的,和家庭吵闹,还瞒着不让男的知道。男的又很崇拜女的的父亲,极力要和她家来往,父亲反对他,他不知道,他反以为女郎从中捣鬼呢。这戏情够曲折的了,下半部还不是团圆吗?”玉和道:“照良心上说,本来电影都团圆才好。照艺术上说,那就太平庸了,看完了不会有什么回味的。你是个艺术家,你以为我的话怎样?”桂英道:“你以为做人也像唱戏演电影一样吗?若是做人,像戏上一样,那可不是人受的!”她说到这里,电影又放映起来了,玉和不曾看到她的颜色怎样,然而她这番美人之意,是可以领略得到的。

他开始想起来,又开始闻到了那种衣香,不知不觉地,玉和的袖子上,又让她的手胳臂压住了。他这时已不能认为电影院是有伤风化的,假使警察总监派了十几名侦探到电影院里来监视观众,他一定会持着反对的态度,他也许是所处的感受不同了。

同类推荐
  • 和平军旅系列

    和平军旅系列

    《和平军旅系列ⅠⅡ》收录了阎连科最具代表性的中篇作品,包括《从军行》《中士还乡》《和平雪》《四号禁区》等一系列脍炙人口的精品。《和平军旅系列》以平视的角度重新审视新时代“农民军人”,展现了一幅既典型又普通、既清晰又模糊、既鲜明又暧昧的英雄长卷。正如作者所说:我的笔下是没有英雄的。因为,在我看来能够在艰辛中活下来并且脸上还时常挂着笑容的又何尝不是英雄呢?在军人之间,将军未必就是伟大的人物,士兵未必就是卑微的人物。他们都是和我们一模一样的普通人,有血有肉的人。首先是人,之后才是其他的一切……
  • 新传说·精彩故事汇:人品

    新传说·精彩故事汇:人品

    本书为庞洪生现代通俗故事集。作者以流畅的文笔,通俗的故事,为读者讲述了人世百态,将做人的道理娓娓道来。故事性强,内容涉及广泛,虽通朴,但却隐含着世间真理,有积极的引导意义,令读者深思。《哥儿俩好》一篇通过描写两兄弟为了减轻家庭负担,轮流穿一双新鞋的故事,向读者呈现了兄弟间的真挚情谊。《谁走后门》一篇讲述了主人公为发表文章无意间走了后门的故事,充满了讽刺意味,令人深思。《难拍的马屁》则展现了主人公拍马屁屡屡失败的故事,讽刺了这种社会现象,告知人们应脚踏实地工作,生活没有捷径。
  • 中国丁克

    中国丁克

    方路和老婆是一对现代观念很强的夫妻,是丁克。他们的信念就是不要孩子,为此他们总结出一大串不要孩子的理由。于是社会、家庭压力蜂拥而来,但谁的话也不能动摇他们的信念。两个不要孩子的人,一夜间被别人硬塞来两个孩子而且是他们最不喜欢的孩子,故事就此开始了。按照方路的心愿,他恨不得把孩子从楼上扔下去,但他不敢,不得不担当起抚养孩子的重任。但倒霉的事远不止这些,老婆的一个女朋友因为是否要孩子与老公离婚而患上了暂时的精神分裂被老婆领回来了。于是一个丁克之家,多出了两个孩子,外加一个神经病,这下热闹大了……
  • 虞美人草

    虞美人草

    小野是色相世界里的一个人。这世界是个色相的世界,它是虚幻的“空华”,人称“水月镜花”。藤尾是小野的学生,她心目中的爱情都是自尊之爱,只准自己玩弄男子,不准男子玩弄自己。小夜子曾与小野缔结婚约,她是个属于往昔过去的女子,怀揣着属于往昔过去的梦想。小野觉得小夜子过日子真够吝啬的,小夜子却浑然不知小野在想些什么。不和藤尾结婚的话,那该上哪儿去找这么一笔钱呢?这桩婚事得趁早办成了才好,也好心遂所愿,把孤堂先生给早点照料好——在书桌前,小野发明了这样一套逻辑。高档挺括的西装背心的内插袋里正装着天皇陛下恩赐的那块表,至于还有一种比这更贵重的金表,自然更是小夜子心灵连做梦都想象不到的。
  • 三代才女绝恋

    三代才女绝恋

    一场答联求亲,让他们喜结良缘;宫廷祸乱,让他们分离两地、重聚无期;乱世当道,让她三嫁他夫,抛弃亲生骨肉……看三个女人如何演绎他们的爱恨离别。
热门推荐
  • 郡主的大魔王

    郡主的大魔王

    小黑小白“一个不小心”将蓝柒儿的魂儿招到了阴间。在蓝柒儿的软磨硬泡之下得了阎王爷的一个补偿。本想喝一碗孟婆汤解解渴,谁知小黑小白扔得太快~在这一时空里蓝柒儿随心地生活着,往后会发生什么呢……
  • 武欲横天

    武欲横天

    众生踏武道;唯我破苍穹;武极掌天下,醉卧美人膝。
  • 农家悍媳之幸福压轴

    农家悍媳之幸福压轴

    童家女子,年方三十结婚有七,终于有喜车子房子,票子孩子眼见全揽,样样都有天不遂愿,魂断路边穿越农家,穷得掉渣一家七口,三餐忧愁爷奶妪叟,弟妹黄口痴傻小姑,娘亲憨厚爹爹没有,哥嫂远走床头屋漏,吃喝不够小双豆蔻,独自绸缪东奔西走,挣钱养口伐竹建房,作坊采购家长里短,看门有狗天降相公,河东狮吼家有悍媳,幸福压轴剧情简介,一丝不苟个中隐情,不是靠吼各位看客,请听我说如果还好,那就快收这是一个农家女子遇上一个身份神秘的翩翩美男子的故事,1v1,男女主身心干净,种田宠文,轻松小白。她本是一个前世被爱所伤,今生不愿再相信爱的一个强悍女子,殊不知,自从遇上那个他,她再次怦然心动,为他打开心扉。她不嫌弃他的贫穷,一心带着他脱贫致富。谁知,他却在一夜情迷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再次归来的他,毫无半分当初的落魄形象,浑身散发出迷人的光彩。
  • 战帝圣王

    战帝圣王

    拳碎星辰,脚踏寰宇,一把断刀,一头巨猿这世间,有我无敌!
  • 嫡女解语

    嫡女解语

    大胡子淡淡看了她一眼,不回答她的话,却反问她,“这般要紧物事,我帮你取了来,你怎么谢我?”取回来一张白契,这可是有大用处的。解语笑道,“公子有德于人,愿公子忘之。”大胡子瞪了她一会儿,大笑起来,长揖到底,“无忌谨受教。”冷静、聪慧、美丽少女V呆、萌、英俊、忠犬少男的配对。
  • 逃情妈咪

    逃情妈咪

    六年前,失忆的她遇上他,爱上他,却没想到他的心早已失落在别人身上;她为他生下孩子,为他付出真心,可结果他亲手挖走了她的左肾。她身心俱伤,毅然离开,没想到竟意外地恢复了记忆,却同时忘记了过去一年发生的种种…六年后——她是豪门千金、高干子弟,虽然不为家人所爱,却谁也不能动摇她的身家和地位。初恋情人结婚了,新娘却是自己的继妹。对于这一状况,梁微安表示很淡定。什么?婚礼当天,百万婚纱被人毁了?这关她什么事?什么指认她因为妒忌而毁了那婚纱?!拜托,她吃饱了撑着才去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她梁微安可是闻名国际的婚纱设计师Sunny-Lee!偏偏,她想避着麻烦,可麻烦老是找上她,这不,一个八岁的男孩抱着她的大腿叫妈咪算是怎么回事啊?…梁微安第N次地吼道:孩子,我不是你妈!*扭曲的家庭*继妹说:“梁微安!是不是你!你嫉妒我要结婚,所以就毁掉我的婚纱是不是?”母亲说:“梁微安,你的心肠怎么这么恶毒!”姐姐说:“梁微安,这是你欠我的!……你害死了父亲,难道就没有一点内疚!”*各类帅哥粉墨登场*方越霖:小曦,对不起,我以为我可以阻止的…我会补偿你的。你相信我!李少东:太太,你不觉得这个年纪就带你儿子来看限制级,就算是生理教育,未免也太早了点吗?冯咏捷:亏得怜怜一直觉得对不起你,依我看,那根本就没有必要,我们之间根本还没有开始过,你又何必作出一副被害者的模样!卓绍伦:梁微安,你就想这么过一辈子吗?Nick-Lam:梁微安,你干吗老是躲我?P.S.1.本文背景虚构,请无视计划生育什么的。2.本文非虐,轻松爽文。。===推荐自己的完结文《破鞋弃妃》推荐文友的文:《溺宠娇宝贝》《风流大小姐》《捡来的富二代王子》《重生之豪门魔女》《血瞳傲世》《狼心夫君别爱我》《邪少》《亲爱的,宠我一下》《倾城锋芒》《教主夫人别装纯》
  • 微宇宙的上帝(世界顶级科幻大师杰作选)

    微宇宙的上帝(世界顶级科幻大师杰作选)

    《微宇宙的上帝》是经过美国科幻作家协会300位作家严选,从中挑选出的12位世界顶级科幻大师的成名杰作的合集,每一篇都是现代科幻小说发展的里程碑。
  • 五彩缤纷的光(探究式科普丛书)

    五彩缤纷的光(探究式科普丛书)

    本书内容包括:光的形成、本质、速度、介质以及光在层状分布等非均匀介质中的传播,光的运用及光电反应等。
  • 贤妻已下线

    贤妻已下线

    在所有人眼里,我该是幸福的、至于不幸,都是作出来的
  • 巫师生活指南

    巫师生活指南

    李昂穿越到提坦大陆已经一千年了。在过去的这一千年里,他写过小说,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著名畅销书作家,事实上如果他把《冰与火之歌》还有《魔戒》写完的话,他会更受欢迎;他同时还是炼金师工会有史以来最神秘,最臭名昭著的传奇炼金师,这家伙留下来的新奇想法使得千年来无数炼金师深陷其中,却直到现在也没人能够实现,伟大的炼金之神在上,谁能告诉我汽车发动机究竟该怎么造?然而对于这一切,李昂通通矢口否认,作家?炼金师?不不不,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巫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