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的余晖自木窗透入,给坐在屋内竹制凉席上闭门沉思的人,也打上了几分别样的色彩。
云之幽摸了摸手中两枚紫色的珠子,一翻手将它们收入了储物袋中。
“震雷珠……”
她悠悠叹了口气,心道这次若不是这颗震雷珠,这条小命怕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饶是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每每想起在那洞底死里逃生的景象,还是叫云之幽心里一阵后怕。
当时她被逼入绝路,身上尽是一些低阶符箓,最有杀伤力的手段对那大蛇全无作用,最引以为豪的身法也避不开大蛇的攻击,绝望之下,突然想到了那日在留香殿前,那位女师祖看在她是游不醒徒弟的份上,赠给她的三枚震雷珠。
“或有一日,能救你一命。”
那日那白衣师祖这般淡淡道。
当时她还有些将信将疑,却没想到这震雷珠果真有这么大的威力。
为了打出这枚珠子,几乎一瞬间抽空了她体内所有灵力。若非她还练有太素锻体拳,身体素质比同阶修士要强了不少,最后能不能在震雷珠爆破之前赶回通道内,都还犹未可知。
虽然灵气不够,但震雷珠这一击,也着实没有让人失望。几乎是在将要爆破的一瞬间,那条大蛇便感觉到了危险,迅速将身体盘成一圈,浑身蓝光盈盈,每一片鳞片都泛着森森寒芒,整个蛇身的防御在一瞬间提到了最高。
然而震雷珠伤害太过,一经爆炸,那条大蛇便发出一声惨叫嘶鸣,它身上密密麻麻游走着一串串细弱的雷芒,大半蛇身鳞片被瞬间烧焦,甚至能闻见蛇肉烤糊的味道。两只海蓝色的眼睛被炸得血肉模糊,又因为它是盘身近距离承受了这一击,所以几乎震雷珠所有的威力全付诸在了它身上,它在原地挣扎了没过多久,便气息奄奄,生机断绝了。
东西虽好,也要有命能逃才能用啊。
云之幽苦笑一声。
那日若不是通道近在咫尺,有护墓大阵挡了一挡,她恐怕早就同样被震雷珠炸得灰都不剩了。
饶是如此,那震雷珠余波也瞬间将她身体烧伤了大半,震得她气血翻滚,直接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一两天,或许紧紧只是一刻钟,醒来时她才发现她被活埋了。
艰难从通道口爬出来,云之幽才看见大蛇已死,原本洞壁有一侧的图纹竟也暗淡了几分。
她收了大蛇尸体,刚想从洞底一侧攀附上去时,却发现那大蛇巢穴里居然还有一颗蓝光盈盈的蛋。蛋身洁白,拳头大小,看气息倒是与之前那条大蛇同出一宗的样子,她顺手将之收进了灵兽袋。
之前随意堆积在地上的蛇皮、蛇骨与会发光的灵草,都已经在这场爆炸中被损坏殆尽了。云之幽觉得有些可惜,不甘心地步入巢穴,又将大蛇巢穴搜索了一遍,本来是不抱希望的,却没想到居然真在那巢穴杂草后下方的一块石头后面发现了一个凹陷,里面居然还有一个积灰已久的白色小玉瓶和一块破旧的玉简。像杂物石块一般随意压在下面,若非云之幽查得仔细,恐怕还真发现不了。
后面的事情便不用多说了,她灵力枯竭,身体本就重伤,爬上去后拿出仑无阳树枝条,才发现已经枯萎得只剩顶端两寸有余了,还未走出迷雾森林,便已经彻底衰败。后面半程路几乎手段使尽,一路且战且逃,才在迷雾森林边缘处,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而后,便是被碰巧路过的赵百草救起的故事了。
想到这里,她勾了勾唇角,微笑抬头,望向门口。
“幽幽,出来吃晚饭啦。”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掀帘而入,叉腰叫她。
“你说你大病刚好,不能老坐着不动,要多锻炼锻炼,才能好得更快知道吗?”
赵百草穿着一身灰蓝色布衣,秀气的脸上眉毛高高扬起,看着云之幽还坐在床上,满脸的不赞同,忍不住又接着唠唠叨叨道。
“好的,百草姐姐。”
云之幽笑眯眯地眨眼,乖巧点头,老老实实地从竹床上一溜烟儿爬了下来,立定站好。
“你呀!”赵百草无奈扶额,恨铁不成钢地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她的头道,“当面比谁都老实听话,一背过身就我行我素去了。说你身体没好不能乱动,你偏要在院子里打什么养身拳,说你身体好些了吧要多活动活动,你这一整天就待坐在床上也不嫌闷得慌。”
“这也是仰仗百草姐姐和赵叔叔医术高明、妙手回春呀。”她亲昵地抱住赵百草一条手臂晃了晃,水汪汪的眼睛又是调皮的眨了眨。
“哼!你呀~”
赵百草指尖又戳了戳她的额头,看着她无辜地瞪大眼睛,随着自己戳的弧度往后仰倒,眼珠子滴溜溜往中间看,几乎成了斗鸡眼时,被逗得失声一笑,又无奈地拍了下这调皮捣蛋鬼的脑袋。
两人一路行至堂屋,不大的木桌上,已摆了几盘冒着热气的新鲜时蔬和三副碗筷。一个面容普通、下巴处蓄着短短胡须的中年男人正挽着袖子,提着一木桶饭进来。
“赵叔叔好。”云之幽当先甜甜叫了一声,眼睛弯弯。
“你这小马屁精。”赵百草一巴掌拍在她头上,把她一头碎发揉乱。
“你这冒失的丫头,又欺负人家。”赵首乌先是微笑应了声,接着无奈地看着赵百草,“幽幽大病还没好,你这下手没轻没重的,别不小心伤到她了。”
“阿爹,她哪里没好了。”赵百草嘟哝了句,一屁股坐在桌前,咬着筷子边瞅菜边告状道,“前天还看见她在院子里打什么养身拳呢,昨天半夜我爬起来上茅房,又瞥见她房里什么灯光一闪一闪的,也不知道大半夜不睡觉在干嘛。我是管不了她啦,阿爹,你可得管管。”
“医术没学好,你这告状的本事倒是学得精!”
“哼,你偏心。”
“你要是有人家幽幽一半懂事听话我倒是可以少操点心……”
眼见着这对父女俩又要日常杠起来,云之幽眉心一跳,连忙凑过来打圆场,一顿饭好歹有惊无险地吃完了。
放下碗筷,云之幽默了默,忽然抬头,拿出了三个精致的白色小玉瓶放在桌上。
“赵叔叔,百草姐姐,我要走了。”她勾了勾嘴角,扯出一个笑,认认真真道。
瞬间,屋内静了一静。
“幽幽,你在说什么呢?什么走不走的?哦也是,吃完饭赶紧回房吧,不要你洗碗。”赵百草哈哈笑了笑,推攘了云之幽一把,连催她回房。
往日里她这一推,云之幽必定会顺势仰倒随她打闹,可今日,她却没动。
赵百草仿佛推在了一块磐石上,不动如山。
“百草姐姐,我真的要走了。”云之幽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再次认真强调了一遍。
云之幽再次转头,看着赵首乌说:“赵叔叔,谢谢你和百草姐姐这段时间以来的照顾。我想你们应该早就发现了,我和普通人不太一样。普通人必死的伤势,我却能一点一滴好起来,甚至连疤痕都不留一点。”
她伸出手臂,半挽衣袖,一个月前满是划伤的这条手臂,此刻白嫩嫩脆生生,连一丝印记都没有。
“现在这个世道,外面很多人都自私自利,互相争斗,视人命如草芥。你们却不一样,你们能救我于危难之中,待我一个底细不明的陌生人也能如亲人一般。”她顿了顿,又眨了眨眼郑重道,“你们是难得的好人。”
“既然你觉得我们好,也可以留下来啊。”赵首乌看了看两眼通红的赵百草,无奈道。
“不行。”云之幽摇了摇头,“其实我是求仙问道之人。”
“啪嗒。”
筷子落地声。
“哟,也是,我们这些凡人的粗茶淡饭怎么能养得起仙人啊,那还愣着干什么呀?走吧走吧,赶紧走吧。”
赵百草躬身捡筷子,迅速抹了抹眼角,然后直起身子转头,唇角一勾大声嘲讽道。
“百草姐姐。”云之幽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捏起袖子倾身想帮她擦擦眼角,却被她啪嗒一声打掉了。
“我是晋国南州御灵宗的修仙者,御灵宗就在长宁城附近。我这次出来这么长时间,该回宗门去了。”这倒是实话,她从御灵宗出来时不过刚刚初春,如今都已是夏天了。
“这是我身上仅剩的三瓶白元丹,是跟我一样的修仙者炼制的,对疗伤解毒有奇效,每瓶有十粒。赵叔叔和百草姐姐在附近行医,想来应该用得上。”云之幽略一思量,又补充道,“不过还是尽量不要让外人看见你们用这个得好。”
“行!就当你付的住宿费吧!”赵百草一把抄过三个小瓶,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满意了吧?账已经算清了,我们互不相欠了,心里舒服了没?走吧走吧走吧。”
云之幽不动,仰头看着她。
大眼睛黑白分明,清绝无垢。
赵百草眼眶又渐渐红了。
突然她转过身,将三个小瓶往桌子上啪一放,呜呜抽泣起来。
“唉~”云之幽眼角弯了弯,无奈叹了口气,凑近,摸了摸她的头,“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来看你的。”
“谁~要你看呜呜……”赵百草一抽一抽地回复道。
云之幽勾起唇角,慢悠悠问道:“那——今天这么晚了,我可不可以先借宿一宿,名早再走啊?”
赵百草唰地抬起头,把碗筷往她面前一推。
“住宿费!去洗碗!”
云之幽眼睛弯了弯,笑眯眯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