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写作者,我固然很欣赏教堂一类建筑,但我更注意与文学有关的古迹。来到卢卑克,我十分关注德国作家托马斯·曼兄弟的故居。托马斯·曼是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中期德国的著名小说家,曾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的哥哥卢兹·亨利希·曼以长篇小说《臣仆》而著名。保尔·托马斯·曼的主要代表作是《布登勃洛克一家》,这部作品被公认为现代文学经典作品之一,因而获得1929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托马斯·曼的故居,是一座临街的三层楼房,坐落在一条不到二百米长的斜街中间。门面是典型的德国式建筑,楼上至今还保留着托马斯·曼读书和起居的房间。托马斯·曼的家庭属于当地富裕的上层,父亲是一位著名的粮食批发商和国会议员,母亲则是一位有德国和拉丁美洲混合血统的贵族后裔。父亲那种严格的资产阶级道德观念与母亲身上所具有的艺术气质,都对两个儿子产生过深刻的影响。托马斯·曼幼年曾在这里受到过良好的教育,也体验了这个家庭从豪富到衰落的过程。他的著名的编年史长篇小说《布登勃洛克一家》所描写的环境和场景,就有这里的影子。
其实,真正的托马斯·曼故居已经被战争毁坏。人们在长长的石砌小路的十字路口一家大商店的门前,看到的一块约三米高一米宽的石碑用德文刻着“托马斯·曼故址”的牌子,那才是真正的托马斯·曼的故居。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这座房子被夷为平地,片瓦块砖荡然无存。现在树起一块石碑让人们瞻仰,也不过是为了让那些远道而来的参观者摄影留个纪念而已。
要真正了解托马斯·曼,还得去参观离这个故址不远的艺术博物馆。托马斯·曼的遗稿、遗物、事迹陈列,主要收藏在这个艺术博物馆里。这是德国有名的博物馆之一。它像一座公园,院子里有假山,喷泉,还有各种塑像,环境十分幽雅,而展室则是一座楼房。我们来到了这家博物馆,接待我们的馆长是一位约莫五十岁的文物学博士。他外貌平常,显得有些瘦小,但说起话来很幽默,甚至有点滑稽。他对我们很热情。因为我们来自中国,他总是想方设法把博物馆中与中国有些联系的展品介绍给我们,以示同中国的友好。他首先领我们参观了一个与中国和东方文化有关的展室。这位博士告诉我:中国文化在十六、七世纪,通过荷兰人、英国人的商业活动传入德国。展馆中七、八个房间,家具陈设、房间布局、桌椅形状,乃至墙纸图案中的仕女、八哥等等,都与中国明朝时期的设计和风格相近。这说明,中德文化交流历史悠久。托马斯·曼生平和家庭生活的展品柜里,展出了这位作家各种著作的版本以及部分手稿。展品显示:托马斯没有受过正规教育,是自学成才的。家道衰败之后,他迁居到南方巴伐利亚州首府慕尼黑,同一个大学教授的女儿凯茜·普林肖姆结婚,过了二十几年幸福安定的生活。他写下了《布登勃洛克一家》、《伤心的人》、《高贵的王室》、《魔山》、《马利奥与魔术师》、《约瑟夫和他的兄弟们》以及《绿蒂在魏玛》等多部长篇小说,这期间他还写过宣扬尼采超人哲学与叔本华悲观主义的长篇小说《死在威尼斯》。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托马斯·曼从“保卫祖国”的错误认识走向清醒,终于成为一个著名的民主战士。希特勒上台前后,他多次发表文章和演说,告诫他的同胞们要警惕***主义的蔓延。1933年,他到瑞士度假,并迁居瑞士,直到去世。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他回到祖国访问,接受了联邦德国(西德)政府授予他的最高勋章。……展室以生动的画幅和文物勾勒了这位著名作家恢宏而又坎坷的一生。德国人民是以崇敬的心情来纪念这位大作家的。卢卑克也因出了这位文豪而增添了光彩。人们谈起卢卑克,往往就会想起托马斯·曼。
卢卑克不仅有文物,也有美食。从这个艺术博物馆参观出来,馆长陪同我们到一个古色古香、中世纪式的餐馆共进午餐。这个餐馆名叫“船员之家”,已有几百年的历史。陈设是很简朴的,一条条很长的餐桌,客人是两边对坐。不知是因为这家餐馆著名,还是这里是旅游胜地人多,显得特别拥挤。这是我在德国就餐所看到最拥挤的一个场面,几乎所有座位都有人。后来,餐馆跑堂把我们领到一个包厢式雅座餐桌,为我们点燃蜡烛,一种古朴的气氛油然而生。主人点的菜是最名贵的“北海鱼”。他告诉我,因为价格昂贵,一般人是不太点这种菜的。在我们东方人看来,也只是价格昂贵而已,论口味,比我们的鲥鱼要差得远呢!不过,吃北海鲜鱼,也觉得香甜鲜美,难得的美食。
卢卑克,古色古香的风光和丰富的文化遗产,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里。啊!卢卑克,中世纪美丽的古城!
五、从“空中走廊”去西柏林
柏林,对我来说具有很大的吸引力。记得解放初期,我还在上中学的时候,看过苏联一部影片《攻克柏林》。苏联和“盟军”夹击柏林,几千架飞机、几万门大炮和几万辆坦克向柏林倾泻钢铁的血与火的场面,至今还留在我的记忆里。柏林现在怎么样了呢?“柏林墙“的两边,真是两个世界吗?
我们结束在波恩的访问之后,按原定的计划,从波恩科隆机场乘飞机从“空中走廊”越过民主德国的领空飞往柏林,参加正在那里举行的“地平线85”世界文化节。
天气很不好。科隆下着滂沱大雨。我们从科隆大教堂出来,冒雨驱车前往科隆机场。尽管天气很糟,所有飞机还是正点起飞。我们买的是英国航空公司的机票。因为柏林在民主德国的领地,占领军和民主德国方面不容许联邦德国(西德)的飞机飞往西柏林,所有经“空中走廊”到西柏林的旅客都必须乘坐外国航空公司的飞机。我们置身其中,体验一下这“空中走廊”的生活,也算一种收获吧!
“空中走廊”是怎么回事呢?简单地说,就是“空中通道”。柏林地处民主德国管辖的领土之内,“二战”之后,柏林也分为两半,一东一西。“西柏林”由美、英、法共同占领,属联邦德国管辖。六十年代以来,东西柏林之间局势趋于缓和,从联邦德国到西柏林的通道已经打开。现在开辟了从汉堡、汉诺威、法兰克福通往西柏林的三条“空中走廊”。此外还有铁路通道和通往西柏林的几条高速公路。目前,每天约有来自世界各国的80次飞机的航班飞机在柏林的梯格尔机场降落。我们乘坐的英航飞机从科隆出发,飞行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柏林上空。从机窗往外望去,只见一片葱绿丛中隐隐出现许多高楼。东柏林的电视塔、西柏林的凯撒·威廉教堂和动物园的“鹰”纪念塔都尽收眼底……。啊,这就是举世闻名的西方大都会柏林。飞机在西柏林国际机场着陆,经过简单的入境手续,我们很快就进入了机场大厅。“国际接待中心”驻柏林办事机构的雇员巴巴拉女士前来迎接我们。看上去巴巴拉是一位典型的西方新潮女性。这位女士打扮很特别,着一身我们看来是非常粗糙的服装,似有点“不修边幅”,可能是西方自由女性的特殊装束吧。不过她作为一个职业导游员,在工作上还是称职的。她开着私人汽车来接我们。她的汽车很小也比较陈旧。走出机场,她雇了两辆豪华出租车让我们乘坐,自己仍然开着那辆破车前往。从机场到旅馆虽说有高速公路,但也走了半个多小时。
柏林很漂亮。汽车在西柏林的大街上开得不快,也许是司机有意识地让我们参观柏林的市容吧。这确实是西方世界的大都会。我们看到,街道建筑和设施都要比汉堡、法兰克福、波恩、科隆这些城市显得更漂亮一些。秀丽别致的风光和时晴时雨的气候,大都会的繁华和乡村般的静谧,高雅庄重的歌剧院和乱哄哄的迪斯科舞场,五光十色的咖啡馆和各色各样的新潮饮食,高雅精美的古典艺术与乌七八糟的黄色广告,构成了柏林既有五彩缤纷,又有光怪陆离的复杂风貌,令人难以捉摸。繁华还是腐朽?我们一时难以作出回答。
柏林虽然号称是西方世界的“自由城市”,但比起联邦德国的其他城市,显得有更多的不自由。这是一个由外国军队占领的城市,有外国军队的兵营,有外国的空军基地,气氛显得紧张一些。有一天,我们驱车作了一次市区漫游,经过占领军的军营和美军司令官邸。也曾观看了柏林市内的盟军军用机场,处处都可以感到,这并不是一个什么自由城市,而是一个军事占领区,居民们就是生活在这样的心态之下。不过,柏林还算是一个和平城市,除了在柏林墙分界线上,其他地方看不到荷枪实弹的外国军人。我们下榻于柏林最繁华的地段,离凯撒·威廉大教堂不远的“汉堡饭店”。它处于市中心区,到各条繁华的街道都很方便。所以除了世界艺术节安排的观光节目,我们有比较充分的时间在此游览。看到了一些类似“贫民窟”的地方,比如有一个土耳其人聚居的区,就显得又脏又乱,这是发达国家的“第三世界”。我本来很想看一看在电影《攻克柏林》中出现过的那些具有标志性的地方。但从机场到市中心,从最繁华的街道到最僻静的公园,现在都已焕然一新,毫无战争痕迹。唯一能给人们留下记忆的废墟是凯撒·威廉大教堂的遗址。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遗留下的可以作为历史见证的废墟。这座教堂有几百年的历史,第二次世界大战给炸毁了。据介绍说:德国人为了不忘记战争的创痛,有意把炸毁的教堂的颓壁断墙保留下来供人参观。在旁边另建一座立体方形的新教堂供人们做礼拜。希特勒策划“国会纵火案”的“帝国国会大厦”,坐落在最繁华的库德姆大街的东头,现在成了历史博物馆。这里陈列着希特勒冲锋队和党卫军使用过的手枪、皮带、“***”等等。这些历史遗址和实物,将会激起包括西德人民在内的进步人类对***的仇恨和警惕。
六、“地平线85”艺术节
我们此行到西柏林的目的是参加那里举行的“地平线85艺术节”。从科隆机场飞到西柏林已经是傍晚,整个柏林华灯初上。我们从机场直奔艺术节组委会为我们安排下榻的“汉堡旅馆”。
“汉堡旅馆”是西柏林的一家五星级宾馆,设施和卫生条件都很不错。我们住定以后,巴巴拉女士和施密特小姐请我们到客厅会晤,商谈我们到西柏林访问的日程安排。巴巴拉女士告知:西柏林“地平线”总书记(即秘书长)希格荣先生将于明天上午同我们见面,并在中午宴请。我们对此感到荣幸,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安排和邀请。
我们应约准时到达凯撒·威廉大教堂旁边的“地平线”文化节中心。这是一座只有两层的别墅式楼房。刚坐定,见一位身材魁梧、留着仁丹胡子的中年人,由一位身材苗条的德国小姐陪同,匆匆进入客厅,上前同我们握手,用有点结巴的中文对我们说:“对不起,我来迟了。”我看了看表,他没有来迟,正好十点,只是我们早来了几分钟。这位中年人就是希格荣先生,这位小姐是他的临时秘书兼中文翻译克特利小姐。克特利在中国留过学,她的名片上的中文名字叫李浩洁。李浩洁小姐满头黑发,亭亭玉立,除鼻子略高一些,完全是亚洲人的模样。她的中国话说得非常流利,而且吐音准确清晰,我误以为她是有黄种人血统的东方人。我问她是哪里人,为什么中国话说得这样流利?她告诉我,她是土生土长的柏林人,曾在中国留学两年,以后又在法国学习过。她说,她认识不少中国人,在中国留学时的同学中,有的就在中国的《人民日报》供职。
希格荣先生开始向我们介绍“地平线”世界艺术节的情况。说实话,在到德国之前,我们对“地平线”节毫无了解。国内报刊从未作过报道,没有资料可以查阅。我们细心地听他的介绍。由于李浩洁女士出色的翻译,使我们对这次艺术节的概貌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希格荣先生说:“西柏林举行文化节活动,已有三十多年的历史。从1979年开始的每三年一次的“地平线”艺术节,是西柏林艺术节有限公司举办的,通过艺术来进行‘对话’的一种活动。”我问他:“世界上都有哪些国家来参加这种‘地平线’艺术节呢?”他拿出一份用中文翻译出来的资料给我们。原来那是西柏林市长艾伯尔德·蒂波根在这届艺术节开幕式的讲话。因为我们迟来了几天,没有赶上开幕式。希格荣先生引用了市长的一段话,市长说:“过去我们欧洲人总以为在地平线的后面,世界就消失了。今天,我们的目光、足迹和理解都超越了地平线,从而大大开阔了我们的视野。过去西方人总以为:耶路撒冷、雅典或者罗马是世界的中心,世界受这一中心所支配。现在我们知道:根本不存在这么一个中心。现在命令和强制,政治和文化的单行道已经被对话所取代——更确切的表达是:如果我们人类要生存下去,必须要进行对话。”蒂波根市长对亚洲,对中国有相当的了解,他对中国充满着友好的感情。市长的这篇开幕词,还引用了中国青年诗人北岛的一句诗:“只有惧怕诞生,惧怕那些来不及带上面具的笑容,一切就和死亡有关。”并借此发挥说:“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应该放下我们微笑的假面具,这些面具经常只会令人可笑。……让我们利用这个机会同他们一起去认识事物,让我们打开心灵深处的那扇通往了解对话的大门吧!”市长的话在两个世界展开对话方面,是有开拓意义的。今天,东西方之间尽管社会制度有很大差别,特别是意识形态的不同,将很难融合在一起,但彼此之间加强对话这个愿望是共同的。
希格荣先生在谈话中反复强调他对中国的友好感情。他告诉我们:为了举行“地平线85”世界艺术节,他本人曾六次到中国磋商。他曾经到过四川、西安、南京等地看戏,到许多地方进行考察,详细地参观过故宫的展览,同不少中国作家、诗人作过交谈,最后确定请四川的川剧《白蛇传》,西安的秦腔木偶戏,江苏的南昆,中央音乐学院的民族乐器队来柏林表演,此外还邀请了中国作家代表团和故宫博物院的展览团。……希格荣先生表情一直很严肃,但这时露出了笑容,对我们说:“这次艺术节是以中国为中心的。其他还有日本、南朝鲜、泰国、印尼、巴厘岛等国家和地区的节目。”但从整个安排来说,确实是以中国的节目为中心。1985年,中国称之为“牛年”。由著名设计家丽德雯·斯布登林设计的“地平线”大会会标招贴画是以“牛”作为标记的。我们在西柏林街头,满街都可以看到中国的“牛”画和故宫的招贴——康熙皇帝的画像。确实,中国的艺术成了这届艺术节的“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