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忍气吞声,偕翻译王家桢驱车赴会。关于这次会谈,林久治郎曾作了如下的记述:“司令对张作霖之死致悼词,并恳切保证今后将给予足够的援助,特别是旁敲侧击地劝告说,传闻有虎视眈眈的人怀有取而代之的阴谋,必须引起注意。张学良感谢其好意,感激之余声泪俱下。”
会晤结束之后,驱车回帅府的路上,张学良注意到了王家桢不悦的表情,有点哀伤地问:
“王处长,你知道方才我哭的缘故吗?”
“不知道!”王家桢淡淡地说。
“唉!”张学良长叹一声,悲哀的泪水再次滚动在眼眶中,“回顾自己在不共戴天的仇人面前低首下气的情景,不由感叹自己太不中用了。”
张学良怏怏不快地回到了官邸,于凤至双手捧着一块温水投过的白色毛巾迎过来,小声关切地说:
“小爷,大热的天,请擦把脸吧。”
“谢大姐!”张学良客气地接过湿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随后倒在身后那张双人沙发上,微微地闭上双眼,又独自生起了闷气。
于凤至拿着湿毛巾轻步走进内室。稍许,又双手端着一个景泰蓝盘,上面放有两块红红的西瓜,走到张学良的面前,多情地说:
“吃块西瓜吧,是冰镇的。”
张学良睁开了双眼,本想说句“不吃!”但一看于凤至那温存的神情,又禁不住地伸出右手拿了一块西瓜,俯首咬了一口,当他一品又凉又甜的味道,一种异样的情感涌上心头。他轻轻地把于凤至拉到身旁,和自己并坐在沙发上,颇动感情地说:
“大姐!我不当这个鸟总司令了,咱们一块回乡下去吧。”
“你瞎说些什么呀!”于凤至深知张学良的苦闷心情,为了促使他从困境中解脱出来,故作生气的样子说,“你想把这好端端的东北三省送给日本人?”
“绝不!”张学良蓦地站起,把手中的那块西瓜摔在了地上,浑身颤抖地说,“我和日本人誓不两立,不共戴天!”
于凤至放下手中的景泰蓝盘,匆忙站起,收拾完地上的瓜皮,然后挽起张学良,把他按在沙发上,嗔怪地说:
“看你,哪像个大丈夫的样子!方才老把叔来府上,让我转告你:一要虚怀若谷,二要卧薪尝胆。”
张学良一听辅帅张作相来过,知道必有重要情报相告,故迫不及待地问:“老把叔还说了些什么?”
于凤至详细地转述了张作相的意见:东北军中的元老派对张学良易帜有意见,这些人中有的是替日本人说话,有的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加之日本人压迫甚急,易帜一事可否从缓计议。最后,她感慨地说:“我也认为欲速则不达!”
“不!我要言而有信。”张学良急忙表态,“不然,我将被天下人所耻笑。”
“哪有这样的严重!”于凤至缓和了一下气氛,“或者我是妇人之见。不过,在此危难之时,一步走错,会铸成终生大恨的。”
张学良没有再说什么,但他的内心就像是被苦汁浸泡了似的,痛苦极了。
这时,副官谭海走了进来,报告日本顾问町野武马求见。张学良答说:“请进。”谭海离去之后,于凤至又很是不安地说:
“听我一句话吧,古语说得好:小不忍则乱大谋。一定要沉住气啊!”
“请放心,我会随机应变的。”
于凤至放心地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内屋。又过了片刻,町野武马疑虑重重地走了进来,张学良强作笑颜欢迎,分主宾落座之后,町野武马遂开门见山地说:
“汉卿!听说你在村冈将军的面前曾声泪俱下?”
张学良完全明白了叮野武马的来意,格外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认为你做当代的林教头是不足取的!”町野武马生怕张学良不明其意,有意背诵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这两句诗。接着又加重口气说:“因为帝国首相,关东军司令不仅没有逼汉卿上梁山之意,相反,还将全力支持你开拓父业。”
“谢谢你的关照!”张学良感情复杂地说罢,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汉卿!”町野武马立时变了脸色,“听说你要在七月二十二日易帜,可有此事?”
张学良对町野武马打上门来兴师问罪深表不快,真想把手一挥,将这位表面上充作父执、实则是杀害父亲的帮凶轰出门去。就在这时,于凤至方才的提醒“小不忍则乱大谋”又响在了耳边。他理智地把心中燃起的怒火扑灭,低沉地答道:“仅仅是个想法而已!”
町野武马以其所谓的精明强干,骗得了张作霖的崇信,真可谓达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如今,张学良刚刚登上东北王的宝座,像易帜这样大的事情,事前都不曾征询他的意见,町野武马心中猝然发出一种难言的羞辱感。作为他的本性和做人的信条,真想永远不再和这位看着长大的少帅谋面。然而,他身为日本派遣的谋略人员,又不得不把个人的荣辱抛到一边,为帝国所谓的最大利益和张学良深谈:
“我想以老帅顾问的身份向你提出忠告,希望你决策之前采纳我的意见。”
“请不吝赐教!”张学良深沉地答道。
首先,町野武马要张学良认清南京国民政府的性质和蒋介石的为人。指出蒋介石靠着江浙财团的支持,利用苏俄和共产党的力量夺取了军政大权,然后一脚又把苏俄踢开,用赤党要人的血庆祝了他的胜利;其次,张作霖被迫出关,不幸遇难,盖源于蒋介石发动的二次北伐。易帜,就是拱手让出东北的军政大权,实质上又是向杀父仇敌投降,这不仅会遭到东北军将领的反对,而且也必将贻笑天下。他有意停顿了片刻,突然话锋一转,颇有些激动地说:
“蒋介石是中国军政两界出了名的流氓,你主张易帜的结果,会比你父亲的下场好吗?”
对蒋介石的为人,张学良有自己的看法。虽说张学良毅然易帜的结果——终身被监禁的事实不幸被町野武马所言中,但此话既出自刺杀父亲的凶手之口,即便还不明了对方的真实用意,张学良也会生起一种异乎寻常的逆反心理的。为了搞清町野武马的全部险恶用心,他故意不加置评,还很是笃诚地说:
“谢谢你的提醒,愿继续听到你的赐教。”
町野武马自以为得计,进而又指出帝国政府为了维护所谓的满蒙利益,是绝对不允许蒋介石染指东北三省的。他平静了一下激动的情感,有意地问:
“你知道关东军司令村冈将军召见你的真实目的吗?”
张学良一听“召见”二字,心里稍微有点儿愤恨,但理智使他压制住感情继续装阿斗,显得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是在正告你不要易帜,否则关东军是不会坐视不问的。”
张学良一听这话,再也压不住胸中的怒火,只见他倏然站起,全身却颤抖了。但当想到自己地位未稳、父亲的丧事至今未办的时候,他又强克制住激恨之情,缓缓地坐在了沙发上。
“汉卿!你这是怎么了?”町野武马望着近似变态的张学良,惊愕地问。
“我……我的烟瘾上来了,太……痛苦了!”张学良有意掩饰地说。
“那,你就先进屋去吸几口吧。”
“不!我决心戒烟了。”
“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吧?”
“明白了!”张学良望着狐疑待答的町野武马,断然地答说,“请放心,七月二十二日绝不易帜。”
“以后呢?”
“为父亲出殡!”
这次不寻常的谈话就此结束了。当夜,张学良在征得蒋介石的代表方本仁、白崇禧的代表何千里等人的谅解以后,宣布八月五日为父亲出殡。
日本首相田中义一为了遏制张学良易帜,特派遣中国通林权助男爵为特使,前往奉天参加张作霖的葬礼。同时,于七月三十一日向奉天总领事馆发出训令。现摘其要点如下:
满洲是日本的外围。该地的兴乱治败,影响日本和朝鲜。
不幸的是张作霖死了,不能不对张学良作种种考虑。有必要软硬兼施,适当地不使他的心倾向南方。张学良和杨宇霆等都是所谓时髦人物,他们曾经与蒋介石等互通消息。
有人认为,采用三民主义、青天白日旗,算不了什么事情。可是,本人认为,“落一叶而知秋,那是不行的”。
本人坚信,如果不坚持避免南方势力的侵入,日本的意图就无法实现。如果与南方政府就满洲的事情进行谈判,那会引起国际化,故望尽量避免。
为了维持满洲的治安,日本敢于不惜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