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你自己决定吧,我不好拿主意。”
“我还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武彤彤迟疑了一下:“没重要的事情,最好别打,多贵啊。”
“这就是我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对我已经不是了。我挂了啊。”
“等——”
挂了。
随后一段时间,我如魔鬼附体失去自控力,夜以继日地给武彤彤打电话,既是胡搅蛮缠,更像和自己较劲。每次都是勉强的对话、漫长的缄默和激烈的争吵。这样不计后果的后果就是我不停地跑进股市割肉套现,不到一月,话费高达一万多块还浑然不觉。
一次,当我问她为何如此绝情,为何如此水性杨花时,她定时炸弹一样爆发了:“去你娘的!好,既然你非要问,老娘今天就告诉你,我为什么出国,主要就是因为和男朋友分手!就他那啥鸡巴样,还跟我分手!TMD现在就是跪着求我,我都不搭理他的。”
我被震住了。以前她断断续续地说过一个男人骗了她,一去欧洲就跟她掰了。她在报复男人呢?我很客气地问:“可是,这关我什么事?”
“跟你是没关系,你自己非要问,你傻呀?”她很恼火地说。我提高了语气:“你这是反人类的做法。”
“你什么意思?”
“别人和你的纠纷,为什么要我来承担后果?”我怒不可遏,“你TMD‘连环拐子腿’啊?我出气包啊?山区孩子好骗是吗?”
她突然笑了一下:“我怎么骗你啦?骗你钱了还是骗你人了?——哦,你说过我以权谋色。”
“感情骗子!”我咬牙切齿。
“如果谁分手都指责对方是感情骗子,谁还敢谈恋爱?”她冷笑。
“理论上是这样,所以好拿来做借口。”
“我再次申明一次,我们当初的感情确实是真的,现在没感情了也是真的,蒸发了,信不信由你。”
“以后还会有吗?”
武彤彤突然柔和地说:“以后的事情谁知道?估计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是没了。你也赶紧给自己打算吧,该成家就成家,别太挑剔啦,在哪儿都一样生活。”
“那你怎么办?”我傻傻地问。
“读我的书呗,还能怎么办?”
“有压力吗?”
“当然啦,而且越来越大,你以为容易啊?我的事你就别管了,你也管不了。”
“你就不需要一个人关心你,照顾你的生活,你好安心于学业?”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这就跟你没关系了。”
“我不管谁管?——这事跟你没完!”我挺操蛋地说。她再次暴跳如雷:“你威胁我啊?别TMD跟我死乞白赖的!我告诉你,你这些天的骚扰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身心,弄得我睡不好觉吃不好饭上不好课。你TMD有完没完?我马上就搬家,电话也换,你以后别再骚扰我了。”
“你可真TMD是超级灭绝师太!”我气急败坏了。她冷笑着说:“哈哈,你明白了吧,现在知道还不算晚,赶紧住手吧。看你这人本质还不坏,我不想玩弄你,你要再执迷不悟,你看我怎么玩你?我TMD玩死你!”
我突然感到一股致命的寒意猛地袭击了我,瞬间由悲伤转为悲凉,由悲凉化为愤懑。我“啪”地摔下电话,突觉心脏剧痛,呼吸困难,摸索到床上躺了一阵未见舒缓,我挣扎着独自出门打车去医院急诊室。心电图显示,我患了急性心肌炎,医生说是剧烈情绪波动气血上冲的结果,咽喉和鼻腔里的含血液体也与此有关。那时才明白,心理疼痛是可以引起肉体疼痛的,谈爱恋操作不好会死人的。医生很委婉地询问缘由,我谎称股市被套腐败被告老婆被撬,医生深表同情,一边开药一边安慰我:“人是可以活活被气死的,任何事情想开点。”
“我离死还有多远?”我苦笑着问。医生也笑了:“你这么乐观,说明离死还有十万八千里,但如果悲观,就只有十万八千米了。”
随后几天,我挣扎着给武彤彤打过几次电话,她什么都可以谈,就是不谈我们的关系,最多表示,如果我继续尝试留学,她愿意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我支离破碎的心里掺入怒不可遏,我变得有些癫狂,吓坏了家人。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我妈也彻夜未眠,每隔一会儿就来我房间里看看,她说听见我睡梦里发出吓人的哀鸣声。她担心我从阳台上栽下去,一再哀求我千万别想不开。
无数个万籁俱寂心如炼狱的夜晚,幽暗的光线中,挂在墙上遗像框内的父亲收敛了他弥勒佛似的微笑,忧郁地凝视着他这个倒霉透顶的儿子。我走到镜子前一看,比起一年前我的非正常人类气质,现在的我更呈现出一种鬼魅般的狰狞底色。面由心生,情绪是可以扭曲一个人的躯体和面容的。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摸出枕边的随身听,黄家驹哀伤如杜鹃啼血的《无尽空虚》和《无语问苍天》幽幽传来,撕扯着我每一根尚未死去的神经。我吃惊地发现,尽管历经颠沛流离动荡不安的生活,我尚未完全失去悲伤的功能,我枯竭的泪腺还在顽强地分泌着浑浊而咸湿的液体。我还活着。
清明节,我没去为老爸扫墓,因为我也快撑不住了。一直到我过生日时,武彤彤才来了一个电话,纯粹属于礼节性问候,几分钟都嫌多。
一连两月没摸一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家人建议我休整一段时间再说。我终日游魂一样浪迹于茶楼、酒吧、麻将馆、台球城和各等小酒馆,我的狼藉外貌、古怪表情和喃喃自语常常让旁人交头接耳侧目而过。
偶然也看看电视。我木然地看着本地“新闻咸播”里,一个衣着光鲜肥头大耳的公仆正给丐帮似的主人送温暖,主人感激涕零双手发抖,那公仆拿着两百块钱却迟迟不交到他手里。在播音员动情的煽乎中,公仆传出的温暖似乎增值了一万倍。去TMD!我换了个频道,几个丐帮似的小品演员正在表演谁更怕老婆,我一点也笑不起来,反倒想吐。我关了电视,到床上躺着。
在我彻底崩溃之前,我意识到我必须扛住,在老爸撒手而去之后我TMD必须扛住,否则这一大家人就跟着垮了。我还得赡养老妈呢。短暂酗酒后我坚决戒掉了,还在酒吧抵住了摇头丸贩子的诱惑。我清醒地知道,无论酒精还是幻药都无济于事,短暂的迷醉后甚至搭上小命。在精神上,只有你自己才能击垮自己,也只有你自己才能把自己拖出深渊。
我开始了自我治疗,我找来一堆美国西部牛仔老影碟看,还把海明威的系列小说拿出来回顾。我历来是将海明威的作品当做心理教科书来看的。沉着优雅地面对一切,即使死亡转眼降临。我在日记里自我调侃道,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久走夜路,不撞见鬼,还不会踩上一泡屎吗?我TMD做几回傻逼又怎么啦?
清醒之余,我依然面对“怎么办”的重大难题。像我这样的社会闲散人员,不自我挣扎一把,即使哪天倒毙街头,除了家人以外,谁TMD都不会多看一眼,大不了引来一小报记者,在一犄角旮旯来上一句“一无名流浪汉横尸街头影响市容”什么的,主流专家们一定会说这是社会进步的必然代价云云。
我已经打定主意去北京“纽东方”培训,我给武彤彤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她回复说尊重我的选择。家人意见纷纭,莫衷一是。我姐姐说:“我看算了,还没考试,你这半年就掉了一半头发。”
我开玩笑:“热闹马路不长草,聪明脑袋不长毛,这叫聪明绝顶。如果考不上,直接去当和尚,头都省得剃了。”
我妈说:“我看你主要还是不服气。美国有什么好嘛,你看电视上天天说得乌烟瘴气的,不是枪击案就是满街要饭的,水深火热的。”
我笑:“所以我要去解放他们嘛。”
远在省城的另一个姐姐支持我,她来电话说:“试一下也可以,反正半年都过去了,再坚持半年看看,不行就算了,找个踏踏实实的女子过日子算了。”
我妈也改变了主意:“抱着无所谓的心态试一下,学点东西总有用。”
我和“纽东方”联系,正好暑期班还没报满,我赶紧寄了一千块报名费和几百块资料费过去。我不得不面对股市里的钱,两年前差不多可以买两套房子,现在一间厕所也买不上啦。情场赌场,我是场场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