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和煦的阳光普照着大地,人们各自忙碌着,有的在砍伐竹子,有的在编制竹筐,有的在砍柴火,有的在转着经筒念经文,虔诚地祈祷着……次仁曲珍正准备编筐,她已经从山上砍了好几背竹条子了,并在外公的帮助下,划开了一大半,也剖好了竹片,忙碌得顾不上前后。外公突然叫住次仁曲珍,说是让她过去有事商量。她到了才听外公说,现在是帮村牧场最好的放牧季节,只有木达尔一人在放牧,已有一段时日,主子传话说,让次仁曲珍去看一下,带些日用品过去给木达尔。
要拆除的帮村旧民居
次仁曲珍听了外公的话,心里暗暗思索,木达尔在外待的时间够长了,情况也不明。主人把我支差过去,正合本人心意。说实话,与木达尔是有些时日没见面了,真乃天赐良机,都快想念死我了,早想去看望他了,便高兴而羞涩地回答:“既然主子要让我去,外公也同意,恭敬不如从命,次仁曲珍立马就起身。”外公微微一笑,小声地自言自语道:“这孩子早就主意心里藏,糌粑袋中装了,还表现出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外公心里毕竟不放心,一面往灶里添柴火,把冒气的茶叶水烧开,又转身拿出酥油筒,倒入茶叶水,放了绿豆大小的一小坨酥油,放开膀子,一下接一下地打起酥油茶来,顿时,屋子里布满了香气,让人口馋。外公一面交代道:“此事就这样定下来了,明天早晨出发。你一定要小心谨慎,遇事冷静一些,多长一个心眼,到了那里就尽快告知木达尔回家……”有些不解的次仁曲珍,停下手中的活路,盯着外公问道:“外公,难道有客人来家呀?
你就舍得把家里仅剩下的一点点酥油都打了。”
“傻丫头!没有什么客人,这是专门为你送行的。”
次仁曲珍一听这话,高兴得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取过杯子,爽朗地笑着回答:“啊!都馋死我了,大半年没有沾过酥油了,那我先倒一杯喝了!”外公看着次仁曲珍,满脸笑容地说道:“慢点,慢慢地喝!”
第二天,天刚亮,次仁曲珍带着吃的东西与外公辞行,背上竹筐就往牧场赶去。
到牧场需要爬她家后面的那座陡峭山坡,然后再往东南方向走一段路程才能抵达。一路的艰辛够让次仁曲珍受的了,渴了就喝点山涧清泉,饿了吃点玉米糌粑,累了就用手擦一把汗水。可当一个人心中有力量支撑,有爱的滋润的时候,一切困难都难不倒她,千难万险又有何惧怕。她一边望着空旷的密密麻麻的森林,顾不上休息一会儿,不知不觉中哼起了歌:“放牧在山沟里,如今他在远方。织一根带子长又长,就要聚会在窝棚。待我们重逢时,好为他紧系在身上……”
到了放牧场,方圆足有几公里,碧绿碧绿的青草如茵,在斑驳的阳光照射下,就好似聚光一般,犹如一幅巨大的绿毯铺设在天与繁花之下,显得更加的娇艳无比。
几百头黄牛在草原上,有的低头吃草,有的在嚎叫,有的在无忧无虑地奔跑……草场与雪光山色,格外引人注目。从头顶的苍穹滑过的阴云,透过繁茂的大树,泻下淡淡的幽辉,秘密衍生着牧地的芬芳。野花飘香四溢,铺开了星辰一般的迷茫,森林深处的布谷鸟在不停地吟唱,树上的松鼠在跳来跳去,牧羊狗在满地追逐着地老鼠,木达尔在甩着吾尔多,这里的一切,让你陶醉让你痴狂,就像进入如画般的梦境。
没过多大一会儿,彩霞布满四周的峰峦山尖,映衬着高原的夕阳,只见和煦的阳光穿透层层白浪般的云,露出了笑脸,铺天盖地般照射向山村的牧场,照得金黄的山林明暗清晰,好似层林尽染,一朵朵白云潇潇洒洒地随意飘落在半山腰,或是山峰尖,因而显得更加巍峨壮丽,织成了一种空灵的共鸣……满心欢喜的次仁曲珍放开嗓子高喊着木达尔的名字。她的每一句喊声就像一股春风,吹拂着木达尔的心,滋润着木达尔,正在挤奶的他,慌乱放下手中活路,向心爱的次仁曲珍奔驰而来。
两颗相思已久的心贴在了一起,二人长久长久地拥抱在了一起,述说着别后的思恋,激动得木达尔泪流满面,次仁曲珍见了就先开了口道:“你流泪了?”木达尔悄悄地看了一眼次仁曲珍,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木达尔的眼泪为心爱的人所流呗!”幸福得忘乎所以的次仁曲珍却说道:“木达尔我真想咬你一口,证明这是真的!”次仁曲珍说着就拉过木达尔的光膀子,实实地咬了一口。木达尔忍着痛说道:“嘿!次仁曲珍!”次仁曲珍有些羞涩地转过头小声说:“这次受主人的支差!头人他……他……他是不是知道我俩的事了。如是会不会翻天呢?还有我俩的世界吗?”
木达尔也暗思,是呀!木达尔只不过是一个奴隶,受点头人恩惠罢了,按规矩,奴隶之间的通婚,需经主子的同意,但主人已明确表态过,不让我与次仁曲珍来往,更不用说结合……可我就爱次仁曲珍,喜欢次仁曲珍,有了爱,才使我的生命更有意义,她是我生命的全部,怎么啦?管它徒劳,或是不会有结果,管不了那么多。次仁曲珍见木达尔没有回答,于是又说道:“木达尔,我不敢相信没有你的日子将会怎样,我对你的爱心可用上天与佛祖来作证。难道还不够吗?看你都瘦了许多。”
“次仁曲珍你真好,正愁没吃时,你不是雪中送炭来了嘛!
一路上不怕吗?”
次仁曲珍红着脸说道:“不怕!把眼睛闭上好吗?”
木达尔像听话的孩子闭上双眼站了起来,次仁曲珍伸手解开了木达尔的腰带,把自己亲手织的漂亮带子系在了心上人的腰上。
木达尔睁开眼一看,高兴得抱起次仁曲珍就钻进了窝棚……爱情是人类永恒的主题。只要生活在世间,或者说只要还活着,人就离不开爱情。可以说,世间的每一个人都想浸泡在博大无边的爱情之中,吟唱着一曲曲沁人心扉的歌,无不对爱情在意,无不渴望天空般高远、大海般深邃的爱情。一个人如果没有爱情,其生命怕将会苍白无依,就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一样。人活在这世上,真正美好的享受,就是心与心的亲近、心与心的交流、心与心的温暖。
在爱情面前,次仁曲珍和木达尔是最自由最坦诚的,不需要面具,不需要掩饰,生活的痛苦在恋人面前得以放松,身心的疲惫,在恋人面前消失。因为有爱,没有什么能够让贫困的爱人分离;因为有爱,生活的意义才更加充实和完整。爱,这永远都是一根割不断的纽带,永远牵着次仁曲珍和木达尔的心。因为,世界上多么贵重的财宝、多么华丽的语言,都无法替代血脉爱情。
次仁曲珍起身走到窝棚外一看,只见窝棚后面用石头堆了许许多多的“玛尼堆”,一大片。刚才没注意到,现今发现了,觉得挺有意思。心想,难道这里有很多朝佛的人们来过?便好奇地问道:“木达尔,你这儿来过多少人呀?留下这么多‘玛尼石堆’。”
“没有人来过呀!只有你次仁曲珍!啊!这些小‘玛尼堆’
是吧!这是我每次想你的时候,控制不住我自己,总想为你做点什么,就为你祷告发誓,想你一次堆一座小‘玛尼堆’,积少成多,就堆了这么多。这方圆几座山的石头都让我搬了回来,不论刮风、下雨、飘雪,更不管在白天黑夜或是受伤的那段时间,只要想你的时候,我就会堆……”次仁曲珍听着听着也情不自禁地滚落了一地的眼泪,从后腰一把抱住木达尔说道:“次仁曲珍这辈子有多难,都会跟着你的……哎!你一人在这儿感到孤寂吗?”
“不!不!再寂寞也没有前两年驮盐帮经商时寂寞呀!况且木达尔一想到这一辈子都想与你永不分离,就更不会孤独了。”
“主子都称赞你的经商能力,是放牧的能手。你能讲讲关于你的故事吗?一定有趣。”
木达尔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可以了!”
“听说你在阿里很受主人的重用,为何狼狈地逃到这儿?”
我们经商讲的是稳稳当当的驴子,扎扎实实的驮子,机遇加巧干。
记得有一次,主人派我带领驮队前往遥远到天边一样的印度经商。接受任务后,不敢怠慢,立即组织人员,选了五百余只肥壮的绵羊,一只羊驮上了10至15斤盐湖中的食盐,带上一年的干粮和食物,在我母亲的一再叮嘱下,于一个天还未亮的早晨出发了。从此,我走上了漫长而又遥远的路程,盐队浩浩荡荡,但寂寞孤单也开始了,十余个男人要与羊为伴,一面放牧,一面赶往印度,一年半载的风餐露宿,日出而起,日落而息,跋山涉水,穿越高山峡谷,险滩荒原,翻越雪山,就好似铸成一座座灵魂雕塑,升华成伟大的悲歌。
驮盐队由清一色的男子组成,长期在太阳下行走,在月亮下面睡觉,他们不知有多少情爱、渴望,怀念不时在心中荡起,又在天际消失,与大自然形成一种壮烈的通灵世界。长时间地不能与女人接触,可心中又有儿女私情。没办法只好把心中的一切变成与女人,甚至是与男女性爱有关的话,相当于平常的脏话,相互交流来达到望梅止渴的效应。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自己的独特语言,而且只有驮盐队员能懂的特殊语言呢!
出发半年后的一天,驮队在蔚蓝的天空下、空矿的原野上,回荡着粗犷的吆喝声和清脆的皮鞭声。羊脖上的铃儿叮当作响,成百上千只羊儿像一朵朵白云飘荡,一切照旧地缓缓而行,其中一个叫姜巴旦增的小伙子唱着优美动听的歌。“怯懦者害怕来盐湖,我们却从盐湖起程,有志者才敢上征途。岩石峭壁我当梯子,峭山坡我当门槛儿,走平原轻松如诵经,白雪飘飘我当舞姿,狂风呼叫我当歌声……”原汁原味的歌声,长久地回旋在山谷。羊群好似听懂歌声,吃着草向前走去,刚翻过一个山丘,前面突然现出十余人组成的康巴人商队,看样子从印度或是尼泊尔边境一线做生意归来,见一个头戴红丝绳的大汉扬鞭向我们骑马过来问话道:“朋友,能借问一下路吗?我们迷路了。”
“你们要去哪里?”
“回前藏。”说着话,那汉子飞速扑来,乘我不备,用刀架在了我脖子上。我思量,这回糟了,我虽有驴子撒懒使出花招十八样,商人对付拿出办法十九种之心,怎么就看不出他们是强盗呢?事到如今,也只好想法找机会对付了。那家伙说道:“你们是谁家的商队,是改则部落的吧?”那大汉的弟兄一面说:“没错!是大商队,这回发了,弟兄们来吧!弟兄们不枉走这一趟,在边境线骗取来的财物,再加之这驮羊队的财物。”一面哈哈、哈哈哈大笑着冲了过来,我乘大汉侧头之机,一掌打落了他手中的藏刀,大声喊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抢劫,天理何在?大家给我上!”
一场争斗开始,我与大汉战到了一起,此时才注意到这位身材高大壮实,一脸慈祥模样的大汉,难怪刚才我未起疑心。真乃知人知面难知心呀!几个回合下来,我渐感体力不支,败下阵来,束手被缚,大伙儿见我被绑,有的想逃跑,有的丧失了信心,都被擒住。一位小伙子说道:“大哥!斩了他们吧!”被喊作大哥的回答:“不!不能斩的原因有两条:一、我们确实迷了路,需要他们带路离开这不毛之地回家。二、还可把他们当用人、奴隶什么的,大有用处呢!弟兄们要记住,给我捆结实了,谁负责的人跑了,看我如何砍掉他的手。”我急中生智地想找解脱之法,听他这么一说,惧怕身首异处之心已打消。也相信自己只要有时间,就深信有脱身之法,便大胆地问道:“大爷!‘跑马要去平川,说话要讲世界。’能问一下你的尊姓大名吗?”
“大爷在这儿虽刚出道不久,可在玉树一带早让人闻风丧胆,坐不更名立不改姓,被人们称为‘花豹子伦珠旺旦’的就是本大爷,怎么?不服气。让我放了你,我俩再战一回。”
当我问清楚匪徒的姓名,心里就有了数。暗想,你小小名头是如雷贯耳,但也露出了他们真的迷了路,说明对此地地理环境生疏,胜算不是没有,有句谚语说得好,“男子如格萨尔王也可能坠马,女如桑姜珠姆也可能大归。”人总有疏漏,马会有失蹄之时,等着瞧。
想到这,便回答道:“不!伦珠旺旦老爷!我把财物如数交还给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本大爷看你这小兄弟,小小年纪就能经营管理这么大的生意,一定不简单。但放了你呀!那可不行!就让你带路吧!”
正当此时,我往前一看,立刻喜上心头,微笑着说道:“伦珠旺旦老爷,眼光不错呀!本人多次在这条路上来回经商,路熟得心知肚明,有多少弯,多少石头,一沟一坎,犹如一张活地图。
带路不成问题,可为了万无一失,我提个建议行不行?”
“可以,你就直说吧!”
“让这位伙计姜巴旦增带路,我来驱赶羊群,这活路我熟悉。
大爷你心里也很清楚,这荒郊野外,想逃很难,活路只有靠食物与水,而你控制着全部的食品和水,我只光身一人去赶羊,走不出你视线之外,打也打不过你,行吗?”
土匪头子想了一会儿后答道:“木达尔,你别在我跟前耍花招,更不能口鼻之间说谎言,指头缝儿想遮天。我更深知,雄鹿善斗,黄羊善跑,你熟悉此地,但谅你也逃不脱,就像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的掌心。”
“翻过这座谢之拉山一直往东走,没走多远便可找到回前藏的路。伦珠旺旦老爷,木达尔清楚,如若丢了人和财物回改则部落只有死路一条,况且木达尔不想死,家中还有老母呢,事到如今,一切听从老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