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弯曲的小路。
北望，一条小河。
两岸，凄凄荒草。
一只鸟，是一只小鸟，灰白色的，时不时恋在河的上空。飞着飞着，突然一个急转身向后踅来，再就是高空中盘旋着，对着河面来一个急速的俯冲，并且发出一串串凄厉的哀鸣。
小鸟，我知道你是为何而哀，你是为一个不幸的孩子而哀。
这个夏季，不论是雨天、阴天、晴天，小鸟，只要我站在人迹罕至的小河沿岸，都看见你可怜的身影，带着焦急的喊叫和泣血的嘶鸣，呼唤一个幼小的孩子。小鸟，我怎么觉得你就是那孩子，那孩子就是你呢。
听你的爸妈说，你降生到人间只有六个小时，确切地说，只活了六个小时。这六个小时，再过几年，一首儿歌能背了，一场游戏会做了，一个捉迷藏准逗得你前仰后合嘎嘎地笑出银铃般的声音，可是，这些都不可能了。那是个阴雨天，你圆圆的脸，弯弯的眉，嫩嫩的骨，娇娇的肤，在六个小时之后，被一个老头，得了两块钱，用干草裹着，送到那条小河边。是你爸护着的，你妈身体虚弱得起不来。后来，小河涨水了，有几个来河边玩的孩子看见你从岸上被大水冲走了。孩子啊，你还没吮一口你妈妈的奶，还没穿上你爸要买的一件童装，还没尝到人间小小的一块糖果，就这样惨惨地离去了！
听你的爸妈说，那天，你在你妈怀中七个月了，就想来到外面的世界看看。你妈腹痛有点受不了，就让人求来一辆大卡车。上了车，那司机不太积极，车轮陷在泥沟里，发动机一阵阵闷响，就是爬不出车辙，时间耽搁了。过后有人说，司机是想要钱。三十多年了，现在我可以跟你的爸妈说：他是一个把“共产主义星期六义务劳动”废止的人，一个不积德行善的人，把钱看得比孩子的命还重要，这种人是不会有好的报应的。
还听你的爸妈说，在一所落后的镇医院里，医生只是简单问了问，就决定实施早期破水。欲速则不达，这意味着家长要做两手准备。那个房舍破旧的医院，产房现用报纸挡住缺玻璃的窗户。后半夜，你终于在你母亲满身虚汗中艰难地露出头了，可是没有听到惯常熟悉的婴儿的啼哭声，一切都是静静的，只有医生的刀剪声。见你没有呼吸，又插上了输氧管，鼻子流了那么多的血，你没有吭一声。后来听说，医院见状是冒险接生的。麻木的医生和陈年的器械啊，你们的不求进取竟然到了无罪杀人的愚昧地步！
孩子，我不知道你的爸妈那些天是怎么忍着悲痛过来的。只是看到，你妈一提起你，浮肿的双眼噙满泪水，你爸没精打采的，就像遭了一场大难。
你爸不能不去上班。听你爸说，他那个单位当时正闹着派性，谁家有事，听到了就怕躲不开似的，谁都不想问一问。那个管事的老糟头，一脸的冰霜，对人间的安危冷暖没有任何反映，他的心不知长在哪了？
孩子，前些天，我陪着你的爸妈又去那条小河了。你的爸妈一直痛哭不止。他们内心的万般痛楚用言语实在难以诉说。还有，我和他们再也看不到那只为你而哀的小鸟了。也许，小鸟累了，歇了，陪你一同去了。如果你还活着，该是三十几岁的潇洒小生了。你出生的那年是羊年，人说十羊九不全，这是真的吗？羊那么老实，那么善良，邪恶怎么就不会放过呢？
孩子，你和你的爸妈，都遇着了什么人啊？
哎，如果是在今天充满阳光的和谐社会里，再走过那条小路，望着那条小河，贴着郁郁芳草，我一定会看见那只小鸟和自己的同伴上下翻飞，欢乐无比地歌唱，庆祝一个小孩的诞生。可惜，那一切都离现在越来越远了啊！
孩子，我永生永世都充满了对你的爱怜，你的幼小，你的善良，不管飘向何方，都有托衬你的上品莲华、陪伴你的满天群鸟。
作于2011年5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