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时候，她闭上眼，以为会不再落泪，泪却不停地流。
他把她当成孩子一样宠着，不让她工作，更不让她做一点点家务。他对她说：“我就是要让你幸福，一点苦也不让你尝，等你快乐地长到20岁，我就娶你，继续宠你养你一辈子。”
他是一家公司的销售经理，每天有忙不完的工作，也有数不完的钞票。他会把钱都交给她保管，任她支配，只要她想要的，他都会给她。她倒也满足，整天呆在家里，从早到晚一直看韩剧，会为里面的情节高兴得手舞足蹈，也会哭得死去活来。她像公主一样被保护和爱着，她不用担心吃穿，家里的佣人王妈总会为她准备好最精致的食品。世事的竞争与残酷，她哪里知道。生活的艰辛与磨难，她也根本不懂。每每他在工作上失意，不管多痛苦，他都不会告诉她，只要一回到家，他就会跟她讲美好的一切，他不想让她有任何的痛苦，因为他爱她，他许诺要宠她一辈子。
圣诞那一夜，她和佣人们把家里布置得好漂亮，一颗高大的圣诞树从客厅正中央一直延升至二楼，圣诞树上挂了好多好多精致的小礼物。她给他打电话，提醒他，早些回来。他答应了，还说要给她一个惊喜。她高高兴兴地穿上最漂亮的衣服，等待她的王子归来。
大半夜去了，钟声滴答滴答不停地走，她有了从未有过的焦虑。她在门口来回徘徊着，突然想起在韩剧里看到的情节：女主人翁等不到她的爱人，因为爱人丢弃了她。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很害怕，她完全没有想过要是有一天他离开了她，她会怎么过？越这样想，她就越觉得可怕，就越焦急。于是，她不停地拨打他的手机，却一直也打不通。
快一夜了，王妈和别的佣人都睡去了，她躺在沙发上，两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她开始抱怨他过多的宠爱，她开始心急若是没有他的日子，她会怎样过？她于是就好怕失去他，于是不停地拨着他的号码，泪不停地流，眼前好模糊好模糊……门外有钥匙声响，她放下抱在手里的靠枕，像孩子一样往门口冲。开门一见是他，她乐乐地抱着他，依在他的身上，就一直不停地哭。他说：“宝贝，对不起，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不哭，你不能哭，你哭我会心疼的，好吗？”她把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脖子里，好暖和，好暖和。她说：“今天我就20岁了，你答应过这天娶我。”他把她的头微微抬起，用他的鼻尖轻轻地碰了碰她的鼻尖。他点头。她笑了，凑进脸想去吻他，却觉得他慢慢地往后移，慢慢地走得好远好远……她一惊，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梦。这个时候，天空已经微微泛白了，她打开门，泪又一次涌出。
她在清晨六点接到电话，知道他出事的消息。她赶到医院的时候，他还在急救室里。
警察说：“很抱歉，我们现在才联系上您。李先生是凌晨一点在新南路口发生的车祸。他和一辆卡车相撞，他的车速开得太快了。”
她蹲在白色的墙角，埋着头，不说一句话，也不哭了。心里默默地说：“他答应要娶我的，今天是我的生日，他今天要娶我的，他不会丢下我的，他有诺言，他怎么可以违背呢？”
大约半个小时，医生从急诊室里出来，她立刻冲上去。医生说：“病人头部受了重创，可能会成为植物人。”
她待在他身边，守着他。她隔着氧气罩刮他的鼻，轻轻说：“老公，你不能丢下我的，知道吗？不管等多久，我都会等你醒来的，你听到了吗？”她辞退了王妈和别的佣人，将房子卖了出去，取了他们所有的积蓄，大半给了另外的受害者，因为这场事故最后判定主要责任是在他的身上。
她开始学着生活，学着赚钱，为了支付昂贵的医药费。
她找的第一份工作，是一家餐厅。她总是很笨，要么会把菜端错餐座，要么就会摔坏杯子。于是，不到一个月，老板便辞退了她。
她走在匆忙的街道上，感觉自己是个被遗弃的婴儿，在这个偌大的世界，一脸的茫然。她会躲在暗处不停地哭，她会跪着恳求医生再给她时间，凑够医药费。
可她不会在他面前哭，她坐在他身边，乖乖地揉着他的身体，乖乖地说：“老公，今天我又学会做一道菜，别人都夸奖我厉害，我在等着你醒来，回我们的家。家里的圣诞树还没撤，一切还是和原来一样。我好想你能醒来，你会醒来的对吗？”医院给她最后一个星期的期限了，她擦干泪继续开始找寻新的工作。
“小姐，在找工作吗？我倒知道有种工作，钱来得很快。”
“什么工作？我不怕苦的，我愿意做的。”于是她跟着来到了这个地方，见了一个所有人都称她作妈咪的人。
妈咪瞧了又瞧，乐乐地说：“还真是个水灵的姑娘，一个字：嫩！”
她瞅了瞅四周，左手拉着挎包低声问：“这到底是什么工作？”
于是妈咪和周围几个穿着暴露的女人便捂着嘴笑。一个女人走上前，手搭在她肩上对她说：“小妹妹，还工作呢？这叫坐台，坐台懂吗？就是来掏男人的腰包的，就是来陪男人开心的。来这里的男人都是有钱，有地位，有权的，只要他们开心了，我们才能开心，才会将他的腰包放在我们的包里，懂了吗？”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拿着工作服在换衣间里待了许久都没出来。
门外妈咪边敲门边喊着，她把门打开，只露出点门缝，对妈咪说：“这些衣服，这些衣服都是袒胸露背的。”
妈咪一把将门打开，拉出她嚷着：“大小姐，你要不露，这男人还看个屁呀？那你还瞅着赚什么钱？来，妈咪给你介绍个好主。”
她陪第一个客人的时候，床单上溅了血，她用床单把自己包裹着，像一只受伤的小猫，萎缩在一角，轻声地低吟。客人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同情，甩下钱鄙视道：“为了钱，这么小就出来卖，真是犯贱！”
这样的钱的确来得快，她五天便凑够了欠医院的费用。她将脸轻放在他身上，拉着他的手吻了吻，心里默默地对他说：“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女生怎么样会变成女人？为什么过去你不碰我？”她忍着泪水，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对他说：“老公，你要快快地醒来，否则我会香你的哦。”她现在已经懂得了怎样讨男人欢心，她学会了挑逗，也学会了暧昧。她已经数不清陪了多少男人，她已经洗不去她身上染着的污迹。
今天来的这个客人很有钱却很刁蛮，娱乐城没有一个小姐愿意陪他。她问妈咪：陪他一夜，真的有5000块吗？妈咪说：有是有，只是……她于是走上前开始和这个男人搭讪。男人喝得很醉，力气却很大，由不得她反抗，便狠狠将她拖进房间。
男人像发了疯似的，将她的双手双脚捆着，不让她动弹。她忍受着他的发泄，她将头埋在枕上，泪不停地流，不停地流。她低声说：“老公，我想你，老公，对不起，老公，我想你……”
男人停止了发泄，用力地扭过她的脸，狠狠地说：“你还装纯，是吗？你还当着我的面嘀咕叫你的男人，啊？”这男人从床上坐起，抽出裤子上的皮带，狠狠地抽打她。她咬着牙，泪不再流了，如果这样可以换得金钱，如果能让他治好，她愿意，是的。她不停地对自己说，忍，会好的，会有好的一天的。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她还是如常一样，白天来到他身边，为他按摩，跟他编造她幸福的一天。晚上她便到娱乐城陪各样的男人，让他们快乐，让他们能快乐地将腰包里的钱交到她手上。她挣到了很多的钱，除去他的药费，她用钱买回了以前他们住的房子，又将剩余的钱为他办了一个卡，存在银行里。
又过了好多个日子，圣诞节到了。她向妈咪请了假，今年的生日，她要和他一起过。她为他洗好身子，拉着他的手对他说：“老公，都一年了，你就这么忍心，让我孤独下去吗？好冷的，这些日子越来越冷了，我手上长了好多好多冻疮，可是，你却不能帮我揉，你说话不算话，你知道吗？都说好要宠我的，你怎么忍心让我疼痛？老公，你真的好不负责，你已经违约一年了，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今天又是圣诞了，是我的生日，我已经21岁了，可是你还没有娶我。老公，我过得不快乐，一点也不快乐，你知道吗？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怎么忍心骗我？”
这一年来，她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哭，她拉着他的手，泣不成声。泪一滴一滴从她的眼里流在他的手上。她的视线变得好模糊好模糊……她看见他的手动了，轻轻地，轻轻地动了。她于是笑了，她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像一年前梦见他回来一样。
她还听见柔弱的声音，在呼唤：“宝贝……”
她抬起头，将泪水擦干，不再哭泣，静静地看着他。
是的，是的，他在喊她。
她狠狠地掐了自己的手。
是的，是的，这不是梦。
他柔弱地喊：“宝贝，宝贝……”
她欣喜地回应：“老公，宝贝在这，老公，宝贝在这。”
半个月后，他可以睁开眼看她了，他可以微微地抬手摸她的小脸蛋。他说：“宝贝，不是已经快好了吗？不哭了，好吗？等我全康复了，就娶你，好吗？”
她说好。默默地埋下了头。
又过了几个月，他能出院了。他躺在病床上，想起身帮她收拾东西。
她说：“老公，我来好吗？我来宠宠你，好吗？”
于是他幸福地躺在床上见她忙里忙外地收拾，见她跑上跑下累得气喘嘘嘘。他于是笑她。
她跑到他跟前，调皮地扭他的鼻子，呵斥他不许笑。
她已经办好出院手续了，她知道他在更衣间，换好了衣服就会出来。她走到护士面前，对她说：“帮我交给他好吗？”说完，将手里的信放到了护士手里，回头望了望这熟悉的地方，转身离开。离开的时候，她闭上眼，以为会不再落泪，泪却不停地流。
他拿起她的信，躺在家里的沙发上，一字一字反复地读着。
老公：
可以回家啦，我们种的腊梅树开花了，好香，一屋子都是香的。我把去年的圣诞树换了，放了一棵新的树，上面挂了好多好多礼物，都是我亲手做的。漂亮吧？
你快去家里的桌上看看，我弄了好几样菜，都是你爱吃的。你不可以又因为工作忙而吃那些讨厌的快餐品，它们会害我老公的身体，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会生气的。还有，你以后开车，必须要很慢很慢，你要是再像从前，我会生气的。还有，你不许再熬夜，不许再喝咖啡提神，必须每天按时睡觉，睡前必须要喝一杯牛奶，像过去你管我一样来管你自己，不然我会生气的。还有，医生说了，你现在虽然康复了，但是还是要吃药的，不可以马虎，知道吗？不然，我会生气的……你还是会舍不得我生气，对吗？
这是一张银行卡，密码是宝贝的生日，你还记得这一天吗？你可要合理安排，在没找到工作之前，是不能乱用的哦。
老公，我的老公，真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宝贝要离开你，宝贝必须离开你。因为已经没有资格被你宠着一辈子了，但宝贝真的很爱你，就像你爱着我一样。会有下辈子吗？下辈子，我们还会再相遇吗？可不可以答应我，下辈子，换我来养你，行吗？
老公，最后一次，对你说：我爱你，宝贝真的很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