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胜利要住院,他逢人就说:我都是老兵了,就要复员了,我怕谁。
后来他就说:头晕,晕得很厉害。李胜利说完就做出一副要倒下的样子。
王旺出院以后,“备皮”这一用语广泛地在连队流行起来,兵们相互开玩笑,也把这一医学用语穿插其间。一个兵这件事没做好,另一个兵就说:你是不是想“备皮”了。兵们听了就笑。被说的兵就满脸涨红地说:你才想“备皮”呢。“备皮备皮”就这样在连队广泛流传着。
还有十八岁的护士白晓,在王旺一次又一次的描述中,白晓已经活生生地站立在兵们的面前,她穿着白色的医院护士服,手执一把锋利的刀,亭亭玉立地站在兵们的面前,仿佛她在问兵们:你想“备皮”吗?这种想象,雷一样击在兵们的心里,兵们都快承受不住了。
以前也有一些老兵泡病号,想借住医院的机会去外面散散心。当了四年兵,一直在连队里待着,这期间探过一次家,时间也就是十天半月的,匆匆地去,又匆匆地回。当了四年的老兵,该进步的已经进步了,像当了班长,入了党什么的,没进步的再想进步已经不容易了。形象已经在连长、指导员和兵们的心目中定型了,你就是那样的兵了。
泡病号的老兵,往往能过了连长、指导员这一关,却过不了医院那一关,医生可不是吃素的,一检查就知道了。没病的兵想住成医院也不是件易事。大多时候,泡病号的阴谋早早地就被连长、指导员粉碎了。
李胜利铁了心要去住院,他一天要找卫生员三次,见到卫生员就说:头晕,晕得厉害。然后他就一头倒在卫生员的床上。
卫生员照例慢条斯理地给他量血压,听心听肺。然后卫生员就扎着手说:李胜利你没什么呀。
李胜利仍说:头晕,快晕死我了。
卫生员就更加认真地说:你真的没什么。
李胜利就不高兴了,指着卫生员的鼻子说:小鸡子,王旺肚子痛你也说没什么,阑尾不还是割了。你要是耽误了我的病,看我不捏死你。
李胜利这么一说,卫生员就不敢再说什么了,人人都说要捏死卫生员是有道理的,卫生员一米五几的个子,瘦瘦小小的,最小号的军服穿在身上仍显大,于是就把袖口和裤腿挽起来,袖口又时常掉下来,遮住了卫生员的双手,大部分时候,卫生员的形象似一个稻草人,无声无息的样子。站在高大的兵们中间,兵们就有了要捏死他的欲望。兵们一说要捏死他,他就不说话了,垂下眼皮,一副等着挨捏的样子。
连长、指导员就一起来给李胜利“会诊”。指导员在家属走后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气色,他笑眯眯地冲李胜利说:你头怎么晕?
李胜利就说:天旋地转。
连长的脸沉着,背着手不看李胜利而看窗外。
指导员又说:非得去住院?
李胜利说:我要住院,不住院就这么复员,我这病不能带回家去。
指导员就咽口唾液。
连长说话了,他说话的时候,仍不看李胜利,仍望着窗外。
连长说:让你去住院,医院要是不收你,你可就是泡病号,回来要给你处分的。
一般情况下,连长这么一说,泡病号的兵一定会打退堂鼓,要是医院不收,回来挨个处分,弄不好复员回去工作都不好找。泡病号的兵,听连长这么一说,第二天“病”自己就好了。连长冲李胜利说完,李胜利不仅没有打退堂鼓,反而更加十二分肯定地说:行,就这么办吧。
于是李胜利就去住院了。
李胜利住院,肖石开着的那辆老解放仍然在趴窝,是肖石赶着驴车把李胜利送到了火车站。
肖石和李胜利分手时仍心有余悸地说:你小子,要不跟我回去吧,弄个处分不值。
李胜利满脸微笑地说:怎么会住不上院呢。
李胜利说完就像一只出笼的鸟儿一样,一头扎进火车站,买票,乘车了。
李胜利不知是真有病还是假有病,医院他是住上了,而且比王旺住的时间还长,一住就是二十天。
二十天后,李胜利出院了,他出院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自己从火车站走回来的。
在这期间,肖石把那辆老解放车弄好了两次,又坏了两次,现在又趴窝了。
李胜利走进连里,没有马上回宿舍,而是径直来到了连部,把出院证明什么的放在了连长、指导员面前。连长正在看报纸,指导员正在读家属来信。
李胜利就说:我回来了。
指导员说:头不晕了。
李胜利笑着说:治好了,不好我怎么能出院呢。
出院证明上写着:神经性头晕已治愈。
连长没看那份出院证明,也没看李胜利,他头也不抬地说:你回去吧。
李胜利就回到了宿舍。
兵们就围满了李胜利的宿舍。
王旺第一个发问,他问:见到白晓了吗?
李胜利就异常热烈地说:怎么见不到,一天能见到几次呢。
然后又用手指着王旺说:你住院那会儿,白晓在手术室实习,现在她调病房工作了,就在外二科。
兵们就异常羡慕地望着李胜利,因为他刚从医院回来,而且带着关于白晓的最新消息。
王旺有些不甘心地说:白晓漂亮吧。
李胜利就一脸平静地说:就那么回事吧。说完从包里拿出一套女兵服,展示给兵们看,然后说:瞅见没有,这是女兵服,新的。这是王茹护士送给我的。
兵们就惊愕得睁大了眼睛,半晌才伸出手小心地捏摸这套女兵服,仿佛捏摸的不是衣服,而是叫王茹的女护士。李胜利并没有让兵们捏摸多久,很快把那身衣服收了起来,放在了自己的床头柜里。李胜利说:王茹这衣服是送给我女朋友的,她们俩的身材差不多。
兵们知道,李胜利探家时处了一个对象,现在两个人每十天半月的通一次信。
李胜利放下衣服之后,立起身说:王茹可比白晓漂亮多了,瓜子脸、大眼睛,脸白得出奇。
经李胜利这一描述,王茹就变得具体了,再加上那套女兵服,又生动了许多。
李胜利意犹未尽地:知道么,半夜时我的被子掉了,王茹查房时还为我盖过被子呢。
兵们都知道李胜利睡觉很不老实,经常把被子蹬到地上。
夜半时分,漂亮的王茹在给李胜利盖被子,这一细节一点也不亚于王旺的“备皮”。兵们有十二分理由相信李胜利说的话。
兵们哑了口,尽情地去想象,王茹该是怎样的一个女孩。
李胜利最后总结地说:王茹才二十一岁,她过生日时,还送给我一块蛋糕呢。
兵们也有理由相信,王茹送一块蛋糕给他,因为那身女兵服明明就放在李胜利的床头柜里。连衣服都能送给李胜利,还差一块蛋糕么。
兵们就用异常羡慕的目光笼罩着李胜利。从此,兵们议论白晓的话题悄悄换成了王茹,“备皮”一词的流行,也变成了盖被子。一个被动,一个主动,两者之间的选择便可想而知了。
那些日子,李胜利很是得意,经常把那套女兵服拿出来晾晒。然后又小心地收起来。兵们一望见那套女兵服,心里就一动一动的。
好长一段时间,李胜利的宿舍,成了兵们去得最多的地方,听他一遍遍地讲王茹,还有医院里其他的故事。
在李胜利的描述下,医院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那么有声有色,因为每件事的中心话题都是年轻漂亮的护士。
李胜利就讲了这么一个故事:内科的一位漂亮女护士,爱上了一个病号,这个病号身份是战士,单位和名字都很具体,两人谈了一阵之后,护士才发现原来这个男战士家里有女朋友,护士经受不住这种打击,便去卧轨自杀。自杀当然没有成功,在最危险的关头,被人救了。等等。
爱情故事缠绵如秋雨,惊心动魄如夏季的雷声。兵们听了这样的故事,心情久久不能平息,那一阵子,关于医院护土的爱情故事有许多版本,但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护士和兵的恋爱主题。
兵们听了这样的故事,便对医院更加充满了向往,住不上院的兵们,把自己想象成千次的“董永”,把护士想象成万次的“七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