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岁末的时候,我在网上搜索一个景德镇作家的名字,不经意间徐淑红这个名字撞入眼帘(因为蒲公英曾在自己一文中提及了那名作家的名字)。我急忙搜索蒲公英的所有文章,一共60篇。
我像看到了故友,一阵惊喜。虽然我们同在一个小县城,但是除了偶尔在当地党报副刊上看到她的一点散文外,几乎没有交流的机会。能够在网上看到她这么多的文章,实在令我欣喜。我夜以继日的阅读和摘录——本来想从容一点,可是我做不到。为什么她的文字对我有如此大的魅力?因为我和她的精神处境太相似了。
(一)一个农妇。
蒲公英在《雪花是从天上来的》一文中提及了农妇刘小样,不完全是巧合的是那个节目我也看了两遍(我也喜欢张越的访谈录,有一种直插内心叩问灵魂的痛快)。而且当时自己做了笔记,反反复复向我的的农村的学生讲述了这个“宁可痛苦也不要麻木”的道理。现在已经事隔6年多了,我仍然记忆犹新。
“这是一个农村妇女,只有初中文化,她却说“我就烦这天天一样的生活”,“我想让这扇窗一直开着,一直到我老。”这是扇什么样的窗口?眺望外面世界的窗口?是,又不全是,她不只是向往外面的世界,她说:“不一定真得要到外面去,就在家里也可以,有了它心里就能感到很充实。”她还说她只有初中文化,有很多想法难以表达出来,其实她的话已经很深刻,无怪崔永元在旁边开玩笑地说:“我的朋友看了那期节目后,都说你是个外星人。“我觉得,她心里总有的一种不安分的想法,就是对现实生活的超越。”
其实,我知道,蒲公英刘小样和我都是被崔永元朋友称作外星人的“异数”。
(二)关于死亡
蒲公英笔下思考最多的问题是死亡。这是一个终极关怀的话题,是每一个生命个体无法回避的命题。
我也曾经有许多次想到不久以后自己将归于一把烈火后的虚无,我的脑袋“嗡”的一声,恐惧突然间袭击了我。之后我冷静地一想:死亡在所有人面前体现了造物主的绝对公平,不论你贫穷或富有,地位是高或低,在上帝面前,你们是平等的。而且,生命不死,有谁会珍惜她?有谁可以忍受那漫长的无聊?这样一想,我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近两年来,自己身患慢性胃炎和严重的慢性咽炎。即使自己不上课,咽喉也常年充血,医生说无法根治。我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患上喉癌的,反正我现在已经以临终的心态去生活了。正如海伦·凯勒所说:“假如给我三天生命”(光明)。她在《生命随想》一文中对死亡有精采的哲思和论述:
“对死亡的恐惧本质上是对生之渴望,这是一切生物都具有的本能,但人更为强烈。因为人生的意义最为宽广,但这并不是抽象的,而是具体的实在的,在我们生命中的每一天。
生命是主体与客体的统一,作为主体,死亡对于生命来说太不可思议,但作为客体来说,没有死亡生命也是不可思议的。
死只是生的结束而并不能包含生,所以它也就无法否定生。于是,我在大悲中大喜。”
她在《余震》一文中说:“把自己与社会群体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我想也许在死亡来临时,在群体中也会减少恐惧甚至于没有感觉。”是的,善待生者,好好做人,留给亲人,朋友和陌生人一个念想,既使自己不幸身去,在他人的缅怀里,你也延长了自己的一生。
同时,在这生生不息的世界,争取更多的人生经历和精神境遇,摆脱空虚和抑郁,你的生命质量也得以提高。
“一个人的离去,留给周围人的往往只是一个消息”。没错,生命是脆弱的,在世界上,一个人似一根草,来来去去都是很平常的。但人比草强的是,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主宰和延长自己的生命或提高自己的人生质量。
既然人是必死的,以达观无执的态度快乐面对一切生老病死和得失忧患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陶潜说“死亦何所悲,托体同山阿”。我特别佩服庄子的死亡观:妻子亡,庄子鼓盆而歌——死者长已矣,生者当节哀!“你的生命他不长,不能用她来悲伤”——愿以此和蒲公英共勉
(三)她的人格值得我仰视。
年少时我羡慕那些文字优美的“作家”。年长之后,我逐渐认识了一些“文人”和作家。在看到文字和人格的严重背离后,我深深地失望了。我明白了“文人相轻”的含义,其实真正的文人是惺惺相惜的,只是这世界有多少欺世盗名之人?把文人和作家的身份当作一种资格而不是一种精神状态,这是最可怕的事情。
本来我对身在仕途的人,颇有垢病,但是看了蒲公英的文章,我仍然仰望她的人格。(我想起了原来经常写文章的朱菁华副市长,听说她现在依然很随和、热心、我想她的善良本质也没有变)。
我们都是生于70年代上半期的人,责任感强,比较恪守传统。蒲也许受父亲的影响,她有较强的道德理想和红色信仰。而从小生长在县城一个工人家庭的我,长期以来只有一个职业理想,那就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勤奋学习努力工作争取一个良好的生存环境,同时造福国家。
一直到工作以后,读了余秋雨等人的书籍我又意识到自己骨子里是一个中国文人(因为性格原因读了不少中国诗词和古文),从此我就多了一个“慎独”的要求,以一个真正文人的要求作为自己的道德理想。
可是我一直没有红色信仰——蒲公英曾经要求去大西北、去当乡村教师,这些都是我无法达到的精神境界。不同的是,我象传说文人一样渴望在文学和山水园林里面以审美作为自己的宗教信仰(我特别推崇蔡元培“以审美代替宗教”的观点)。
小说《青春之歌》里面林道静是一个激进的革命主义者。余永年则是一个温和的改良主义。作者杨沫左倾激进是林的原型。杨沫的丈夫张中行是一个学术大家、作家,他是一个典型的书生文人。
她们因为彼此信仰不同而分离。杨沫在离婚后多年仍然批判张中行的革命立场不坚定。
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属于张中行和拉·甘地那种非暴力主义者。但是我仰视蒲公英心中的大公无私的道德境界和红色理想。在生活里面,其实我是一个患得患失的人。但是同蒲极其相似的是我们都十分讨厌世俗和庸常的功利主义:我们都曾经有意无意地把自己抛到了一个艰苦的农村环境,力图以艰难的经历去丰富和强壮自己的精神世界。(虽然她现在随丈夫进城工作了)。
“在城市和乡村的各个背景里,我游离在自我的世界里,无家可归。”这与我何其相似!在社会上她常常感到痛苦:“以回避现实来平息愧疚,以罢免立场来减轻痛苦。”我想以一个学者评价朱自清的话来劝慰蒲公英:
“一个平常的耕耘者比建功立业的斗士可能要显得缺乏意志与热情。然而情愿放弃担当主要角色的机会,情愿承受寂寞而耽于一种心灵的跋涉,比如自处于学术之角,亦未必不充实,不能有卓然的奉献。尽管这体现为一种退避、妥协,甚至是无可奈何的,且常与人生的问疑为伴——何来何往,生兮死兮,颇以诱惑纠缠为苦”。
作为一个女性和一个干部,她的态度是温婉从容的。但是从下面的话我完全读懂了她的道德立场:“现在的图书市场充满太多的人生感悟及所谓的成功指导书,大多宣扬一种“心态决定一切”的观念,的确给人鼓舞,但看看现实这其实是多么苍白无力,心态真的能决定一切吗?“忧心忡忡的穷人甚至对最美丽的景色都无动于衷”。“白手起家”的神话在倡导个人意志的同时,遮盖了多少社会问题?还有曾经盛行的“禅学”,生命的意义真的就在于此吗?其实不论生命的意义应该如何,价值观都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只要你在生活中,你就必须面对”。
蒲公英可能永远也不会运用官场的潜规则和厚黑术——我相信她的人格。“我可以忍受孤独,也可以忍受热闹……”这是一个极其淡泊宁静的女人,只有淡泊才足以明志,只有宁静方可致远啊。她的诚实和善良已经镌刻在我的脑海里面。
从她的文字里面我读懂了她“对人类苦难痛彻心扉的怜悯”。
她在《考试记》这篇“小说”里面还表达了自己在考场上寻觅最后的纯净和慰籍的愿望,然而她却受到严重的自我良知谴责。在这一点我也有着共同经历和共鸣。
(四)求真去蔽的勇气。
我最仰慕的作家里面有卢梭和巴金等人。他们以说真话的勇气烛照了整个文坛和整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面我常常感到疑惑。感觉自己一生都在苦苦思索寻找真理以及“道”的所在。看到她的《关于真相问题》我喜出望外,没想到一个女作者在娓娓的叙述和感性笔触之外能够有如此的知性巨构!
“文学的本质和使命是揭示存在的真相,而存在的真相即存在的本质是我们人类世代都在探究,我们个人穷其一生都在探究的。历史和人生都是人的存在,因为受种种限制,处在现实生活中的我们往往看不清真相,或只看到了真相的表面就以为看到了真相。如何对待真相问题?也许俄狄浦斯王可以给我们一些启示:探究真相的激情和敢于面对真相并且敢于承担真相的勇气,人性的复杂、险恶以及命运的残酷都要敢于面对,并且敢于承担。虽然我们不可能穷尽真相,事实上,绝对的真相也是不存在的,但我们至少可以接近存在的真相,更加真实地生活和存在。”深获我心。
(五)“你是我的月亮”
朋友的“朋”是由两个月字组成的。我的朋友小莺也是她的好朋友,小莺经常向我提起蒲公英。
关于朋友的歌曲我更喜欢齐秦的《朋友》:
“谁能够划船不用桨?谁能够扬帆没有风向
谁能够离开好朋友,没有感伤
我可以划船不用桨?我可以扬帆没有风向
但是朋友啊,当你离我远去,我却不能不感伤”
(她在《2005年第一场雪》和《你是我的月亮》里面都提到了我的朋友小莺。)
史铁生说:人和人的差别大于和猪的差别(善良的人和邪恶的人的差别就大于人和猪的差别)。又说:“人的本质是孤独的,人们常常独自行走在永固的巷子里,无法相互沟通。”
而周国平说:“在最内在的精神生活中,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爱并不能消除这种孤独”。但是蒲公英的文章在2006年岁末的时候给了我莫大的疲惫(因为阅读、摘录和回复她的文章我是在饥渴的状态下,十分辛苦)和温暖。
在人生过半的时候我发现一个和自己精神状态最相似的生命个体,而且就在同一个县城。我似乎又找到了一个证明自己的精神方式存在合理性的有力证据。
余秋雨说:“不管你今后如何重要,总会有一天从热闹中逃亡,孤舟单骑,只想与高山流水对晤。走得远了,也许会遇到一个人,像樵夫,像隐士,像路人,出现在你与高山流水之间,短短几句话,使你大惊失色,引为终生莫逆。但是,天道容不下如此至善至美,你注定会失去他,同时也就失去了你的大半生命”。她就是那个让我大惊失色的人。
在家乡还有一个叫瑶婷的女孩(她母亲是周德坤的同学)。在文学上深受先生的影响。她的精神状态和蒲公英也十分相似。期待看到她更多的文字。
在看到蒲和瑶的文章后我发现自己错失了一位多么可敬的前辈、智者啊。他的人格放在今天的乐平文坛是多么的宝贵!
蒲公英是一个只想简单生活的女人,如果今天我热烈的文字搅扰了她的生活,我真诚地道歉。我不期望什么,她在家乡的真实存在已经让我足够欣慰了——从此我更加相信——人类的真诚、善良和对心灵的不倦追求永远不会丢失。
(六)人的一生到底有多长
《人的一生到底有多长》长文我先后在她博客及《创作评谭》上读过。最近拿到《乐平文艺》又被刊载了,我再次细读了该文(因为它高度集中地反映了作者的思想和写作风格),并在书眉上记下了当时的读文的感受。
每个人生活和写作的姿态都不一样。她不是一个入时的女人,她的文字没有现代女性的雍容华丽,温柔缱绻,也没八零后女子的快意情仇,为爱而生。同时她的文字里没有经过古典文学的濡染,她的文字没有中国诗词的优雅绵长,没有传统文人的文采风流。
但她是一个纯粹的写作者,一个不懂得掩饰装扮自己的人。甚至是一个仍然具备共产主义理想和红色情结的(奇特)的人。她的文字里面有真正的人文关怀,真正地关注贫病弱者,一个真正的悲悯者,一个在人格和人文精神上值得仰视的人,一个为了思想困惑而读书的真正读书人,一个淡泊宁静(非传统意义上的)读书人。
同时,我认为她的写作有时需要脱离日常口述状态,语言上应努力超拔凝练起来。作为传统社会的一名女性,她把自己定义为茫然,那也许是因为自身尚未意识到自己生命的主体性(当然,这个要求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