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信解开了我心中的疙瘩。想想也是,父亲的教鞭不仅抵御着“下海捞金”的大潮,支撑着他站在三尺讲台前,演绎着平凡而又壮丽的教师人生,毫无怨言,默默奉献,而且承担着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的家庭重任。同时,他的教鞭也打出了我们姐妹俩诚实勤奋和坚韧的性格,克服困难的信心和意志。
泪眼中,我仿佛又看见父亲花白的头发,瘦削的脸庞,熟悉的教鞭……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爱的位置
这是我上大学时的一件事。
那天下午,公共课老教授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有个国王有三个儿子,他很疼爱他们,但不知传位给谁。最后,他让三个儿子回答如何表达对父亲的爱。大儿子说:“我要把父亲的功德制成帽子,让全国的百姓天天把您供在头上。”二儿子说:“我要把父亲的功德制成鞋子,让普天下的百姓都知道是您在支撑着他们。”三儿子说:“我只想把您当作一位平凡的父亲,永远放在我的心里。”最后国王把王位传给了三儿子。
教授讲完,问道:“记得父母生日的同学请举手。”举手者寥寥无几。
“寒假给父母洗过脚的同学请举手。”这是他放假前布置的作业,没有做到的同学扣德育分。一百多双手齐刷刷地举了起来,只有坐在最后的一位同学没举手。教授问是何故,该同学哑口无言。
“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
“我很想给父母亲洗一回脚,可是……”
“可是什么,不要给自己找借口!”教授严厉地说。
“我的父母在一次车祸中失去了双腿,我只能给他们洗头……”
空气在那一刻凝固了,教室里静得能听到心跳声。
“记住,爱的位置不在嘴里,不在头上,也不在脚下,只在心中,在我们时刻关爱他人的细小行动中。”
爱,不拘形式,不重标榜,但却注重源于何处。矜夸只是语言的快乐。可是,当绵绵爱意从你的眼中流出,无声中,那目光已融化了冬天。
长大了才会懂
小时候,爸妈一直叫我“傻丫头”,因为在女孩里排行老大,有时也叫我“大傻玲子”。
不知好歹的时候,他们怎么叫我,我都答应。知道点儿好歹了,我就不干了。我问:为什么喊我傻丫头?
爸笑着说:因为你有点傻呀。
我想了想:我傻,你也不能那么喊。
那你让我喊你啥?爸故意逗我。
我很认真地说:只要没傻字,喊什么都行。
妈说:这孩子大了,真不能瞎喊了。果然,她说不瞎喊就不瞎喊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玲。
爸却根本没拿我的意见当回事,继续喊我傻丫头、大傻玲子。爸是山东人,说话粗声粗气,他一说话,空气里立刻有一波又一波的回音,声音总是传出老远,简直就是一个现成的扩音喇叭。他似乎从不考虑“傻丫头”会被传播多远。
起初我撅嘴生气、拒绝应答,但是爸不屈不挠地,照旧那么喊,时间长了我就认了——喊就喊吧,谁让你真傻呢?每每做了错事傻事,我都伤心地想:你可真够傻的,怪不得爸那么喊你。
虽然听起来不那么顺耳,我还是感觉到爸对我的偏爱。和哥哥们偶有冲突,爸总把我护在身后说,别欺负你这傻妹妹。那时候看场电影不容易,单位里如果就发一张电影票,那一定是我的。三个哥哥说他有偏向,爸说:对傻丫头我就得偏向点。
后来,傻丫头上了高中,上了大学,仍然认为自己是个傻丫头。爸也是这么说的——没想到我这傻丫头还出息了。每次回家,爸第一句话还是老习惯:傻丫头回来了。
再后来,傻丫头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孩子。这是一个瘦瘦的男孩,不是爸说的“大胖小子”,我们想尽办法,都没能让他胖起来。虽然没胖起来,吃喝拉撒睡也一样不少,每到孩子大便,先生都捏着鼻子说真臭。有一次正吃午饭,孩子轰轰烈烈地开始“工作”了。先生勉勉强强处理完“善后事宜”,自己也哗地一下吐了个满地。
久经“沙场”后,先生就习以为常了,“臭小子”却成了我们对孩子的另一种称谓。
不知好歹的时候,我们怎么叫他,他都答应。知道点好歹了,他也不干了。他问:为什么叫我臭小子?
我说:你小时候大便可臭了。
你们现在大便还臭呢。他据理力争。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想起自己的当年,我忍不住笑了:那我们叫你香小子、香宝贝,总行了吧?
孩子还是那么认真:我不是叫李一吗?你们以后叫我李一就行了。
好,我们以后就叫你李一。但我在心里说,这臭小子真不知好歹。
我也是在爸突然去世后才发现,“傻丫头”里面藏着粗心爸爸细密的怜惜和疼爱,可惜,这个世上再也没人粗声粗气地喊我傻丫头了。
我们相爱一生,因为我们是父女。
漫长的告别
父亲当选总统时我28岁,我的家庭立刻被卷入了媒体的漩涡中,尽管我们对聚光灯并不生疏,但还是对它的来势迅猛感到不舒服。当然,这一切的中心是父亲,但我们其余的人也都跟着成了媒体焦点。
我沉迷于最初的那些夹杂着更多个人情绪的愤怒姿态,仿佛我的责任就是让全世界都参与对我家庭的伤害。我的愤怒带动和激起了别人更大的愤怒。
在我的想像中,我与父亲谈到过这些。我告诉他,我多么希望能将已发生的事情,再以不同的方式重做一遍。没准我们的不同政见,会被各自视为惊人发现,而不是已有的争斗。在我的想像中,他的眼睛亮起来,一边笑着一边点头,好像在说,“我真高兴,我们现在终于可以谈论它了”。但是这一切,只能是我的想像而已,与现实生活中的真实相去甚远。
现在,我总是希望能再听听父亲的声音和他讲的故事,他那蔚蓝闪烁的眼睛,照亮了孩子的心灵和想象力。如果我们在牧场,他就会分别将两种鸟放在头上,向我指出它们之间的区别。我至今还是没搞清楚二者的区别,但我不能再问他了,他也记不住了。我希望我们能再次骑在马背上,在绿色的山坡上奔驰——但他再也不能坐在马背上了。
有一次,在我们去牧场的路上,他停住车,告诉一个正在山坡上的人说,他所采摘的蓝羽扇豆是受保护的植物。父亲非常礼貌地对他解释着,于是那个人抓着他的非法采摘之物,马上从山坡上走了下来。父亲总是希望,无论何时何地,花草和野生动物都应有自己的归属之地。我在5岁时,就能辨认出哪条是响尾蛇,我知道用绕一个大圈的方法来躲避它。我也知道,除非万不得已,千万别伤害它。
我父亲正在缓慢却绝对地变得与往昔不同了。我实在想知道自己还能从父亲那里学到些什么——关于大地、关于马、关于鸟的飞行路径,还是关于只能在特定地方才茁壮成长的植物。记得他甚至可以在牧场的橡树林里,为寻找一棵幼苗,浑身被雨淋得透湿。
他坚信应该让孩子们对生活中的灾难做好准备,否则一旦灾祸发生,震惊和突变将使他们措手不及。他会给我们设想一些情景,让我们面对和处理,然后耐心地教导我们,让我们明白——面对人生危难,唯有知识才能给予帮助。
有一次他问我:“如果你的睡房起了火,堵住通往门口的路,你怎么办?”
在电影里看过许多类似情景,我立刻回答道:“我跑着穿过去。”
“那你就会死掉的,”我父亲平静地说道,“当你与火焰的距离近至两英尺时,高温就会灼伤你的肺。”
“那我就打碎玻璃跑到院子里去。”
“那好,”他点头称道,“那你用什么方法打碎玻璃呢?”
“用椅子。”
我几乎立刻清楚地意识到,教程的重要部分即将开始了。因为这时的父亲,就会探身向我用非常缓慢但认真的语气对我说,急切地希望他的忠告能在我心中扎根。“你拉出一个抽屉,”他这样告诉我,“用它来击破玻璃。那样,形成的就是一个齐整的缺口,你爬出来时就不会被玻璃划伤了。”
他教会我怎样防御火灾、怎样面对空袭警报和地震,但是他就是忘记了教会我如何面对将要失去他这一灾难。他没有教我任何方法来面对我的幡然悔悟——一段时间我曾愤然离开,毫不客气地推开他伸出的双手、故意恶语伤人,刺痛了他的心。这些是深藏在我内心的痛苦记忆,真希望还有治愈的可能,可我还没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