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一句稚语,他对兄弟小虎的许诺,这一句掷地有声的许诺让他无悔付出16年。仿佛上天在考验他一般,这一天真的来到了,小虎的弟弟小江需要他来照顾。这无疑是负担,并且不轻松,因为他自己生活得也并不轻松。此后的漫长日子里,为了小江,他几乎孤老一生,人生的美好他错过了太多。他也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凡人,一个食人间烟火的凡夫俗子,何以做到这些?
一颗充满爱的心,让他眼里只有小江的苦痛与无助,他像保护自己的许诺一样保护好小江。他们远远超出朋友与朋友之弟的关系,他们是兄弟,比亲的还要亲。
一只眼睛的世界
焦小凡
我常会闭上一只眼睛,拿两支削尖的铅笔,看能否把笔对在一起。明知道很难,但我还是经常这样,因为这会让我想起我的弟弟。
弟弟比我小两岁,身体很单薄,但个子比我高,现在正在念高三。在家我总是以老大哥自居,觉得在他面前很有威信。时常对他说水开了要倒在热水瓶里,在家里不要闲着。有事没事总喜欢和他开玩笑,说些风凉话讽刺讽刺他,或数落他我认为他做得不对的地方。有时他不出声,有时他则忍不住生气,此时我会接着说他没度量。他说不过我,总是气呼呼地从我身边走开,发誓再也不理我。然而过不了多久,我们还是会说话的。
他喜欢郑渊洁的《童话大王》,我说你断奶了没有,他没吱声。后来,我也被《童话大王》吸引了。有时我想他瘦一定是因为他想买什么东西不向家里要钱而省自己的伙食费造成的。平静的生活就这样过着,直到有一天……
那天,我和弟弟躺在凉席上吹着电扇,妈妈在灯下织毛衣。忽然,妈妈说:“小东,你眼睛怎么了?”“没事。”弟弟一边应答,一边起身去院里喝水了。“怎么了?”我问妈妈。“他那只眼睛看着不太对劲儿。”妈妈一边织毛衣一边说。过了一会儿,弟弟回来了。他又发生了什么事?我想。于是,我便走到弟弟面前说:“让我看看怎么了。”弟弟很平静地对着我。
在灯下,我发现他的一只眼睛瞳孔中有白色乳状物。我瞬间想起了一个词:白内障!我捂着他的另一只眼睛说:“地上凳子在哪儿?”他低下头,迟疑了一下,最终也没有指给我。我像从悬崖坠落了二样,脑子里满是恐惧。回过神时,母亲问我弟弟怎么了,我说:“你自己看吧。”弟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妈妈过去一边问疼不疼一边问那白的是什么东西。弟弟始终没出声,低下头,泪水从眼中流了出来。
我的呼吸、心跳都在加快,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抓住他的双肩问:“你能看见院里那只鹅吗?你能看见我吗?你能看见电灯吗?”弟弟始终没有抬头,身体颤抖着哭出声来。
“不要哭,好好给我说怎么回事!”我的声音很大,“什么时候看不见的?”“过年的时候……”弟弟小声说,“起初,那只眼睛看东西时会有一部分被扭曲,再后来,扭曲的部分变模糊,模糊的部分越来越大,最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这个过程经历了七八个月。”“你为什么不告诉家人?”我吼道。“家里没钱,看眼睛要花很多钱,我想长大自己挣到钱再治……”
我回过头,眼泪一滴一滴地滚下,心仿佛被撕碎了,就这样,眼泪掺和着鼻涕,流得到处都是……
晚上爸爸回来时,我们都在哭。知道后,爸爸没哭,但吸了一个晚上的烟。做手术时,我一直在心里默默念道:上天,让弟弟好起来吧,用我现在和将采的幸福去换,我会多做好事,我会好好地对待弟弟,我会……
那次上天没有听到我内心的祈祷,弟弟的眼底不好,尽管换装了晶体,但最终还是失明了。
一段日子后,我问弟弟:“以前你因为眼睛哭过吗?”“哭过好多次。哭也没用。那时觉得家里缺钱,晚上一躺下望着天花板就哭,有人说眼睛坏了大学不收……”说着,泪珠又滑过脸颊。然后,我静静地想,当一个人的眼睛一点一点失明却无法开口向亲人求助时是多么的无助、可怕和痛苦。而抵御这些的只有一个念头,家里困难,将来自己挣到钱再治。
我常对弟弟说:“小东,以后有什么事跟哥哥说,哥哥会尽全力帮你,不要瞒我,我们是一条心的。人活着不能一个人走啊。要保护好你的另一只眼睛。哥能帮你的一定帮你,愿意让爸妈知道的我会告诉他们,不愿让爸妈知道的我会替你保密。记着,哥是你最亲的人。”弟弟点点头。我心里的内疚也许在今后对弟弟一点一滴的关爱中才能减轻,但我希望永远活在内疚中,算作对我的一个惩罚,因为我没有当好这个哥哥。
现在弟弟正在为理想而拼搏。“眼睛上的障碍会限制大学的特定专业,但不影响其他专业,清华北大也可以!”我对弟弟这样说。弟弟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一次,在我闭着一只眼睛往水杯里倒开水时,水倒在了我拿杯子的手上。我又哭了。
爱是伟大的,为它付出的再多也是值得的,哪怕是一只眼睛这样沉痛的代价。这是对于弟弟说的。对于哥哥来说,这是他永远的痛。是对弟弟一生的愧疚,是对亲人疏忽的自责。因为在爱的世界里,不应该有人受伤。
如果说痛苦是可怕的,那么无助地等待着痛苦并目睹它一点点蚕食自己,那种可怕不是言语能形容的。弟弟的想法很简单又很无奈,因为家里困难,自己的眼病无疑会增加一分负担,一分担忧,只有默默忍受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弟弟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小小的身躯承受住千钧的压力,他善良又懂事,带给我们满满的感动。他美丽的心灵就是另一只光明的眼睛,那么夺目,透着撼动灵魂的光芒。
一只香蕉
万传芳
这是发生在九年前的事了。这些天来,那个片段总是浮现在我的眼前,让我心里如压着一块石头般难受。我想,我得赶快把那段文字写下来,让心灵能有所解脱。
那年秋天,我刚到宜昌上学。一个周六,因为有事我要回家一趟。在宜昌长途车站等车的时候,我买了一些香蕉,想带回去和家里的人一起分享。那时,我们家日子过得很艰难,从来没有买过水果。买的香蕉不多,我数了一下,才12只。我在车上吃掉了两只。剩下10只,我们家有五口人,正好每个人可以分到两只香蕉。
回到家,我把香蕉分了下去。吃香蕉的时候,我发现母亲只吃了一只,剩下的一只放进了抽屉。没过多久,我生火做饭了。米放在一间又黑又潮湿的屋子里。说起那间屋子,我就有点儿害怕,因为它紧靠着后面的水沟,夏天的时候,偶尔有蛇爬进去。我去拿米的时候,在门边摸索了好久,才摸到了电灯开关。打开灯,跨进屋子,我看见小妹蜷在地上。她的手中拿着半只正在吃着的香蕉。
她的两只香蕉早已吃完了,现在吃的,就是母亲没舍得吃的那只。看到这一幕,我立即发火了。虽然我也很贪吃,但是我从来都不会去偷吃母亲的那一份食物。我站在门口骂她:“你这个贪吃鬼,谁叫你偷吃妈的香蕉?”她用一双惊恐的眼睛望了望我,小声说:“不是我偷吃,是妈拿给我吃的。”听了她的话,我更气了,接着骂她:“妈给你也不能吃,这半只香蕉你不能吃,要给妈留下来。”小妹拿着香蕉的手僵在面前,动也不敢动一下。我继续问她:“听见了没有?”好久,都没有听见她再说话。我朝她望了一眼,发现她的头已经低了下去。我朝她的脸上看过去,才知道她的脸上早已挂满了泪水。她在无声地哭泣着。而拿香蕉的手,仍然僵着,动也不敢动一下。
这时,母亲走了进来。看到这一幕,她立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母亲告诉我,香蕉是她要小妹吃掉的,小妹这几天总是不舒服,不爱吃饭。母亲同我说完话,走到小妹面前蹲下来,对小妹说:“你大姐不知道我把香蕉给你了,才骂你。现在她知道你没有偷吃,别哭了,快点吃完香蕉,明天你还要送大姐去坐车呢!”说着,用衣角替小妹擦净了脸上的泪水。
小妹只是拿着那半只香蕉,并未送进嘴里。而她的眼睛却看着我的脸。我走过去哄她。这时,我看清楚了我的小妹。已经是冬天了,她还穿着多年前我穿过的外套。那件外套已经洗得发白了,衣袖磨破了,露出了小洞洞。外套正中的一颗纽扣松掉了,露出了穿在里面的、同外套一样破破烂烂的衣服。衣服穿在她的身上显得很小。最明显的是衣袖短了好多,她的手腕露在外面的地方,全冻红了。她脚上穿着一双很旧的解放鞋,没有系鞋带,鞋耳朵耷拉着,鞋子前面的橡胶破掉了,大脚趾隐约可见。她的脸色是苍白的,还有一些发肿。在我的记忆中,她的脸总是经常发肿的,过几天会自动消肿。可能是营养不良的缘故吧,家里没有带她去看过医生。她此刻蜷在墙角边上,像一只小甲虫一样渺小而可怜。每看她一眼,我的心里就觉得难过。
那一年她才10岁。她10岁时没有照过一张照片,她蜷在地上的样子,就一直留在我的脑海中,成为我脑海中永不褪色的老照片。那是一张与贫穷有关的照片。
小妹一天天长大了,我想,如果有一天,她在我面前提起这件事,骂我几句,或许我的心里会好受一些吧,而她从来也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那件事。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弥补她。而现在想起来,我对她所有的帮助,都不能来弥补那个罪过啊!值得欣慰的是,现在,她已经踏入了社会。儿时的贫穷,成了她今天工作的动力。她的付出也得到了回报。每次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她总会告诉我,发了工资,准备给家里的父母寄钱回去。
现在,她有钱买香蕉了。
有些人,有些物,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触动我们的心弦,带给我们深深的感动。
生活的纷乱与忙碌,常常使我们自顾不暇,有意无意间忽略了身边的亲人。直到某一天某件事又将我们的视线牵动了过来。一只香蕉,留下的感觉并不是香甜,它是涩涩的,因为它和妹妹有关。穿着不合身的旧衣裳,坏了很多小洞的鞋,一张浮肿的脸,那是一个穷苦的小妹妹。无辜清澈的大眼睛让人看着那么心疼。只是一只香蕉,姐姐对自己过分的严厉充满了愧疚。她重新看清了自己忽略太久的妹妹,她需要关爱。
心结不容易打开,因为它由来已久,那是对过去的缅怀。如今妹妹也不再是那个穷苦的小女孩了,那些儿时的贫穷,成了她今天为之奋斗的动力。也许妹妹也从没忘记那只香蕉……
有些人,有些物,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触动我们的心弦,带给我们深深的感动。
和你在一起
赵菱
我刚生下来,还是个粉红色的只会乱蹬和哭闹的小动物时,他们就把我抱到了姥姥家。
姥姥耳聋,也不会说话,一生都没触摸过声音,她听不到我的哭闹,怕我因为没有奶水吃而哭得昏死过去,就用一根粗棉线把我的手腕和她的手腕连起来。我一动,她就会惊醒,然后料理我的吃喝拉撒。
姥姥家在村外。两间小小的红土房,院子里种着小葱、韭菜、大白菜。这些菜都有着水灵灵的小手和碧绿的脸蛋,我常常会听见它们在一起唱歌。真的,我真的能听到。因为没有一个人愿意和一个哑巴的外孙女玩,韭菜、小葱和大白菜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姥姥是个矮小的女人,永远穿着烟灰色的衣服。那是她自己用棉布做的,有长长的大襟和圆圆的绒球扣子,颜色看上去很柔和,姥姥穿上真漂亮。我爱我的姥姥,也爱她烟灰色的衣服。每当我在外面挨了骂遭了嘲笑——他们总是对着我叫骂“拖油瓶的野丫头,没爹没妈没户口……”我一进门就会趴到她烟灰色的温暖的怀里,紧紧咬着她的绒球扣子,一声也不吭。开始她总以为我是回来向她哭诉的,就用她粗糙的刮人的手指一遍一遍地抚摩我的脸。我抬起头,平静地告诉她,我没哭,姥姥,我不哭。
我的眼眶干干的,没有半滴眼泪。我早就知道我和那些打我骂我的孩子是不一样的,我比他们不幸,我比他们早熟,而且将来我还会远远在他们之上。一定会,这一点,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上四年级的时候,一个穿得很整齐很气派的男人来学校找我。他生硬地叫着我的乳名,蛋蛋,你过来。
我不过去。我吃惊地瞪着眼睛,发现这个男人有一双大的双眼皮眼睛。他的头发很稀薄,肚皮鼓鼓的,比我见过的所有男人都气派。
我身后的一群人起哄。没人要的野丫头,快喊爸呀,喊了就有人要你了。后来这个戴红方格领带的男人说我是个傻瓜,说我天生是个让人讨厌的人,无可救药。因为我眼神呆滞,说话语无伦次。
他的话当然是无比错误的。我的聪慧在小时候就体现出来了。无论学什么新知识,我都学得飞快,没有人能赶得上我。高年级的学生也甘拜下风。语文老师说我头脑灵活得可以让火车在里面随意转弯。我长大了,长成了一个瘦弱的女生,总是穿洗旧的白棉布衣裤和磨得起毛边的白球鞋。白球鞋是姥姥攒了三个月的鸡蛋给我买的。虽然我们很穷,但姥姥坚持让我和别的孩子一样。
在我12岁的时候,她穿着挺括括的宝蓝色棉布衫带我去找妈妈。天很热,我们走了好长好长的路,我累了,她就让我趴在她的脊背上,背我一会。她一只手抱着蓝花布包袱,一只手托着我的屁股。她的呼吸很沉重,一只胳膊湿漉漉的,眼睛抬不起来,只能看到脚下蓬蓬勃勃的青草和草丛里星星点点的野花。
远处飞着白色的鸽子,飞起来很优美。翅膀划过天空的时候,好像能把云扯下来一块似的。趴在姥姥汗湿的背上,闻着她带着淡淡咸菜气息的汗味,我觉得安全。
后来,我们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房子很大很亮堂,墙壁雪白雪白,四周摆着一盆一盆的绿色植物,有一种植物还结满了亮晶晶的小红果子。
对面坐着那个曾经系着红方格子领带的男人。他现在已经不穿西装不打领带了。他穿着一件白背心,把身子箍得紧紧的,他比那年又胖了一圈,肚皮上的肉都快溢出来了。他身边坐着一个瘦瘦的女人。米黄色连衣裙,长头发,有一双很大的楚楚可怜的眼睛。我以前在镜子里看见过自己和她一模一样的黑眼睛。
我顿时明白了,原来这就是我的爸爸妈妈。
我们来到后男人和女人就争执起来,为了我。男人许是为女人罕见的强硬所激怒,抽出了皮带。牛黄毛的宽大皮带,“刷”的一声,动作漂亮利索,干脆地抽下去,女人手腕上就飞起一道道紫红色的伤痕和一声声惨痛的呻吟。
我一个人缩在墙角看着这一切,结满亮晶晶的小红果子的植物就在我身旁,我惊恐得有了幻觉,觉得那些小红果子全是血珠凝固成的。我开始恐惧地尖叫,胡乱地用绵软的脚蹬踢着光滑如镜的地板。姥姥在外屋忙活。她是个哑巴,耳朵也聋,也就不知道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她进来时,只看到被皮带抽得奄奄一息的女人。而龙卷风一样的男人还在疯狂地挥舞着他的武器。
我的姥姥惊呆了。她从来不知道她的光光鲜鲜的女儿在这个家里的地位还不如一只猫。我的姥姥她只是一个年迈的农妇,一个两手粗糙干裂的不会说话的哑巴。
她无法保护她的女儿,她的漂亮的苦命的孩子。于是,我的不会说话的姥姥淌着两行混浊的老泪,缓缓地向那个男人跪下了。新括括的宝蓝色棉布衫此刻在明亮的灯光下,破败得像一面绝望的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