鞍山钢铁公司在湖南湘潭、长沙、望城地区。招收的最后一批青年工人离湘北上的那天晚上,长沙车站灯火闪耀,人流如梭。**也在其中。在候车室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个圆脸短发、举止大方的女青年,脚穿白球鞋,身着绿绒衣,肩上扛的行李包上挂着个篮球,胸前还用手托着一只很漂亮的黑紫色彩釉陶瓷罐。她那模样儿与其说是个青年工人,不如说像个篮球运动员。她叫杨华,是望城县二中女子篮球队的队员,这次到鞍钢,她也报了名。当**在人群中发现她时,她非常庆幸在即将远离家乡的时候遇到一位熟人。以前她们二中篮球队曾和**所在的团山湖农场篮球队一起打过比赛。不过,使她不解的是,鞍钢这次招工多半招的是乡镇待业青年,像**这样有工作而且工作很好的人,为什么也要远离家乡到遥远的北方去呢?闲谈之中她说出了心中的疑问。**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
“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去嘛!再说,我这个人打球都不眼输,你想想,为祖国去炼钢,你们刚毕业的女学生都舍得离开家,我能甘心落后吗?”他拍了拍杨华带的篮球,问道:
“二中球队还有谁来啦?”
“就我一个人。她们都舍不得离开家。”
“你家住在哪里?”
“铜官镇。”
“啊,出陶瓷的好地方。”
正说着,张建文赶到候车室来了。他的情绪有些懊丧。**一再追问,他才说他母亲病了,新婚的妻子拉后腿,若不是想到**,他就不来了。
“那你还去不去?”**关切地问,“大娘病得很重吗?”
张建文说:“既然报了名,就不能打退堂鼓。妈妈的病家里有人照顾,你放心吧。”
这时,同车北上的新伙伴们都陆续到齐了。家住市内的人多半都有亲人来送行。在**他们对画就站着一位母亲,一边擦拭眼泪一边对跟前一个留着短辫的姑娘嘱附着什么。那姑娘眼圈都哭红了,嘴里还不断地说着:“你回去吧,回去吧……”可那母亲舍不得离开女儿,就那样默默无言地站着。**走过去亲热地叫了一声大娘,说:“天黑了,路不好走,女儿让您回去就回去吧。您放心,我们这么多人一路走,会互相帮助的……”老人到底让他给劝回去了,姑娘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鞍钢招工小组的一个同志,站在椅子上宣布了旅途注意事项和编组名单。**被指定为第三组组长。组员是张建文、杨华等二十多人。其中还有两名女同志,一个叫易珍——就是刚刚送走了母亲,脸颊上还挂着泪珠的姑娘;另一个叫张棋,梳着两条又长又黑的大辫子,是个眉眼清秀的乡下姑娘。有个男青年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像是送行的,又像是同路的。
**和本小组的伙伴-一打过招呼,逐个分发了车票和旅途生活费。
检票铃声一响,**便招呼本组人员排队进站台。**让3个女同志排在小组最前边。他照看小组人员依次进了站台以后,便挑着行李噌噌地跑到大家前面去了。杨华以为他准是想先上车给小组的人多占几个座位。没想到他跑到车门口,不仅没立即上车,反而一耸肩撂下行李担,他一面清点本小组上车的人数,一面帮助大家往车上搬递笨重的行装。杨华挤上车以后,凭她打篮球的敏捷动作,转身就把自己的背包、网装、篮球往靠近车门的几个座位上一放,立即喊张棋和小易过来坐。帮助张棋拿东西的那个小伙子,刚要转身坐在杨华身边的空座位上,杨华急忙摆摆手说:
“对不起,这个座位有人了。”
“还有谁呀?”张棋正往行李架上放东西,有些不满地问。
“咱们雷组长还没上车呢!”杨华盯着那个男青年反问一句,“他是谁呀?不是我们小组的吧?”
“他是我表哥,给编到第二组去了。”张棋转过身,无奈地对她表哥说:“这里没你的座位,赶快回你们小组去吧。”
这位表哥很不情愿地走开了。
小易刚把行李放好,就“哗啦”一声打开了车窗,探出头向车门口张望。杨华以为她母亲又回站台上来了,却听小易说:“杨华姐,你快喊雷组长把自己的东西递上来吧,他还在车门口扶老携幼地忙碌呢。真是的!”
“组长,快把你的东西递过来!我们给你占了一个座位。”杨华探出头,冲**喊道。
“要得!”**向她们扬扬手,就把他的东西从窗口一件件递了上去:一个半旧的蓝布行李包,一只沉甸甸的藤条箱子,还有那根小巧油亮的竹扁担。然后,他搀扶一位拄拐杖的老汉上了车。杨华招手让**过来坐,他却乐呵呵地把座位让给了拄拐杖的老汉。
火车开出了几站地,坐在小杨身边拄拐杖的老汉下车了。张棋和小易仰靠在椅背上睡着了。杨华也困倦得刚要眯起眼睛,只见**朝这边走来,那神情、步态,竟毫无倦意。他向杨华点点头,便从行李架上把他那只沉甸甸的藤条箱子抱下来,打开箱盖想找什么东西。杨华低头一看,里面装的多半是书!
“你的书可真不少!”
“我喜欢看书。你呢?”
杨华摇摇头。只见他找出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她熟悉这本小说的名字,还能背诵“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那段充满豪情的话,但她是从名人名言中学来的,并没有读过全书。她留心看了看插放书签的位置,知道**已经读了一大半,便说:“等你看完了,借给我可以吗?”
“要得。”
两个人的说话声把易珍和张棋吵醒了。小易睁开眼懒懒地说:“组长可真用功,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睡!”
张棋坐在**对面,一睁眼看见了他手中的那本厚书,便伸手翻看一下书名,见上面写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便懵懵着说:“组长抓得真紧,还没到鞍钢,就钻研起炼钢技术来啦。”
这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杨华捂住嘴对着小易眨眨眼睛,没敢大声笑。**指着手中的书对张棋说:“这不是技术书,是小说,讲的不是炼钢,而是怎样‘炼人’……”**没有笑,张棋倒不好意思地笑了。
到了后半夜,车静人乏,杨华和小易头对头地伏在茶几上睡着了。张棋也睡了。只有**在埋头看书。待杨华一觉醒来,窗外已透出淡淡的晨光,她扭头一看,**不见了,只有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放在座位上。杨华拿起书看看插放书签的位置,就晓得**准是一夜都没睡。
杨华拿出牙具走进了列车洗漱间,看见**正在洗头。他一扬脸,从镜子里瞧见了杨华,搭讪道:“睡得好吗?”杨华说:“嗯,你可没尝到车上睡觉的滋味——看了一夜书,你就不困?”
**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说:“你瞧,用冷水一冲就把瞌睡冲跑了。”
杨华顺手把自己的梳子递给了他:“快梳梳你那支愣八翘的头发吧。”
**一面刷牙,一面接过了梳子。刷着刷着,他突然拔出牙刷唾了两口,杨华探头一看,原来是牙刷上的几撮鬃毛脱落在嘴里了。再看看他手中那把破旧的牙刷骨柄,她说:
“你可真行,这样的牙刷还在用?”
他嘿嘿一笑,把掉了毛的牙刷插进了漱口杯,拿起她的梳子刚要梳头,发现这梳子也掉了好些齿儿,便马上反问了一句:“杨姐,你也不简单,梳子都破成这样了,自己用不算,还能为别人服务。”
说完,他俩冲着镜子好一通笑。
上午八时整,列车到了武昌站。大家一片欢声笑语,都很高兴在这里换车,因为这样一来便可以在武汉三镇逗留七八个小时呢。**按照领导上的要求,安排本小组的人自由组合去观光游览。张棋被她表哥找去逛街了。杨华和小易决定跟**一道去看看长江大桥。
他们迎着初升的太阳走上武昌街头,径直朝长江大桥走去。清爽的江风吹拂着他们的面颊,那辽阔的江面,雄伟的大桥以及两岸的风光,使他们目不暇接。**望着这雄伟的大桥,眼里闪着激动的光芒,他赞叹不已地说了一句:“原来全是钢铁呀!”小易没有听懂他的话,问:“你说什么钢铁?”他神情庄重地指着大桥说:“你们看,那下层铁路桥是用什么造的?那上层公路桥又是用什么运的?钢铁,全是钢铁!这需要多少钢铁呀!我国刚刚建成了这第一座长江大桥,今后还要建很多这样的大桥,会需要很多的钢铁!长江,还有黄河……”他没有把话说完,但他那坚毅的神情感染了杨华和小易。
他们走上宽敞、漂亮的桥面,在人行道上走走停停,说说笑笑,转眼一上午过去了。下午他们到一家很大的商店里闲逛。当**和小易在售书亭前选购图书的时候,杨华却被侧面柜台里摆放的各色牙刷吸引过去。她选中了一种白骨柄日鬃毛的牙刷,每只只要两角八分钱。她回头一看,见**正在付钱买书,就掏出钱来代**买了一把。当**和小易各拿着几本书向杨华走来时,杨华伸手把牙刷递给**,说:“也该换换你那把掉了毛的货色了。”
“这……”**有些不好意思了。
“别这那的了,再不买你明天用什么刷牙?”
**接过牙刷,一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在另一家商店,小易拉着杨华帮她选购一条冬用围巾,转眼工夫,**不见了。当她俩在人流中找到他的时候,**像变魔术一样突然拿出一把红色的塑料梳子对杨华说:“给,你那把掉了齿的梳子也该换换了!”
“你……”杨华真后悔用一把牙刷换来他一把梳子,但她想这种友情是真诚而无法推却的,就开玩笑说:“这下我可占了便宜,只用两角八分钱就买了这把漂亮的梳子。”
小易不知底细,在一旁抿嘴直乐。
列车继续北上。
**望着车外飞快闪过的山岳、树木和村落,感慨万分。他就要成为祖国钢都的一名工人了!是啊,他怎能不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