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的一个黄昏,天气已经很冷了,迪涅镇跟往常一样显得平静,街上行人稀少。这样的时候来个行人就格外引人注目了,更何况破落成这样的人:
远远地就见到他拄着一枝粗大的树枝——如果这也算拐杖的话,那么没几个人拄得起它。他穿着褴褛的蓝裤子,膝盖上明显地破了一个大洞,脚上拖着一双笨重的大鞋。走近一看,可知他个头不高,却是虎背熊腰。从那张爬着皱纹、满是汗垢的脸上,可读出他大概的年龄,差不多有四十七八岁吧。他戴着顶破帽子,帽檐压得很低,还袒露着肮脏的胸膛。如果一定要说行李的话,他背着的污秽的布袋算是惟一的行李。
看到这样的一个外地人,迪涅镇的人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这个可怜的外地人累坏了,他在树下停住,像刚从火海中捞起似的,不顾一切地喝了几口水。还没走多远,他又停下来喝水。人们都躲得远远的,只有孩子们才好奇地紧跟着。
这外地人在小镇上转了半天,进了镇公所,但没多久又出来了,立刻找了一家不错的旅店,径直走了进去。
店里正热火朝天地准备着晚餐,炉火熊熊燃烧着,老板正忙着烤肉,他听到了旅客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说:
“住宿吗?”
“是的,但先给点吃的吧!”
老板应了一声,一回头看到外地人那副破落相,不由得警惕了起来:
“你有钱付吧?!”
“哦,这儿有。”外地人忙从口袋里掏出大皮包,又收好了。他放下了布袋,在靠着火炉边的一个椅子上坐了下来,又催了一句:
“快点给我吃的吧!”
老板一面回答,一面背着他偷偷地撕了张旧报纸,写了几个字,趁外地人烤火的当儿将纸条交给了一个帮佣的小孩,朝他耳语了几句。于是,小男孩就机灵地朝外面跑去了。
这一切外地人可都没发觉,他呆呆地坐着,注视着炉火,大概正憧憬着一顿丰盛的晚餐吧。
小男孩带着纸条回来了。老板仔细地读了几回,终于握了握拳头,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似的朝旅客走了过去,对外地人说了几句。
“什么!”外地人听罢,急得站了起来,“怕我不付钱吗?”
“不!不!”
“那到底为什么不让我住在这里!”外地人追问道。
“真不好意思,我忘了,实际上我们已客满了,没房间让你住。”老板忙解释道。
“那没关系,住马棚也可以。”
“这可不好,马棚有马啊!”
“那就住包房吧。”外地人进一步要求道:“先别说这个,先来点吃的吧!”
“不行!”老板涨红了脸,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没什么东西可供你吃了。”
眼看着一顿美餐成了泡影,可外地人仍不死心,他忽然看见了灶上的烤肉,像捞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那烤肉呢!”
“那是马夫们预定的,钱也付了。”老板有点不耐烦了,他凑近外地人的耳朵,一字一顿地说:“你还是快滚出去吧!”
外地人愣住了,刚要发作,老板却抢先说道:“算了吧,我叫人去镇公所问过了,知道你是什么货色。你叫冉阿让,对不对?”
外地人一听这话,像猛地遭了顿毒打,在一阵喋喋不休的讨论中和轻蔑的眼光中垂头丧气地出了旅店。
他依旧又饥又累,只好往另一家旅店走去。可是小小的迪涅镇消息传得很快,外地人又被无情地赶了出来。
拖着疲惫的步伐,外地人不知不觉地到了监狱门口,外地人朝一个看守鞠了个躬,小心翼翼地问道:
“看守先生,可不可以让我住个晚上?”
看守恶狠狠地拒绝了他。孩子们见他过来就向他扔石头,他用手杖挥了挥,孩子们像鸟儿一样散开了。
这个可怜的人今天已经走了五十公里的路了,可是连一丁点的面包屑也没吃到。他开始步履蹒跚了。猛烈的阿尔卑斯山冷风吹得他抬不起头来。
眼前模糊地出现了个院落,边上好像还搭着个又矮又小的柴草屋。外地人像是见到了一丝希望,挤出身上最后的一点力量爬进了小草屋。还好,里面还铺着稻草呢。他重重地躺了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突然,从门外传来一阵狗叫声,接着一只大狼狗从外面探进了头。天!这原来是一个狗窝。
外地人挣扎地爬出了狗窝,他沮丧极了:
“难道我是一个连狗都不如的人?”到了教堂前的广场上,望着尖尖的十字架,他狠狠地朝天空打了一拳。这一拳似乎用尽了他的全部力气,他随身躺到了旁边一条冰冷冰冷的石椅上。
正在这个时候,教堂的门开了,走出一个慈祥的老太太。在黑暗中,她诧异地看到了躺在石椅上的那个外地人。
“你躺在这里干什么?”
“我又累又饿,实在走不动了。”外地人有气无力地答道。
“躺在这里你也能睡得下?”
“不瞒您说,老太太,”外地人有点自暴自弃地答道:“十九年来,我一直睡在硬床上,跟石椅子有什么分别?”
老妇人看见外地人实在可怜,把口袋里的零钱都给了他,又忽然记起了什么,问道:
“为什么不找个地方投宿呢?”
外地人苦笑了一下,看了茫茫的天空说:“去过,可是都被赶了出来。”
“那你找过这家没有?”老太太提高了声量,指着教堂旁的一个小屋子说:“去试试这家吧。这儿的人都知道,他家的门永远为人们敞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