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年前,年仅13岁的他头顶“天才”的光环,成为南京工学院的少年大学生;18年前,23岁的他带着自信的笑容,走进全美计算机专业排名第一的卡耐基·梅隆大学计算机学院攻读博士学位;10年前,他为追逐心中的梦想,从微软美国研究院回到中国,和李开复一起创建微软中国研究院(现微软亚洲研究院)。2008年6月21日,他远赴“世界屋脊”拉萨,高举第78棒“祥云”火炬,完成了终身难忘的奥运火炬接力。他说,我要把“学术奥运”引进中国,我要打造中国科研的“奥运军团”。
他就是沈向洋,微软全球资深副总裁,微软亚洲研究院前院长和首席科学家,美国电气与电子工程师学会(IEEE)会士和计算机学会(ACM)会士。从1996年加入微软,成为微软美国研究院视觉技术组研究员,今年已是第13年了。在2008年采访沈向洋时,他刚兴奋地从学术年会论坛上走下来。他说,今天这么开心还有个原因,正是在若干年前的同一天他走进了微软。
2004年,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技术评论》曾这样评价他:“如果你在感情上难以支持微软,那是你还未曾遇见沈向洋。”虽然不能武断地说,走进微软是沈向洋所做的最正确的人生决定,但无论是微软对于沈向洋,还是沈向洋对于微软,都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和情感吧!
做研究是很幸福的事情
13岁的沈向洋就考入了南京工学院,然而这一现在看来也颇为令人震惊的事实没能改变他简单的生活态度:喜欢在大学的草地上踢球;喜欢每天早起在鸡鸣寺蹲马步、习武术;喜欢沉浸在数学的海洋里;喜欢“好好念书”,“非常非常”喜欢做研究……
“其实,做研究是很幸福的事情,如果有人肯让你做研究,允许你做研究的话。”“人这一辈子有一两个了不起的idea(想法)就很好了,至于是在25岁有还是35岁有,只要你喜欢研究,这并不重要。”“我自己以前做研究的时候,自己喜欢想一些问题。做研究,我很enjoy(享受),因为有很多的乐趣在里面。但是做学问也是非常难的事情。”
在沈向洋看来,做研究不仅仅需要热爱,更需要的是在难做的学问里坚持,虽然很辛苦,但是很幸福。
跑完奥运火炬接力后,他满怀豪情地说要打造中国科研的“奥运军团”。他说:“科研工作更像是径赛里的长跑,真正的了不起实际上是到最后的坚持。如果我今天还在研究院,没有调去做产品的话,那我认为当年读研究生时候的同学二十年后很少有人能和我相比,因为我在这样的环境中‘跑’了二十年,别人往往‘跑跑’就不见了。所以科研的事情很重要的就是坚持,只要你有这样的环境,有这样的兴趣,下定决心,最后你就会做得很成功。很少有人能够拥有这样的坚持。”
即使被问起自己喜欢的学生,他也说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哪些学生能够潜下心来做二十年学问。
在全美最负盛名的卡耐基·梅隆大学计算机学院,沈向洋师从著名计算机科学家、被誉为“计算机科学技术领域的诺贝尔奖”的图灵奖获得者——拉吉·瑞迪(Raj Reddy)。尽管瑞迪博士以言语信息处理研究著称,其众多弟子(如李开复等)也已经在该领域有了不俗的成就,沈向洋却坚持要求从事视觉研究。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博士论文是世界上最早有关由照片转换成虚拟现实的研究,而他设计的四分树样条函数算法则是世界上最好的运动参数估计算法之一。
1996年11月,带着DEC公司(数字设备公司)剑桥实验室及苹果公司交互媒体实验室的工作经历,怀揣着机器人专业博士学位证书和一个大大的理想,沈向洋走进了微软美国研究院视觉技术组的大门。
1999年1月,沈向洋与李开复一道回到北京,创立了微软中国研究院,历任计算组主任研究员、高级研究员。同年,他发明了一种被称为同心拼图的方法,将四维全光函数简化为三维函数,从而大幅度地降低了数据采集量。1999年8月,在被公认为全球计算机科学研究领域最负盛名的会议之一的国际图形学年会上,他宣读的论文引起人们的高度关注。2000年8月,他升任微软亚洲研究院副院长。2004年1月7日,出任第三任微软亚洲研究院院长兼首席科学家。至今为止,他本人已经在国际顶级学术刊物和会议上发表论文100余篇(包括国际图形学年会论文17篇),并且拥有20多项国际专利。
从13岁走进计算机世界到如今,近三十年过去了,人们提到沈向洋,总是会说他是副总裁、院长、首席科学家,但是沈向洋说,当初加入微软时只想做个很了不起的研究员,如果哪天有人能说“沈向洋是个不错的计算机科学家”,自己就觉得很不得了了。做研究,仍然是他今天最大的热爱。
冠军,就是舍我其谁的气质
采访时,被问到最喜欢的明星,沈向洋说是姚明。“我喜欢姚明身上那种‘我就是要干掉你’的气质和精神——冠军的气质,舍我其谁的精神。我一直对我的学生说,如果你是Harry(哈瑞,沈向洋的英文名),也要有干掉MIT(麻省理工学院)和Stan-ford(斯坦福大学)的精神。”
从南京工学院到香港大学,之后又远赴美国,在当时的情况下,去香港、去美国留学还不是很多学子的选择。沈向洋说,之所以这么选择,包括后来放弃自己创立的公司,都是因为“人一辈子还是要和比自己强的人在一起,包括我去排名第一的卡耐基·梅隆大学计算机学院读书”。“后来加入微软也是这样。来微软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高手很多,觉得自己如果能和这些人共事,从他们那里学习到东西的话,也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微软一开始就给沈向洋一个意外的惊喜——他的工作室隔壁都是大师。当时他做的是图形学研究,而世界上最出名的几位图形学家都在微软。直到今天,他仍然清楚地记得,当发现一位资深专家和自己仅隔着三间办公室时的情景:“我看到他以后激动得不得了,就给我太太打电话说‘你肯定难以置信,只有三间办公室远’。”
然而,仰望是一回事,沈向洋心里想得更多的是超越。超越意味着更多的挑战,但是沈向洋乐于接受这样的挑战。
他的第一次挑战是选择回国。1998年,微软公司董事长比尔·盖茨(Bill Gates)决定投资8000万美元设立微软中国研究院,并聘请李开复为院长。李开复随后找到沈向洋,希望他一同回国去开创世界一流、代表亚洲最高水准的计算机研究机构。
举家从西雅图迁回中国,他带着雄心,要开启事业的新篇章。从微软中国研究院到微软亚洲研究院,从小到大,从平凡到神奇,从默默无闻到小有成绩,直到今天一跃成为美国之外微软最大的基础研究机构,在这一段难忘的岁月中,沈向洋总提到两个词——“机会”与“理念”。
“中国当时已经有一些小有名气的研究机构,但是创办微软中国研究院时,我只是在想,多少年不遇的机会让我们赶上了,这是成功的土壤。”沈向洋如是说。
可是,成功显然是不简单的,微软亚洲研究院能够从一系列研究机构和实验室中脱颖而出,实现中国本土化成长,可能就要归结为沈向洋所说的“理念”二字了。微软亚洲研究院的重要理念之一,就是要有一股超越和挑战的精神,要有一种批判的思想,能够挑战前人做的东西。
毋庸置疑,沈向洋在这样的环境里,和他的同事、学生一起努力,带领微软亚洲研究院实现了光辉的突破和成长。他自己在微软亚洲研究院工作期间,也在学术的发展上取得了更大的进步。
于是,第二次挑战接踵而来——他不再是简单的研究员,而被指派做管理层的工作。
很多研究员都无法兼顾管理工作和自己的研究工作,毕竟它们有着不同的工作方式和要求;并且对于研究员来说,管理的事务性工作很可能是对研究的干扰。然而,沈向洋没有拒绝这样的挑战。“我们小时候接受的教育是,干一行,爱一行,专一行。”他这样解释自己的选择。但是,这个挑战比起当初和好朋友一起热火朝天地在研究领域奋斗,更像是孤军作战。沈向洋也承认“压力很大”,不过他又说“人的一辈子都会有压力,只是不同阶段有不同的压力罢了”。
学生问沈向洋做院长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他用行动告诉这群微软亚洲未来的新星“没有任何不一样”:仍然热心指导学生的研究;仍然有条不紊地带领着团队跟进项目的进度;仍然怀着当年读研究生时的热情和一切从零开始的豪迈。
难怪有人说:“沈向洋是一匹狼!”也许吧!但如果沈向洋是一匹不知疲倦的狼,那是因为他愿意与许多匹这样的狼共舞。他坦言,人生中做出的每个重大决定都基于一个最根本的目的——要挑战自己!所以,他的足迹留在了香港,留在了美国,留在了DEC,留在了苹果;最后,他来到了微软。
在沈向洋领军的那几年,微软亚洲研究院在计算机视觉、图形学、人机交互和统计学习等方向的研究工作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在他卸任的时候,微软亚洲研究院已然是美国之外微软最大的基础研究机构,而他自己也迎来了比前几次更加艰辛的第三次人生飞跃。
2007年10月30日,他被任命为微软全球资深副总裁,全面负责微软的全球Windows Live搜索及在线广告研发。这个挑战有着两重艰辛:其一,搜索业务及在线广告研发是应用领域的,不属于他一直从事的研究领域。他坦言,工作很难做,技术上有挑战,每天工作十一二个小时,直至深夜,有时候都只能安排晚上9至12点的时间来处理些其他事情。但是,他话锋一转,微笑着说:“所以人到最后还是要喜欢自己的工作,不喜欢自己的工作就会有问题。我很喜欢我现在的工作。”
其二,这份新的工作需要巨大的勇气和决心。微软的搜索和在线广告都是新的领域。拿搜索业务来说,Google(谷歌)和Yahoo(雅虎)是美国市场的两大巨头;大洋这边,百度则是当仁不让的“大哥大”。微软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起步晚了,速度也慢,赢的希望似乎很渺茫。“那我们还要不要去做呢?我们还是要去做。我有长期的决心,一定能把这件事情做好。”沈向洋就是这样一个人,越没有可能的事,他越要去挑战——这是他的人生哲学。“我觉得成功是很漫长的过程。所以你想做任何了不起的事情,比如写一篇了不起的论文,那都不是一两个月可以完成的,需要很长时间的积累,然后才有厚积薄发。最主要的还是要有自己想成功的决心,这样才能笑到最后。”
联想起他在十年前国际图形学年会上那篇引起业界轰动的论文,联想起同事、下属、学生对他的信赖和支持,你不会怀疑,他能做到这一点,并且会完美地做到这一点,就如他所说的——“舍我其谁”!
一生治学当如此
在沈向洋如此有感染力的笑容背后,有什么样特别的人生态度呢?在一来一往的对话中,才慢慢发现,他的“秘笈”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而已——“兴趣”和“决心”。而这也是沈向洋阐述自己成功之道时说得最多的两个词。
沈向洋很怀念在卡耐基·梅隆大学读博士的时候。他自认是一个非常勤奋和刻苦的学生,从早到晚地编写程序,没有去过任何地方玩,就不知不觉地毕业了。这样的生活或许少了些色彩,但他说,他很享受那一段宁静的、思考的时光。
加入微软13年,沈向洋一直没有放弃自己所在领域的研究。即使是身兼管理和产品研发数职,他也会挤出时间思考问题,做一些研究工作。旁人看来无比辛苦的生活,他却总是说自己很享受。
心寂寂,念休休,沉沙无意却成洲,一生治学当如此,只问耕耘莫问收。这大概就是沈向洋的“冠军哲学”吧!
如今的沈向洋,担任北京大学、清华大学、浙江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华中科技大学等国内多所著名高校和中国科学院的客座教授、博士生导师,同时还兼任多本权威学术期刊的编委。他在火炬接力后满怀豪情地写下《打造中国科研的“奥运军团”》一文,释放他的学术热情。
“要找高手来领跑”,“把‘学术奥运’引进中国”,这是沈向洋的宣言。在他领导的微软亚洲研究院与国内学术界的共同努力下,更多顶级会议在中国召开,例如2005年在北京举行的计算机视觉国际会议以及2008年在北京举行的互联网国际会议。他说,“希望能够促成更多像这样顶尖的国际学术盛会在中国举办”。“试想一下,当蜚声世界的大师、巨匠云集华夏,将给中国的年轻学子带来怎样的影响?将给中国的学术风气带来怎样的影响?将给中国的高科技产业带来怎样的影响?反过来说,繁荣的中国、开放的中国、积极进取的中国又将给这些科学家留下怎样的印象?他们当中会不会有人由此与国内同行建立起更紧密的联系?”比起自己的治学,他更愿把这样的热情和责任通过自己的努力再感染、传递给年轻的一代。
采访的最后,沈向洋带着他一贯爽朗、灿烂的笑容,给“幸福”下了一个让人动容的定义:“能够做自己喜爱的事情,并且一直为之努力,这就是幸福。”
让我们祝福沈向洋——这个传奇精英,在未来的征途中书写新的传奇!
[采访手记]
沈向洋并不是我采访的第一位嘉宾,也不会是最后一位,但是我在冥冥中知道,他和我采访的其他人很不一样。不是因为他是微软全球资深副总裁,不是因为他的家乡是我的第二故乡,其实我自己也说不好到底是为什么。
我喜欢采访。采访是见识不同人生精彩、体味生命百味的过程:有些人能够牵动你的泪腺;有些人能够撼动你的心灵。沈向洋,大家都亲切地称他Harry,就是一个能够撼动你的思想和灵魂的人。在我当天的日记里,曾经感慨道:“今天采访Harry的经历会是我人生的里程碑。”
Harry给你一种温暖的氛围——主动伸出的温暖的手,醇厚的、中气十足的笑声,还有专注的表情。一般来说,采访的时候,嘉宾是主角,我可以从他们的表情里感到他们在回忆,在他们的眼神里看到他们的欣慰或遗憾。可是Harry不同。你看不到他在追忆他的成功或者串联他的过去;恰恰相反,他的眼里有个现在的自己,还有个未来的自己,有期待,也有脚踏现在的坚定,却独独没有留恋昔日辉煌的沉醉。
Harry的眼神并不是一潭清泉,有时候会波涛涌动,但是这时他一定是在说现在的工作和目标,说他的学生和研究工作,而不是在谈论未来。我不甘心,所以连连追问了好几个有关未来的问题,企图从他对于未来的设想里折射出他现在的生存状态。这时Harry会有些略带歉意地说,他没有深入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一是没有时间,二是没有这样的念头。对于未来,他只是模糊地觉得做研究很幸福,做教授培养人才很好。关于“悠然见南山”的那种写意,在他的头脑里只是概念,而缺乏细节。
他真的没有考虑过。他的目光聚焦在现在,而没有投向未来。
Harry总是笑呵呵的,不是那种很乐天的笑容,而是那种舒心的、满足的笑容。听着他呵呵的笑声,我可以触摸到他的热情和率真。这样的词也许用在中年的他身上并不是很贴切,但是在和他交谈的时候,我完全感觉不到年龄的差距。Harry比我的很多同龄人都更有闯劲,对于未来蓝图的模糊反而更加衬托出他对于现实规划丝丝入扣的缜密。
Harry常说“干一行,爱一行”。他很强调兴趣,但又似乎和我们对于兴趣的理解有些冲突。我们经常谈论的是原发性的兴趣;而他并非因为自己的心或者第一感觉定论,而是去深入了解,激发起自己的热爱。一路走来,从中国的大学生到美国的研究生,从研究到技术开发,从纯粹研究到高级管理,他没有拒绝生命里的改变,反而用极大的热忱拥抱这些改变。我想,就像他反复说起的那样,“人总要到处走走看看”。
采访过后,当我心灰意冷、懒散的时候,总会想起他——那个每天工作至少12个小时、有着灿烂微笑和昂扬精神的Harry。
(陶海燕 采访、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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