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吉
下飞机的时候,有点凉。我给羽良打电话,说我到北京了。他说,你等着,我很快就到。挂上电话,我才想起,我忘记告诉羽良我是谁了。
2002年,4月
认识羽良的时候,是大二。学校广播站要招新人,室友来苏拉着我陪她去面试,大家都正经八百地拿着先准备好的报纸杂志朗诵文章,我说,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吧,爷爷去报名上老年大学,孙子问,爷爷您还读书呀?爷爷说,读书有什么不好吗?孙子说,好是好,就是万一学校通知开家长会,您让谁去?
讲完了笑话,我才发现根本没有人笑,倒是面试的主考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面试的结果,是我进了广播站,来苏没有。这件事对来苏打击挺大的,她消沉了好几天,我要去广播站报道的那天,她说,我陪你去吧。
后来我知道了,来苏去广播站是另有目的,她喜欢羽良。我一眼就猜出来了,她看他的眼神是恨不能喷出两颗心来。来羽是那天的主考,瘦,高,有修长的腿和白净的手指,声音圆润,象四月里潮湿的天气。
彼时,我有男友。他常常来广播站来接我,羽良坐在一堆稿件前,头也不抬,我说,我走了。他说,好。
广播站只有三个人,另外一个男孩在准备雅思考试常常缺席,所以大段大段的时间只有我和羽良在。他把整理出的稿件给我,间隙会放一些音乐。常常会有同学来办公室说要给某某同学点歌,有时候我也近水楼台地点歌给同学,来苏说,你帮我点歌给羽良吧,说祝他开心。
后来来苏再到广播站找我玩,我就拉过她对羽良说,这就是来苏,上次点歌给你的女孩。
羽良轻浅地笑了一下,说谢谢。
来苏的脸刷地红了。
2007年,9月
等了半个小时,羽良就来了。我一眼就认出了他,白色衬衣,卡其色的欧版西裤,我有些仓皇地站起来,有喧嚣就隐在了身后。
我跟羽良说我是来出差的。坐在羽良的车上时,我抽了最面上的一张碟放进CD机里,我一下就知道了,那是张学友2002年出的一张专辑,虽然那是2002年专辑,但名字却是《1995—真爱》。
来苏让我给羽良点歌时,我放的是里面的主打歌《真爱》。
站在玄关处,我看见了一双粉色的女式拖鞋,迟疑了一下,我拿了旁边的那一双男式。羽良有些歉意地说,我去给你买一双新的。我急切地说,不,我就穿这双。
羽良的家很整洁,墙上挂着一幅结婚照。他说,我下个月结婚。我一屁股坐在他家的沙发上,笑地哏哏地,这沙发不错。
第二天,羽良说他请假了,开车送我去办事。我拍拍头说,真不巧,这边公司的老总出差了,要等几天才回来,我们经理说让我就在北京等着。
那我带你出去走走,想去哪?羽良说。我说就在家呆呆吧,听听歌,看看书。他说好。
我和羽良一人抱一个靠垫坐在沙发的一角看书,袅袅热气的茶,大片大片的阳光,原来,两个人的现世安好是这般的光景。我稍稍侧了下头,就依在了羽良的肩膀上,他没有动,而我,闭上眼。
2002年,11月
来苏在织围巾,整夜都点着蜡烛。我在上铺望着斜对面下铺的她,心里纠结。来苏说,要让羽良过一个暖冬。
中午广播后,我趴在桌上睡着了,醒来,披着羽良的外套,他坐在我的对面,整理着一些稿件。我没有动,大口大口地呼吸,好象要把羽良衣服上那些清爽的味道都卷到心里去。
第二天中午,我的桌子上放了一个小靠枕,是浅黄色的。我诧异地看着羽良,他说,中午睡觉地时候垫一下,免得手麻。
我去跟男友分手,我说,对不起,我爱上了别人。男友淡淡地说,我知道了,是羽良吧。我从你看他的眼神里就知道了。
我停留在广播站的时间越来越多,我放张学友的所有传辑,但放的最多那一首,还是《真爱》。
羽良在学校外租了房子,准备好好复习,第二年考研究生。但不管再忙,他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广播站,有时候我说,再招人吧,你多抽点时间好好复习。他淡淡地说,还行,忙得过来。
有一天,来苏回来得很晚,大家都忙着收拾准备熄灯,来苏站在灯下使劲地笑,满脸绯红,没来由地说了句,我今天去羽良出租房里找他了。
我的心有些抽紧,来苏哼着歌在宿舍里走来走去,然后有室友说,来苏,你的毛衣怎么穿反了?
来苏支支吾吾地说,怎么穿反了?这真奇怪。
那个冬天,异常寒冷。我和男友和好,我说,过了这个冬天我们再分手,我怕冷。他爱怜地揉我的发,竟然答应了。
2007年,9月
羽良说带我出去吃饭,我说算了,在家里吃吧。我和羽良去超市买菜,青葱红椒,我一样一样地往羽良的推车里放,感觉很恍惚。
提着大袋小袋回家的时候,有车急驰而过,羽良拉了我一把,我就一头跌进了他的怀里。我的眼泪,几乎落了下来。这个怀抱,我曾经幻想了无数次,却在这样措手不及地时候发生。羽良没有动,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北京的天空,竟然这样蓝。
切菜的时候,我故意刀一侧,就切到了自己。血流出来的时候,我就哭了。我只是想找一个理由哭泣,心里的忧伤被打翻了。羽良轻轻拍我的背,拿纱布给我包裹伤口,他说,你还是那样,大大咧咧的。
夜里,我去敲羽良的门。我说,羽良,我做噩梦了,你可以陪我会儿吗?羽良点了点头。我径直地走进去,爬上羽良的床,盖上被子。
羽良迟疑了一下,坐在了床边。我打开被子说,你上来,外面冷。我说,我什么也不会做,你放心。
羽良就笑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羽良是坐在床沿边的,我的头枕在他的腿上。
2002年,12月
我隔着一张桌子跟羽良说,明天我不来了,你招新人吧。羽良诧异地抬起头来,为什么?
我笑着说,我男朋友觉得我陪他的时间少了。
外面有北风,我在操场里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自己累得跪倒在草坪上。原来,失恋是这样的疼痛,可是,我还没有得到过,就莫名其妙地失去了。
我把羽良送我的靠枕扔到垃圾桶里去,半夜里,又求着舍监给我开门,我说我要死了,必须去看医生。我在垃圾桶旁边,又拣回了那个靠枕。
那是羽良送我的唯一礼物,唯一的。
2007年,9月
吃早饭的时候,我说,羽良,不结婚,可不可以?
羽良抬起头来,看我。我拿出一页纸放到他面前,我说,羽良,这个,我才看见。
那页纸是我在羽良送我的抱枕里发现的。因为要搬家,清理旧物时发现了它,妈妈说这么旧了,扔掉算了。我不许。妈妈说,那把套子取下来洗吧,然后就拉开了拉链。我拥有了这个靠垫5年,却不知道,它有一个拉链。从里面掉了一页纸出来,泛着黄。打开来,是誊抄的张学友的一首歌词,《真爱》。
我的心脏就被重重地撞了一下。铺天盖地地都是疼,原来,那个时候羽良是喜欢着我的。他用这样隐匿的方式向我表白,可是,我竟然一次都没有打开抱枕。
我找了来苏,问当年她到底有没有和羽良在一起过。此时的来苏已经有了新的恋情,甜蜜温暖,她愧疚地说,当初是因为她向羽良表白,羽良拒绝了她,告诉她他喜欢的人是我,她不甘心,那天晚上故意说去了羽良的出租房,又故意反穿了毛衣让大家误会。她只是不甘心,后来一直想跟我说,但又开不了口。
原来年轻的爱情,只是一个误会也会南辕北辙了去。若是我去问一问羽良,也许,我们就不会错过这许多年了。
我找了很多同学,才找到羽良的电话。给我电话的那个同学很热心地告诉我,是要去参加羽良的婚礼吗?
我变得比任何时候都决然,我以最快的速度定了机票来北京。我要拆散羽良,我不许他结婚,不许。
2007年,9月
羽良的电话响了,合上电话他说,我未婚妻,她让我好好陪你。
我说,她知道我来?
恩,她说这几天让我们好好相处,就不来找我了。
那页纸放在桌面上,字迹模糊地厉害,是我,湿了眼。我给航空公司打电话,我说,定最早的航班。
定机票的时候,羽良一直在我旁边。回成都的航班很快就有,三个小时后。我说羽良,送我去机场吧。
我以为我和羽良为时未晚,但已经晚了。我们中间隔着五年,时光早已荒芜地厉害。我打开羽良车里的CD,却还是那首《真爱》,张学友忧伤地唱着,最真的爱/深埋藏在心中/春去秋来/你知道你爱她……
我按下CD的暂停,我说,羽良,我爱你。
羽良并不看我,稳稳地开着车,他说,我知道了。
窗外,有景迅速地往身后退去,我想,如果,我们能这样退,一直退,一直退,退到2002年,那该多好呀!
那该多好呀,然后,有什么就在心里碎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