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吉
(一)
只是11月,龙池已经开始下雪。随后的几个月就是龙池的旅游旺季,而我又要上山采访冰雪节的新闻。
我在房间里收拾行李,是在橱柜最后一层,看见一只灰色的毛线手套,男式——那是礼物。我从来没有刻意收藏过,只是在那些忙碌的生活间隙里会突然想起一个男子和他送的一只手套。我不记得我把他送的礼物放哪里了,我也不愿意找,好象不找,它就不会刺痛我,就在记忆里安好。只是这一刻,我猝然的看见了它。象是不设防的心上被生生的敲打了一下,便是铁马冰河的喧嚣。
那个男子,就站在皑皑白雪里笑着,他仰起头举起双臂,阳光在那一刻统统开放。跌坐在木地板上,我明了,我从未忘记他。从那时起。
(二)
去年11月,我第一次去龙池采访冰雪节。蜿蜒的公路,巍峨的山,银妆素裹的天际,我雀跃得象个孩子。掏出电话给朋友一一拨去。说着电话,渐渐离开队伍,朝没有脚印的雪地走去,那些白净平整的雪,一脚踏下去,便没过了膝盖,我的快乐喋喋不休的象要溢出来。
是在雪坡上见到那男子,穿鲜艳的滑雪服,象大鸟一样俯冲下来。他已经在减速了,而慌乱的我只能傻傻的看着他撞了过来。等我反应过来时已在这个男子的怀里,他为了护住我撞上时揽过我仰身倒在雪地上。我赶紧起身,拍拍身上的雪,又伸手想扶他。
他呵呵的笑,说你能扶动我吗?我自己起来。他摘下滑雪镜,露出清澄明亮的眼睛。我心里一愣,好年轻英俊的脸。他笑着埋怨,你从哪里冒出来的?要不是我刹车及时我们都受伤了——在滑雪场穿白色羽绒服太危险,下次记得穿艳丽一点,打眼。
他又看了一眼我身上挂的采访证,你是记者?非常不确定的问。
这是第一次见应笙,风清云淡。
原来他是滑雪场的教练,今天在滑雪场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他要和队友出场表演,现在安排线路。我一看时间,新闻发布会就要开始了,赶紧转身欲走,脚下一滑一个踉跄摔了下去。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应笙突然曲下一只腿,说坐我膝盖上把鞋子脱了。我啊的一声,不明究竟。雪灌进你旅游鞋里了,赶紧脱了抖一下,要不等会儿雪融化了你的脚就象放在冰箱里,会冻伤的。
我脸红,我从来没有坐过一个男人的膝盖,何况是一个陌生人,这过于暧昧。嗫喏着弯下身子自己脱鞋,可穿得太厚怎么也够不着站不稳,窘迫不已。他扑哧就笑了,说你扶住我的肩,我给你脱。
我只好由了他,扶住他宽厚的肩,内心感激。我想那句“一低头的温柔”大抵就是如此吧。
下坡的时候,他让我踩在滑板上,揽住他的腰,带我下去。
风在耳边呼呼的,雪花柔柔的落着。
(三)
后来几日,和应笙渐渐熟悉起来。和他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深一脚,浅一脚的踏进雪里,尖叫着欢闹着。有时,应笙走在树下,我跳起来把树枝一拉,雪就哗哗的落下,他瞬间就成了个“雪人”,可是当风吹树枝,他却一把把外套遮在我头顶,不让我“淋”雪——我的心跳得厉害。
我揽住他的腰站在滑板后面感受飞翔,他转过身轻轻的笑,他说,希望一直都在飞翔,不要停。
应笙没有教我滑雪的意思,他锁住我的眼睛说,你一个人滑我紧张,生怕你摔……他的眼睛灼灼的闪亮,印出我的形象。
从风景图上我得知,这龙池海拔1800米处有高山湖泊。我让应笙带我去。欢天喜地的跟在他身后,听他介绍一路的风景,他说这里的春天有大片的高山杜鹃,你也来,好吗?
我说,那好呀,你等我。
山路很滑,我走得跌跌撞撞,又意兴勃勃。
应笙摘下右手的手套,说我牵你吧。我把手递过去,我说你带上手套,别冻着了。
不。那样握不住。他轻声的回答。
他宽厚温暖的手紧紧的握住我,好象一世……
羞涩的去看身边的应笙,挺拔的身材,俊朗的眉眼,温暖的笑容,我的心象揣着小鹿样蹦跳着。两个小时的路程,我没有松开应笙的手,我总是恍惚,这男子在我心里已经有了很久,他一转身,我就看清了他的脸。哦,原来,他是应笙呀!
在海拔1800的湖泊边,应笙把我的手放在嘴边哈气,让我冻僵的手暖和起来。他的眼神柔情似水,在他的唇落下的那刻,我偏过了头。心里慌着,却又怕着。不可言状。
要走的前日,应笙带我去祈雨台。他说,这里许愿会很灵的。我嬉笑着说你许过什么愿?
应笙转身看我,目光深邃。他说,我现在许愿,希望那个雪地里的偶然出现的精灵能和我一起。
我的心硬生生的疼了起来。
你是一个奇迹吗?当你仓皇的转身时,我竟无法呼吸,在皑皑白雪里,你美得象精灵。他轻轻的说。
我仰起头,看他的手轻轻抚上我脸,那一刻。有一朵花以爱情的名义盛开!
(四)
杜鹃花开的时候,我没有去龙池。我不知道应笙有没有等我,我只是在他表白的瞬间就退缩了起来。我想起我只是这景里的一个过客,我迷恋这里的雪,迷恋和应笙一起的快乐,但真的要相爱,又阻隔重重。
我能放下工作来这山上与他一起?他会放下山上的工作到我的城市?我们只认识几日,我们有那么多不了解,倘若跨出山盟海誓的一步,我有足够的勇气坚持吗?在爱的边境,那么多矛盾思量纠缠在心里,我没有回答应笙,我只是看着他的眼神黯然下去,看着他孤独的背影消失在雪景里。
他说,我牵过你的手。
他说,在牵手的时候我以为我们都爱着。
他说,爱真的只一秒,遗忘却不知是何时。
我流泪了,但他没有转身。
应笙,我在想要抓住爱情的那刻和爱情擦身而过。
我对自己说,这只是一瞬的情愫,只是刹那的爱,也许春暖花开时,我们都忘记了彼此。坐车离开的时候,我始终没有见到应笙,他的队员送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打开,是应笙的一只手套,右手的。
我心里有了那么多悲怆,为我的懦弱,为我的错过。我几乎想要跳下车,扑到应笙的怀里,我想大声的宣布,我也喜欢你,当第一眼看见你飞驰的样子时,我的心就沉沦了。
可我只是握住手套低下头去,让眼泪落得无声无息。雪在身后了,还有我心里的深情。
(五)
繁华都市,疲于奔命。我一个人辗转在城市里,采访,写稿,只是心会觉得没有着落,好象这城市只是一口井,我一直落着,却呼喊不得。闲暇时,我和朋友们去吃热气腾腾的火锅,和她们去买漂亮的衣饰,去KTV高声喧哗,面上我是那么明朗又健康的生活着,可眼泪就藏在明处,一碰就落个不停。
身边也有示好的男子。可当我想要微笑时,笑容就僵硬起来,我装不出深情款款。我的心里有了一道伤口,好象应笙悲伤的目光。
(六)
我又要上山去龙池了。越来越近,亦越来越寒冷,冰天雪地里,我心里却复苏起温暖。我原来是这样想念应笙呀,想念他明朗的笑容,想念他掌心传来的温度,想念他低头给我抖雪的细腻,想念在他身后飞翔的快乐……
龙池的雪依然满满的,我朝滑雪场奔跑过去。我从来没有这样坚定这样勇敢,也没有这样轻松过,应笙在我心里下了一道符咒,我来解开它,我来打破它。我想告诉应笙,让我们在一起吧,你在哪里都可以,只要有爱就好。城市再繁华又怎样,心里是荒芜的。我还想对应笙说抱歉,抱歉我曾经的计较和功利,抱歉我惨白的理智和现实……
雪花漫天飞舞着,我,一直一直都在想念那个名叫应笙的男子呀。
只是滑雪场找不到应笙。我拼命的问他们,应笙呢?应笙呢?
今年没有来,大约是不来了。他们回答我。
什么叫不来了?他不是在这里工作吗?
他只有冬天的时候来这里工作两个月,因为是滑雪爱好者。他在省城有自己的工作,还是白领呢!
应笙原来和我在一个城市工作呀,他怎么不早告诉我呢?如果他说了,我们没有距离的阻隔,我一定毫不犹豫的接受他。可是,他为什么就没有告诉我呢?让我白白的矛盾,白白的疼痛,让我在爱的边境退了回来,又后悔不已。
龙池的雪下呀下,我仰起头,眼泪落呀落。
我是错过了他,我们又淹没于茫茫人海,好象生命里那些来来去去的过客,此生都不得再见。
我那来不及说的深情,就此,隐姓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