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中外,历来是负心汉多过寡情女,男人的心思朝三暮四游移不定,而女人,一旦认定,便可为对方赴汤蹈火厮守终生。想来,那被丈夫抛弃沦为独身的女子,心里该有多么凄寒。
与徐志摩结婚两年后,张幼仪怀孕了。这时,徐志摩也搭上了载他留洋的渡船去了美国。留在硖石,张幼仪最多的就是时间,只是,她的丈夫并没有给年轻的妻子留下任何可供她打发寂寞年月的念想。想起古代,守寡的女人有多寂寞,总是在夜深人静时吹熄了灯,在地上撒一把绿豆,再一颗一颗拾捡起,挨过半个夜。于张幼仪而言,恐怕,她连拾捡绿豆数着丈夫归日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他们之间并无回忆,更无期待。
徐志摩刚去美国时,儿子阿欢刚满四个月。而这个襁褓中的孩子,也不过是徐志摩为尽孝道不得不履行的婚姻责任。很快,他就追寻自己心中的理想,远赴英国留学。
当徐、林的故事传得满城风雨时,徐志摩在张幼仪二哥的劝说下,给父母写了封信,要求他们允许张幼仪出国陪自己。这封信像一阵清风从远洋吹来,吹散了幼仪心头那层从新婚当天起就布下的尘土。
于是,她变得比往日轻快,心里有了以往从不曾有过,甚至不敢有过的希望。1920年冬天,张幼仪终于也踏上了渡洋的甲板。
轮船在海上整整漂了三个礼拜。这段时间里,幼仪把与丈夫相见的情景,翻来覆去不知想了多少遍。当船驶入美丽的港口时,她隔着层层的人潮,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丈夫,不是因为他的模样在她的脑海里回想了多少次,而是因为,“他是那堆接船人当中,唯一露出极不愿意到这里来的神情的人”。那一刻,幼仪心中那些日日遥想的倾诉,那些美好的憧憬与希冀,被狠狠地砸到地上,随着心的落地,也变得悄无声息。
如果说,那封寄回家的信曾经让她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么如今,人群中的徐志摩,远远的,便用那默然冷淡的表情,惊醒了她的梦。
在马赛接到她时,徐志摩因为嫌弃妻子精挑细选的旗袍太过土气,便带她去买了一身当下时髦的衣裳和鞋子。无论如何,她都会被他奚落一番。在从巴黎到伦敦的飞机上,张幼仪因为晕机吐了一路,下飞机时,徐志摩终于忍不住丢下一句:“你真是个乡下土包子。”而她,也不甘示弱地回击一句:“我看你也是个乡下土包子。”
就连此时,她还拿他的取笑当作一种爱的表达。只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曾想过,这将是给她一生留下伤疤的地方。
本以为远渡重洋,能和丈夫在异乡团聚,然而此时,徐志摩的心却飞到了书本上,飞到了文学上,飞到了他倾慕的,并与之谈着柏拉图之恋的,林徽因的身上。
当幼仪告诉丈夫,自己又怀有身孕时,眼前这个才情翩翩的男子竟然冷淡地要求她“把孩子打掉”。更薄情的是,当她心凉地告诉他,“我听说有人因为打胎死掉的”,徐志摩却毫无耐心地回复她:“还有人因为火车出了事故死掉的,难道大家就不坐火车了吗?”
我们的确无法想象,怎样冷酷的灵魂才会将坐火车与杀死母亲腹中孕育的生命联系在一起;但我们现在完全了解,那时的徐志摩,为了他的“理想”,已经陷入何等的非理性之中。原本,徐志摩在离婚这件事上始终保持着必要的清醒,现在,什么都无法阻止他。就在得知幼仪怀孕后不久,徐志摩毫不犹豫地向幼仪提出了离婚。他给的理由是:“小脚与西服不搭调。”
然而,张幼仪怀孕的事却着实伤害了他的“女神”。那个出身高贵、纯真懵懂的林家长女,是如何也不会接受这样一段不纯洁的爱恋的。就这样,他们之间的情感,一夕坍塌。林徽因并未留下只言片语,便同父亲一同搭上了回国的邮轮。
徐志摩一直以为,是张幼仪的存在耽误了自己寻找自由的脚步,于是,向她坚决地提出离婚。眼见自己的提议得不到对方的回应,他便索性乘船回国,留下身怀六甲的女人,一个人守着那座城。就像当年新婚之夜,他丢下她那样,心冷决绝。
此时的张幼仪,不是不再爱,而是心已碎。那碎片,像刀子一般散落一地,割得人生生发疼。
无奈,她给当时在巴黎的二哥写了封求助信。最后,她顺利地在英国产下徐志摩的第二个儿子徐德生,对于这个儿子,徐志摩从来不过问,仿佛他如空气一般。直到幼子三岁那年因病夭折,徐志摩才在儿子死后一周来到他的坟前,落下几行酸楚的眼泪。
而对于前妻,他依旧冷漠,终是无言。或许,这样也好,像李碧华写的那样:“不要紧,薄情最好了,互不牵连又一生。”
晚年,当张幼仪被问及爱不爱徐志摩时,她淡淡地说:“你晓得,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我对这个问题很迷惑,因为每个人总告诉我,我为徐志摩做了这么多事,我一定是爱他的。可是,我没办法说什么叫爱,我这辈子从没跟什么人说过‘我爱你’。如果照顾徐志摩和他家人叫作爱的话,那我大概是爱他的吧。在他一生当中遇到的几个女人里面,说不定我最爱他。”
这就是张幼仪的回答,亦如她本人,质朴无华。
坚强、隐忍、包容、付出……这些世人眼中女性应该兼具的品质,她独揽一身,却偏偏得不到徐志摩的认同。她曾以为,爱情就是那个小天地里,你侬我侬的偎依,是女人对丈夫的付出和包容。遗憾的是,他不是那个对的人,所以终其一生,也无法读懂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