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员番将带领三军随后赶来。两边埋伏军士一齐发箭,把番兵截住大半,首尾不能相顾。金牙忽恰待转身寻路,忽听得大喝一声:“番贼哪里走,岳飞在此!”摆动手中沥泉枪,迎着金牙忽厮杀。银牙忽上前帮助,吉青回马转来敌住。两军呐喊,那山谷应声,赛过雷轰。金牙忽不知宋军有几百万,心上着忙,手中刀略松一松,被岳爷一枪刺中心窝,翻身落马。银牙忽吃了一吓,被吉青一棒,把个天灵盖打得粉碎。八百儿郎一齐动手,杀死番兵三千余人,其余有命的逃去报信。岳爷取了两个番将首级,收拾旗鼓马匹兵器等物,命吉青解送刘豫军前,转送大营去报功。刘豫命吉青:“且自回营,待本帅与你转达便了。”吉青回营,禀报岳爷。
且说那刘豫想道:“这岳飞好手段!初出来就得此大功,一路去不知还有多少功劳。如今这第一功权且让我得了,下次再与他报罢。”忙忙的将文书修好,差旗牌官将首级兵器等物,禀见元帅报功。元帅哪里晓得,就上了刘豫第一功,赏了旗牌。旗牌谢过元帅出营,回转本营,禀复刘豫。刘豫暗暗欢喜。
且说岳爷领兵前行,又至一山,名为青龙山。岳爷左顾右盼,吩咐将人马扎住,对吉青道:“这座山比八盘山更好。为兄的在此扎营,意欲等候番兵到来,杀他一个片甲不留。你可往后边营内去见刘豫元帅,要借口袋四百个、火药一百担、挠钩二百杆、火箭火炮等物,前来应用。”吉青领令,来到刘豫营中,见了刘豫,备述要借口袋等物。刘豫道:“本营哪有此物。你且回去,待我差人到元帅大营中,取了送来便了。”吉青听了,自去回复了岳爷。
那刘豫即差人往大营取齐了应用之物,送至前营。岳爷收了,遂分拨二百名人马在山前,将枯草铺在地上,洒上火药,暗暗传下号令:“炮响为号,一齐发箭。”又拨一百兵在右边山涧水口,将口袋装满沙土,作坝阻水。待番兵到来,即将口袋扯起,放水淹他。若逃过山涧,自有石壁阻住去路,决往夹山道而走。遂拨兵一百名,于上边堆积乱石,打将下来,叫他无处逃生。又令吉青领二百人马,埋伏在山后,擒拿逃走番兵。又道:“贤弟,你若遇见一个面如黄土、骑黄骠马、用流星锤的,就是粘罕,务要擒住!
如若放走了他,必送元帅处军法从事,不可有违!”吉青领令而去。
岳爷自带二百兵,在山顶摇旗呐喊,专等金兵到来。
却说大元帅张所,那日独坐后营,筹划退敌之策,只见中军胡先密来禀道:“今日刘豫差官来取口袋火药等件,不知何用?小官细想,岳统制领队在前,未曾败绩;怎么第二队的刘豫杀败了番兵,得了头功?其中必有情弊。倘若有冒功等事,岂不使英雄气短,谁肯替国家出力!因此特来请令,待小官扮作兽医,前去探听消息,不知元帅意下若何!”元帅听了,大喜道:“本帅也在此疑惑,正欲查究。得你前去探听更好。”
胡先领命出营,扮作兽医,混过了刘营,一路来到青龙山,已近黄昏。悄悄行至半山,见一株大树,就盘将上去。在树顶上远远望去,只见番兵已到,漫山遍野而来,如同蝼蚁一般。胡先好不着急,想:“那岳统制只有八百人马,怎么迎敌?决然被他擒了。”
不表胡先坐在树上探望。
再说粘罕带领十万人马,望金陵进发,途遇败兵报说:“有个岳南蛮同一个吉南蛮,杀了两个元帅。五千兵丧了一大半,伤者不知其数。”粘罕听了大怒,催动大兵下来。忽有探军报道:“启上狼主,前面山顶上有南蛮扎营,请令定夺。”粘罕道:“既有南蛮阻路,今天色已晚,且扎下营盘住着,到明日开兵。”一声炮响,番兵安营扎寨,尚未安歇。
这里青龙山上,岳爷爷见粘罕安营,不来抢山,心想:倘到明日,彼众我寡,难以抵敌。想了一想,便叫二百儿郎:“在此守着,不可乱动,待我去引这些番兵来受死。”遂拍马下山,抡动手中枪,望着番营杀去。那胡先在树顶上见了,一身冷汗,暗想道:
“真个是舍身为国之人!”
且看岳爷爷一马冲入番营,高叫:“宋朝岳飞来踹营也!”骑着马,马又高大,挺着枪,枪又精奇;逢人便挑,遇马便刺,耀武扬威,如入无人之境。小番慌忙报入牛皮帐中。粘罕大怒,上马提锤,率领元帅、平章、众将校一齐拥上来,将岳爷围住。这岳爷哪里放在心上,奋起神威,枪挑剑砍,杀得尸堆满地,血流成河,暗想道:“此番已激动他的怒气,不若败出去,赚他赶来。”
便把沥泉枪一摆,喝道:“进得来,出得去,才为好汉!”两腿把马一夹,泼喇喇冲出番营而去。
粘罕大怒道:“哪有这等事!一个南蛮拿他不住,如何进得中原?必要踏平此山,方泄吾恨。”就招麾大兵呐喊追来。岳爷回头看见,暗暗欢喜道:“番奴,这遭中我之计了!”连忙走马上山。半山里树顶上,胡先看见岳统制败回,后边漫天盖地的番兵赶来,吹起胡笳,好似涨潮浪涌;敲动驼鼓,犹如霹雳雷霆。胡先想道:
“这番完了,不独他没了命,我却先是死也!”正在着急,忽听得一声炮响,震得山摇地动,几乎跌下树来。那众番兵亦有跌下马来的,也有惊倒的。两边埋伏的军士,火炮火箭打将下来,燃着枯草,火药发作。一霎时,烈焰腾空,烟雾乱滚,烧得那些番兵番将两目难开,怎认得兄和弟;一身无主,哪顾得父和孙。喧喧嚷嚷,自相践踏,人撞马,马撞人,各自逃生。
铜先文郎和众平章保着粘罕,从小路逃生。却见一山涧阻路,粘罕叫小番探那溪水的深浅。小番探得明白,说:“有三尺来深。”
粘罕遂吩咐三军渡水过去。众军士依言,尽向溪水中走去,也有许多在溪边喝水。粘罕催动人马渡溪,但见满溪涧尽是番兵。忽听得一声响亮,犹如半天中塌了天河,那水势望下泻将下来,但见滴溜溜人随水滚,泼喇喇马逐波流。粘罕大惊,慌忙下令别寻路径,回兵要紧。那些番兵一个个魂飞胆丧,尽望谷口逃生。粘罕也顾不得众平章了,跟了铜先文郎,拍马往谷口寻路。只见前边逃命的平章跑马转来,叫声:“狼主!前面谷口都有山峰拦住,无路可通。”粘罕道:“如此说来,我等性命休矣!”内中有一个平章用手指道:“这左边不是有一条小路?不管通不通,且走去再处。”
粘罕道:“慌不择路,只要有路就走。”遂同众兵将一齐从夹山道而行。行不多路,那山上军士听得下边人马走动,一齐把石块飞蝗似的打将下来,打得番兵头开脑裂,尸积如山。
铜先文郎保着粘罕,拚命逃出谷口,却是一条大路。这时已是五更时分了,粘罕出得夹山道,不觉仰天大笑。铜先文郎道:
“如此吃亏,怎么狼主反笑起来,却是为何?”粘罕道:“不笑别的,我笑那岳南蛮虽会用兵,到底平常。若在此处埋伏一枝人马,某家插翅也难飞了。”话言未毕,只听得一声炮响,霎时火把灯球照耀如同白日。火光中,一将生得面如蓝靛,发似朱砂,手舞狼牙棒,跃马高叫:“吉青在此,快快下马受死!”粘罕对铜先文郎道:
“岳南蛮果然厉害,某家今日死于此地矣!”眼中流下泪来。铜先文郎道:“都是狼主自家笑出来的。如今事已急了,臣有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只要狼主照看臣的后代!”粘罕道:“这个自然。计将安出?”铜先文郎道:“狼主可将衣甲马匹兵器与臣调换,一齐冲出去。那吉南蛮必然认臣是狼主,与臣交战,若南蛮本事有限,臣保狼主逃生;倘若他本事高强,被他捉去,狼主可觑便脱离此难。”
粘罕道:“只是难为你了!”便忙忙的将衣甲马匹调换了,一齐冲出。那吉青看见铜先文郎这般打扮,认做是粘罕,便举起狼牙棒打来。铜先文郎提锤招架,战不上几合,早被吉青一把抓住,活擒过马去了。那粘罕带领败兵,拚命夺路而逃。这里吉青追赶了一程,拿了铜先文郎回来报功。
那胡先在树顶上蹲了一夜,看得明白,暗暗称赞不绝,慢慢的溜下树来,自回营中,报与张元帅去了。
再说岳爷在山上等到天明,那各处埋伏兵丁俱来报功,一面收拾番兵所遗兵器什物。只见吉青回营缴令道:“果然拿着粘罕了。”岳爷命推上来。众军士将铜先文郎推将上来,岳爷一看,拍案大怒,命左右:“将吉青绑去砍了!”左右答应一声。真个是:
令行山岳动,言出鬼神惊。
不知吉青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释番将刘豫降金献玉玺邦昌拜相
刘豫降金实可羞,邦昌献玺岂良谋;欺君卖国无双士,吓鬼瞒神第一流。
话说当时岳爷要把吉青斩首,吉青大叫:“无罪!”岳爷道:
“我怎样吩咐你,却中了他金蝉脱壳之计。”便向铜先文郎喝向道:
“你这等诡计,只好瞒吉青,怎瞒得我过?你实说是何等样人,敢假装粘罕替死?”铜先文郎暗想:“中原有了此人,我主休想宋室江山也。”便叫道:“岳南蛮,我狼主乃天命之主,怎能被你拿了!
我非别人,乃金国大元帅铜先文郎便是。”岳爷道:“吉青,你听见么?”吉青道:“我见他这般打扮装束,只道是粘罕,哪晓得他会掉换的?大哥要杀我,就与他一同杀罢了。”众军士俱跪下讨饶。
岳爷道:“也罢,今日初犯,恕你一次。日后倘再有误事,王法无亲,决不容情。”吉青谢了起来,岳爷道:“就着你领兵二百,把番将并马匹军器,押解前往大营报功。”
吉青领令,押解了铜先文郎并所获遗弃物件,一路来到刘豫营前,叫小校禀知,好放过去到元帅大营。刘豫闻报,即命传宣官引吉青进见。吉青叩禀:“岳统制杀败番兵十万,活捉番将一员,得了许多军器马匹,现解在营门,乞元帅看验明白,好让路与小将到大元帅营中去报功。”刘豫听了这一番言语,口中不说,心内暗想:“金兵十分厉害,南朝并无一人敢当。岳飞初进之人,反有这等本事!我想他只用八百兵丁,便杀败了十万马,擒拿了番邦元帅。若还论功,必定职居吾上。”想了一会,说道:“有了,索性待我占了,后来的功再让他罢。”主意已定,便假意开言道:
“吉将军,你同岳统制杀败番兵,擒获番将,这件功劳不小!但你去到大营报功,须要耽搁时日;你营中乏人,恐金兵复来,我与你统制犹如弟兄一般,不如我差人代你送往元帅处。你带了猪羊牛酒,先回本营去犒赏三军罢。”吉青不知是计,即便谢了刘豫。
刘豫吩咐家将整备猪羊牛酒,交与吉青带回本寨去,分犒众军,不提。
且说刘豫将铜先文郎囚在后营,解来物件暂且留下。把文书写停当封好了,叫旗牌上来吩咐道:“你到大营内去报功,大元帅若问你,你说:‘金兵杀来,被本帅杀败,拿住一个番将囚在营中,若是大元帅要,就解送来;若是不要,就在那边斩了。’元帅问你,说话须要随机答应,不可漏了风声。”旗牌得令出营,望大营而来。
再说胡中军回营,换了衣服,来见元帅。元帅便问:“所探之事如何?”胡中军将到了青龙山、爬在树上一夜所见之事,细细禀知。元帅道:“难为你了,记上你的功劳。”
到了次日,元帅升帐,聚集众节度、各总兵议事。众将参见已毕。有传宣官上来禀道:“二队先锋刘节度差旗牌来报功,在营门外候令。”元帅道:“令他进来!”那旗牌官进来,叩了头,将文书呈上。张元帅拆开观看,原来又将岳先锋的功劳冒去了,便吩咐赏了旗牌:“且自回营,可将所擒番将活解来营。待本帅这里叙功,送往京师,候旨便了。”旗牌叩谢出营而去。
张元帅打发了旗牌出营,便向众将道:“两次杀败番兵,俱系前队岳飞大功,今刘豫蔽贤冒功。朝廷正在用人之际,岂容奸将埋没才能,以至赏罚混乱?本帅意欲将他拿来斩首示众,再奏朝廷。哪一位将军前去拿他?”言未毕,胡中军上前禀道:“元帅若去拿他,恐有意外之变。不如差官前去,传元帅之令,请他到来议事,然后聚集众将,究明细底,然后斩他,庶众心诚服,他亦死而无怨。”元帅道:“此计甚妙。就着你去,请他到大营来商议军机,不得有误。”中军得令,出营上马,往刘营来。
不道元帅帐下有一两淮节度使曹荣,却与刘豫是儿女亲家。当时亲见元帅命中军去赚刘豫,心想:“他的长子刘麟却是我的女婿。
父子性命旦夕难保,叫我女儿怎么好!”遂悄悄出帐,差心腹家将,飞马往刘营报知。此时刘豫正在营中盼望那报功的旗牌,不见回来,忽传宣进营禀说:“两淮节度使曹爷差人有紧急事要见。”刘豫即着来人进见。来人进营,慌慌张张叩了头,说道:“家爷不及修书,多多拜上:今大元帅探听得老爷冒了岳先锋的功劳,差中军官来请老爷到大营假说议事,有性命之忧,请老爷快作计较。”
刘豫听了,大惊失色,忙取白银五十两赏了来人,说道:“与我多多拜上你家爷,感承活命之恩,必当重报。”来人叩谢,自回去了。
刘豫想了一会,走到后营。将到后营,将铜先文郎放了,坐下道:“久闻元帅乃金邦名将,误被岳飞所算。我观宋朝气数已尽,金国当兴,本帅意欲放了元帅,同投金国,不知元帅意下若何?”
铜先文郎道:“被掳之人,自分一死;若蒙再生,自当重报。吾狼主十分爱才重贤,元帅若往本国,一力在我身上保举重用。”刘豫大喜,吩咐整备酒饭,一面传令收拾人马粮草。
正待起行,旗牌恰回来缴令,说:“大元帅命将所擒番将,囚解大营,请旨定夺。”刘豫大笑,遂鸣鼓集众将士。参见已毕,刘豫下令道:“新君年幼无知,张所赏罚不明。今大金狼主重贤爱才,本帅已约同金国元帅前去投顺。尔等可作速收拾前去,共图富贵。”
言未毕,只听得阶下一片声说道:“我等各有父母、妻子在此,不愿降金。”哄的一声,走个罄尽。刘豫目瞪口呆,看看只剩得几名亲随家将,只得和铜先文郎带领这几人上马。又恐怕岳飞兵马在前边阻碍,只得从小路大宽转取路前行。
忽见后面一骑马飞奔赶来,叫道:“刘老爷何往?”刘豫回头看时,却是中军,便问:“你来做甚么?”中军道:“大老爷有令箭在此,特请元帅速往大营议事。”刘豫笑道:“我已知道了。我本待杀了你,恐没有人报信。留你回去,说与张所老贼知道,我刘豫堂堂丈夫,岂是池中之物,反受他的节制?我今投顺金国,权寄这颗驴头在他颈上,我不日就来取也。”吓得中军不敢做声,回转马头就走,心想:不知是哪个走漏了风声。即飞跑赶回大营,来报与张元帅。张元帅随即修本,正要差官进京奏禀,忽报圣旨下。
张所接旨宣读,却是命张所防守黄河,加封岳飞为都统制。张所谢恩毕,随将所写奏明刘豫降金、岳飞得功的本章,交与钦差带进京去呈奏。命岳飞领军前行,同守黄河。
再说那粘罕在青龙山被岳飞杀败,领了残兵,取路回到河间府来见兀朮。兀朮道:“王兄有十万人马,怎反败于宋兵之手?”粘罕道:“有个岳南蛮,叫做岳飞,真个厉害!”就把岳飞独来踹营并水火埋伏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兀朮道:“并未曾听见中原有什么岳飞,不信如此厉害。”粘罕道:“若没有铜先文郎替代,我命已丧于夹山道上矣!”兀朮听了,大怒道:“王兄,你且放心,待某家亲自起兵前去,渡黄河拿住岳飞,与王兄报仇。直捣金陵,踏平宋室,以泄吾恨!”那兀朮正在怒烘烘的要拿岳飞,却有小番来报:“铜先文郎候令。”兀朮道:“王兄说他被南蛮拿去,怎得回来?”
就着令:“传进来!”
且说那铜先文郎,同着刘豫抄路转到金营,即对刘豫说道:
“元帅可在营门外等等,待我先去禀明,再请进见。”刘豫道:“全仗帮衬!”
铜先文郎进了大营,一直来到兀朮帐前跪下叩头。兀朮道:
“你被南蛮拿去,怎生逃得回来?”铜先文郎将刘豫投降之事,说了一遍。兀朮道:“这样奸臣,留他怎么,拿来‘哈喇’了罢!”哈迷蚩道:“狼主不可如此。且宣他进来,封他王位,安放他在此,自有用处。”兀朮听了军师之言,就命平章宣进朝见,封为鲁王之职,镇守山东一带。刘豫谢恩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