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蓉正仔细把银票藏进胸口的暗袋,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背后隐隐有些灼热。她疑惑的回身张望,见得傻柱已是熟睡。于是摇头甩去心底的异样,吹灯合衣也睡下了。
不知何时,皎洁又调皮的月光从窗棱缝隙里钻了进来,正巧见得那男子伸出宽大的手掌轻轻握住了身旁女子纤细的手指……
好似一晃眼的功夫,节气就进了五月,那长在朝阳之处的樱桃树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成熟了,一粒粒红艳艳的樱桃隐在绿叶间,羞涩而美丽。偶尔有一两棵脾气急的杏树上也坠满了黄橙橙的果实,笑咧着嘴巴在枝头招摇,惹得一众孩童们日日淌着口水在不远处打转,却又不敢动手去摘。
终于,哪个淘气小子实在耐不住馋意,假意跌倒撞到树干而震落几个杏子,可惜不等他拣拾又被小伙伴们趁火打了劫。淘小子气急,一边抹着鼻涕一边追上去,留下闻声撵出来的老人笑骂不停。
农家人日子清苦,这些小小果实早被寄予厚望,一等成熟就摘上一篮提进城里售卖,得个三五十文铜钱也足够一家人一月油盐花销了。当然,再过大半月,家家的果子都成熟了,这东西也就成了贱物,孩童们大可爬上树,随便吃个饱足。
这一日,董蓉见得大街上有人叫卖野草莓就买了半篮回来,打算教授众人做水果刨冰。不想,秋嫂子却笑嘻嘻端了一碗颜色艳丽的樱桃刨冰送到她跟前表功。董蓉惊讶之余暗暗感慨劳动人民的智慧无穷,然后极爽快的给秋嫂子涨了工钱,顺便又喊傻柱帮忙把先前准备好的东西搬了出来。
再有几日就是端午节了,这青县左近有个蒸香粽的习俗。
董蓉不是刻薄小气的性子,在现代又习惯了过节发福利,于是前几日就在粮店定了一百斤糯米和几罐蜜枣,只等这时候分发给众人图个热闹。
刘嫂子见到白花花的糯米和香甜的蜜枣,欢喜得摩挲着两手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当然,那不知身在何处的主家又被重重感激了一番。末了,众人再出去叫卖就更加殷勤卖力,男人们把手下的独轮车推得又快又稳,女人们也是扯着脖子把吆喝当山歌唱得响亮又悠扬。
自从佛诞日过后,青县的百姓已是听惯了街头巷尾的叫卖之声,而午睡醒来吃上一碗刨冰散散暑气也成了定例,酒楼茶楼更是以冰箱降温为噱头吸引客人。
如此一来,董蓉的冰块生意是一日比一日红火,有时候晚上数铜钱要数到后半夜,成了名符其实的数钱数到手抽筋。
但尽管疲累,董蓉却依旧喜得眉开眼笑,原因无它,买果园的银子终于凑够了。
这一晚,她抛下所有杂事,高高兴兴舀了两碗新麦磨成的细面,打进一个鸡蛋外加半碗温水揉成团、擀成薄片,菜刀叮当声响中又切成了细丝儿。待得锅里水滚翻花就撒将进去,煮得劲道儿又弹牙,最后捞进青花大瓷碗里,再配上焯过水的嫩野菜和炸得半焦的肉酱,望上一眼真是白生生、翠嫩嫩,嗅上一口又是喷喷香。傻柱吃得顾不上说话,就是董平也忘了斯文,挽起了袖子,连连赞好。
对于厨师来说,食客的空碗就是最好的褒奖。董蓉见得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两人吃得如此香甜,也是胃口大开,吃了满满一碗。
饭后,三人拾掇了碗筷就抱着圆滚滚的肚子坐在院里大树下乘凉。傻柱许是白日里搬冰块搬得累了,半眯着眼睛依在椅背上打盹儿。董蓉轻摇蒲扇替他赶着蚊虫,偶尔扭头同弟弟低声说上几句话。
董平仰起头,感受着晚风吹过额前,只觉自他懂事起从未有过这般自在的日子。他忍不住惬意的叹气出声,说道,“姐,如若日子可以永远这般就好了。”
董蓉轻笑,怜惜的摸摸他的肩头,说道,“放心,有姐姐在,以后的日子只能越过越好。”
董平听得这话,眼底深处却是闪过一抹担忧和深思。他的嘴角动了动,仿似想说什么,最终出口的却是一句,“好,只要长姐欢喜就好。”
董蓉正琢磨着明日托刘嫂子给曹家送些吃用之物,也没注意弟弟的异样,顺口又嘱咐道,“咱家的节礼我备了五斤粳米、一条肥肉,你明日帮我送回去吧。牛氏若是找茬儿也别理她,等忙过这月就送你去书院,那时候耳根子就彻底清净了。还有,曹姑母待我不错,也给她捎份儿礼去。再帮我问一句,若是禄表哥和杜鹃嫂子有空闲就让他们也来赚份儿工钱。”
董平听得姐姐说起后母,倒是想起那“借”来的本钱了,赶紧提醒道,“长姐,是不是该把二娘的银子还回去了?”
董蓉愣了愣,末了一巴掌拍在额头上,暗笑自己难道真是天生贼性,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当然要还,你明晚在家住一晚吧,趁着天黑把银子悄悄放回去。”
“好。”董平本来还有些害怕姐姐又出什么古怪主意,听得这话就放了心,笑嘻嘻应了下来。
姐弟两个说的热闹,谁也没留意一旁的傻柱翻了个身,对着院子的角落打了个手势。那一处好似有片黑影动了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闲话半晌,夜也黑透了。董蓉打着哈欠嘱咐弟弟不要读书到太晚,然后就哄着傻柱一起回厢房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不等天色大亮,刘嫂子等人就都赶到了小院儿。原来他们昨日带了粳米和蜜枣回去,得了左邻右舍无数的羡慕嫉妒。家里老人都是厚道的本性,也是嘱咐他们要好好干活儿,这才对得起主家的厚待。于是,众人商量了一下就提前了半个时辰出门,盘算着就是帮忙拾掇一下冰窖也成啊。
众人都是好心,董蓉却是犯了难。后院哪里有冰窖可拾掇,每箱子冰块都是她和董平半夜爬起来现制的。但她又不能实情相告,于是绞尽脑汁儿找了些担水或者打扫院子的小活计。大伙儿这些时日眼见董蓉处事有度、能写会算,都对她很是信服,听得她分派也没有异议,笑嘻嘻抄起扁担扫帚就忙了起来。
董蓉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等抬手擦擦额头的冷汗却是又想起另一件头疼之事。既然满村皆知众人得了节礼,而曹婆子和曹大姐儿那里却没见到半粒米,以她们母女的脾气秉性还不得立时杀过来了啊?
老话说,坏人坏事最是不禁念叨。董蓉正是这般想着,小院儿的两扇木门就被人拍得“咣咣”山响。曹大姐儿尖利的声音从门缝里儿钻了进来,“开门,开门!大早晨的把门关这么严实做什么?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董蓉狠狠翻了个白眼,摆手拦住想要上前的刘嫂子,然后亲自走去门旁抽了门闩。曹大姐很是欢喜同娘亲一起来找弟媳妇的麻烦,砸门也极卖力气,不想门扇突然被打开,她一个踉跄就跌进了院子,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屎。
刘嫂子等人本就不喜她平日好吃懒做却又四处吹嘘家里富厚的脾气,见她这般出丑,就纷纷笑嘻嘻嘲讽道,“呦,大姐儿,你说你来就来吧,怎么见面就跪地磕头啊?这非年非节的,大伙儿可是受用不起啊。”
“就是啊,平日也没看出大姐儿是这般懂礼数的人啊,难道是娶了知书达理的弟媳妇也跟着沾了灵气?”
曹大姐儿恼的脸色通红,一骨碌爬起来就喝骂道,“你们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东西,也配我给你们磕头!都赶紧干活儿去,我们曹家的工钱可不是白给的!”
众人被噎得各个都是恼怒,有心想要反驳几句,但扭头瞧瞧同样黑着脸从院外走进来的曹婆子,就觉得不好给董蓉再添麻烦。于是纷纷忙碌着拾掇好推车等物,麻利的躲了出去。
曹大姐儿自觉喝退众人很是威风,下巴抬得恨不能上了天,大摇大摆走去石桌边坐下嚷道,“蓉姐儿,快做点儿好饭菜端来,我和娘还没吃早饭呢。”
董蓉却不理她,低头给曹婆子行了礼,招呼道,“娘,你和大姐怎么来了?可是家里有事?”
曹婆子冷哼一声,撇嘴说道,“我怎么就不能来?再不来看看,我儿子好不容易赚点儿辛苦钱就要被你败光了。”
董蓉皱眉,心下实在不耐烦,但也勉强忍着没有发作。她想了想就去了灶间,端了温在锅里的早饭送到石桌上。曹大姐儿一见那白生生的大馒头,立时伸手就抓了一个狠狠咬了一口,噎得差点儿翻了白眼儿。曹婆子见此就呵斥董蓉,“还傻站着做什么,赶紧给你大姐盛碗粥顺顺啊。”
董蓉咬牙上前替她们母女添了粥,刚刚放下勺子的功夫,留在后院忙碌的董平和傻柱听的动静也赶了过来。董平给曹婆子弯腰问好,勉强得了一个冷哼,而柱子不知闹什么脾气,只傻站在董蓉身旁,根本就没有行礼的想法。
曹大姐儿一边大口啃馒头一边数落自家弟弟,“瞧你那傻样儿,怎么见了咱娘都不知道行礼?以前还好些,这些日子怎么越发的蠢了,难道是被人带坏了?”她这般说着话,一双死鱼眼就在董蓉姐弟身上扫来扫去,那意思真是不言而喻。
董平气得黑了脸又不好同她计较,董蓉却是不愿意再忍耐了。这母女俩明摆着就是黄鼠狼上门,没安好心。她就算敬着供着也落不到好,说不定还让她们以为她好欺负。再者说刘嫂子等人都出去卖冰碗了,身边除了自家弟弟就是傻相公,也不必顾忌传出什么不孝忤逆的名声。
这般想着,她也冷了脸,勉强压了脾气等到曹婆子娘俩风卷残云般扫荡完早饭,这才上前说道,“说吧,你们今日来到底有什么事?若是闲话家常就不必了,我们还有活计要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