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欣去找腓的时候,腓正在豌豆架边纳凉。豌豆藤以一枝枝丝蔓卷曲地把一丛丛白花婉在眉梢,似一对恩怨相缠的少男少女,紧紧搂抱在一起卿卿耳语。腓就坐在那里,看着豌豆藤出神。安欣在腓旁边坐下,她顺着腓的目光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傻瓜!”坐了半天,腓就冒出这么一句话。
“什么?谁?”安欣不解。
腓呵呵的笑了:“这里的傻瓜好像只有一个!”
明白腓又在挖苦她,安欣不满的噘起嘴,把头别过去不理他。过了一会儿,她低低的说了一句:“我觉得这里怪怪的!”
腓扭过头来看她。
“白天,这里宁静、祥和,到了晚上,却有一种不安、诡异的感觉!”
“是吗?”腓用他纤长的手指将安欣的长发绕在指端。
“听说有家人的女儿被狐缠了十几年了…”
“这儿没有狐狸!”腓打断安欣的话。
“可是…”安欣不明白,她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腓。
“用珠兰就可以治好她的病!”腓漫不经心的说,他的注意力只在指尖缠绕的一缕柔软的青丝上。
安欣眨着眼睛,也不说话了。她也一心一意的看着豌豆藤,看了一会儿,她也开始觉得豌豆藤说不出的可爱。
到了晚上,腓带着安欣去捉萤火虫,路过村口的一家人门口时,老远就看到那家门前着着一团火。火光跳动着,在夜空的肺腑里开放,带着一种扑朔迷离的诡异。走到跟前,才看清一个半老的女人正蹲在那里,往火里添着东西。衣服、皮袄、耳环、镯子、戒指、簪子——都是纸糊的。一边烧,那个女人一边痴痴的笑着,火光映红了她的脸,却照不亮她空洞的眼睛。那种异样的笑脸更像是一个噩梦。
安欣已经学会了沉默。这里的一切不是习惯了城市生活的她可以理解的,最好是闭口不谈。回来的时候,她听见阿婆对阿公说:“大春要娶媳妇儿了,就是阿岩家的缨子,今天晚上大春他娘就去放定。吉期就定在大后天!”“是吗?这回好了!省的两个人孤单!”阿公边咳嗽边说。
冥婚?不知道两个结婚对象是怎样的人,她没有问,只是安安静静的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因为睡不着,她就靠在窗前发呆。窗又暗又小,木质的窗门欲掩未掩,一只蜘蛛正在遍一只网。寂静的夜到了深处,像蜷缩的大海,层层细浪翻卷而来。一弯弦月脸戴银具,守候在浩淼的天宇中,神秘而高远。
第三天夜里的时候,安欣正在安睡,忽然被吹吹打打的鼓乐声吵醒。什么事呢?她趴在窗子上往外瞧,就看见远远的,一顶纸轿子飘然而过。两个女人走在最前面,每个人背上各斜披着一幅大红绫子。两盏红字的大灯笼分在左右,妖异的光在夜色里摇摇摆摆。灯笼后八面旗子,八个吹手。随后便是一长排精制的、逼真的,各色纸童、纸婢、纸马、纸桌、纸椅、纸箱、纸屋,以及许多纸做的器具。后面一顶鼓阁两杠纸铺陈,两杠真铺陈。铺陈后一顶香亭,香亭后才是“新娘”的轿子。这轿子与平常花轿不同,不是红色,却是青色,四围结着彩,轻飘飘的行驶在夜空里。
“新娘子哭得好惨啊!”炎也被这喧闹的鼓乐声给吵醒了,打着呵欠说。
“什么?”安欣打了一个激灵。新娘?她眺望着那顶轿子,糊得严严实实的轿子看不透,更让人胆战。
“新郎好丑啊!”炎嘻笑着,好像知道安欣害怕,故意吓唬她似的。
安欣瞪了炎一眼,翻身躺下。她不敢再看了,她怕,她怕会听到新娘的哭声,怕会看到新郎那张丑陋的脸。过去吧!快点过去吧!
“咦?”炎惊诧的叫了一声,望着窗外露出惊奇的表情。
安欣忍不住也抬起头。迎亲的队伍渐行渐远,后面还跟着许多人和看热闹的孩子。当喧闹的队伍缩影为一个小点的时候,跟在队伍后面的一个孩子忽然显得格外的扎眼。其他的孩子都笑着,叫着,紧紧跟着。那个孩子却在踯躅的脚步中与人群拉开了距离,淡薄的身影如同迷失的一缕幽魂。孩子越走越慢,一步一步,缓缓的,摇摇晃晃,几乎就要倒下去了。
安欣的一颗心跟着孩子摇晃的身影七上八下,终于忍不住“啊”的一声为孩子担心的叫了一声。就在安欣发出声音的那一刹那,孩子猛地回过身来,朝着安欣的方向看过来。安欣忘不了那张脸上的表情,虽然离得老远,然而那张脸上流露的那种怨毒的感觉直穿过夜空沁到安欣的骨子里。她看不清那双眼睛,却觉得那是一双黑暗的空洞,如同枯骨一般。她甚至觉得那里有一张骷髅的脸,正对着她不怀好意的笑。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孩子转过身去,继续他摇摇晃晃的行程。她想去叫人,但还是忍住了。她知道,没有人会信她的话,她不能和别人说,她在冥婚上看到了一个幽灵似的孩子,还对着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