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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生门·妙手(3)

而妙手自芳落离开那日,便如行尸走肉,他还愿意活着,不过是因他们结界七守将承诺天帝和鬼帝的那桩大事。迟早要死,为何不承天帝和鬼帝的人情呢。如今圣女夜莲的幻体寻来了,也就意味着,他的死期将至。然而上天总是很喜欢捉弄人的,就在他失去此生挚爱无可留恋,准备夜莲一事了结便赴死的时候,夜莲却带来了离开七年的大公主芳落,她粉嫩的脸蛋和裙衫顷刻间便将他死气沉沉的生命点亮。

妙手不愿死了,他要活,于是只有铤而走险,破了夜莲幻体。

仿佛被什么惊扰,妙手自深沉而舒缓的睡眠中醒来,张开眼,就看到搁在芳落颈上的剑,而那傻女人还呆愣在那里。

他大叫一声,翻身而起,本能地朝夜莲扑了过去。敢伤害他的女人,无论是谁,他都要与之拼命。何况这个不生不死的幻灵,终究会破碎。

他大概有两百斤重。

夜莲只觉得身后袭来了一阵携裹火焰气息的烈风,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再将芳落推了过去,于是乎,妙手将心爱的女人扑倒在地,令她自回忆中陡然醒来并痛叫出声,看清是谁后一顿毫无章法的拳打脚踢。

夜莲拎着那柄剑,站在一旁冷笑,有一种人,只要找到他的弱点,攻击力顷刻间可以变成负一万,而妙手,恰好就是这种人。

她回身唤醉心道,“走吧,妖精,我们找个地方睡一晚,让这对痴男怨女叙叙旧再来破结界。”

醉心一脸崇拜地看着她,“你怎么这么厉害?”

“有的时候跟人打架是要动脑而不是动手的。”夜莲难得讲了这么长的句子,清清泠泠的嗓音如同遥远暗夜袭来的一阵风,和着远方的星光、花香和水汽。

她们并肩往穹峰的方向走去,还未及离开黒湖,陡然听闻得一声尖啸响起,随之湖面升起巨大水柱,上方翻涌着层层浪花,一波又一波,水柱渐渐变小,终至消失,紧接着而来的是巨大漩涡,几乎蔓延到整个湖面,那漩涡以意想不到的速度飞旋,直让湖边木然观望的两人开始头晕眼花,这两样气势惊人的前奏过去以后,夜魅自水底浮了起来。

远远地,夜莲看他的表情,确实有几分志得意满,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笑。纵然来时听得芳落说起,此兽可吞云吐火,却并不惧怕。

夜魅张口就吐出一大团火焰来,直直地朝夜莲喷射而来。

夜莲动也不动,倒是一旁的醉心吓得够呛,连忙拖着她向后纵跃出老远。夜莲待落地后才不紧不慢地对她说,“我不怕火。”

醉心气恼地一跺脚,“怎么不早说!你虽然没有实体但也很重的好不好!”

夜莲没表情,没说话,也没动作。

她一直以为花妖该是妖娆妩媚闲着没事就想着怎样勾人心魂,再不然就是想尽办法找仙药仙果吃了好长生不老或飞临仙界,可是眼前这一只,身体里供养着的是复仇念力强大的黑色曼陀罗命魂,却镇日里对自己撒娇卖萌讨好犯二,唯有被自己质疑之时仿佛还记得曾经提及过的复仇一事,这花妖未免,过于天真纯良。

如若她本性不是如此,那么必然是有人刻意引导之。可既然要把她教导成这副模样,又为何告诉她,自己是她的仇人呢。

夜莲真是想破这幻灵之体,也想不明白究竟为何。

醉心的丈夫,真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男人。

夜魅见一击未成,展开甚少使用的宽厚双翅飞上天空,再朝她们俯冲而来,那副额头饱满、双目凛凛的模样,竟有天神般的威仪。

夜莲皱了皱眉,总觉得夜魅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曾在哪里见到过。如若师父在就好了,问一问他,必定晓得。

心念辗转间,便被极速而来的夜魅冲撞个正着。

醉心早已吓得跳到一边去,夜魅就像方才妙手扑向芳落一样将夜莲扑倒在了地上,只不过它的冲击力要大于妙手百倍千倍,然而夜莲毫发未伤。

她已是幻灵,自然不会受到实体攻击的损伤,她此际惧怕的,只是三魂散、幻体破。

夜莲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带着嘲笑的表情看向夜魅。

夜魅自然看不到她的表情,即便看到也不会懂。它只会发怒,因接连攻击的失败而怒火冲天,张口又喷出火来,一口接着一口,顷刻间便令黒湖方圆数百里都燃烧了起来。

一时之间,这苍离山上的花妖树妖都因烧灼之痛翻滚哀叫了起来。它们只是不起眼的小妖,如何抵得过夜魅喷出的神火。

夜莲正想着该如何阻止夜魅,却因是幻灵无法施展法术,眼看着夜魅的火越吐越多,连醉心都已身形狼狈、无处躲避,只见一阵轻雾自她腰间悬挂着的长剑中冒了出来。

那雾气越来越浓,终于变成深青色之时已是好大一团,足以藏得下一个人,雾气渐渐散去,手中提着青霜剑的青袍男子噙着冰冷的笑容站在那里。

再看醉心腰间,已没有佩剑。

醉心乍见到他,有些害怕,却仍是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挽住他的手臂,撒娇道,“夫君,你不是被我的法术封在这剑里了吗?怎么自己出来?”见他蹙眉不语,又再说道,“你怎么啦。是生我的气了吗?你不是说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生我的气吗?”

“不会。”他说,知道她素来无知任性,且是自己纵容的结果。说完转脸去打量夜莲,眼光中仿佛凝着冰霜一般,冷冽非常。近十年了,他日日与她相伴,实则与她从未相见,那肉体承了花妖的命魂和自己的溺爱,终于丰腴妖娆起来,变得与她截然不同。他拧起眉毛,饶是平素再冷静自持,也要深呼吸一番。眼前的她如幻如影,整个人只有轮廓而无实体,仍是清晰可见从前的眉眼与手脚,精致、纤细,只是细微的表情已不再能辨别,她原本就很少显露笑容,如今虚幻的存在更形幽冷。

他往前一步,手中仍牵着醉心柔软温暖的手,问道,“你还记得我吗?”没有情绪的一句话,让人不知是何用意。

当然记得。夜莲望着眼前眉目如有冰霜的男子,他的青色衣袍被烈风卷起,如同乌云在身后翻涌。

要怎样形容他——十年前是他伤了自己,又与师父争夺肉身致使身魂离散从而毁了自己,却对那副肉身百般呵护,此刻又在危急中现身相救。这个男人,要么是精神分裂患者,要么就是在酝酿一个天大的阴谋。夜莲心中更倾向于后者。

他只是选了那样一句开场白,并非是想要她的回答。因此在她苦思之时,他便已安顿好醉心,独自去会发狂的夜魅。夜魅见到他,似有一些熟悉,却因兽类的脑容量太低实在想不出眼前之人为何这样熟悉,因此大口一张,先喷火再说。

他手中长剑出鞘,剑光泠泠,发出青凛若霜雪的冷光,恰是克制神兽口中火焰的神物。青霜将内力灌注于剑中,灭了几处借着风势燃烧的火焰,救了苍离山的花草生灵,登时四周一片妖精们跪倒拜谢之声。

他恍若未闻,径自来到夜魅跟前,喝道,“畜生,若不想我手中的剑伤了你,就快快过来投降!”

夜魅乃是上古神兽,早前曾被神族驯养,却不知为何流落到此地成了害人的怪兽,多年来它只知喷火睡觉,早就将当年事忘得一干二净。如今见到青袍肃杀的男子,知他手中的剑有克制自己之法,索性转头往黒湖中喷起火来,火焰遇到湖水,自然烧不起来。

他见它在发泄,索性默默看着,也不阻止。

此时夜莲和醉心已来到附近静观其变。百无聊赖之际,醉心凑近夜莲,摸了摸她的身体,软软的、冰凉,并不会对自己产生抗拒,便放心地牵起她一只手,像孩子握着喜欢吃的棉花糖。

夜莲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也没动作,就那么任她握着。

“喂,你说我向夫君要那只怪兽来当坐骑好不好?“醉心想象着骑在夜魅上的威风样,不禁笑眯了眼。

……

他再次飞身到夜魅面前,周身布满波动水纹以阻挡火的攻击,同时青霜剑出鞘,剑光乍起,惊得夜魅倒退,伸出前爪不住地抓刨地面,喉间发出防备的低吼。

没能看清他身形是怎样动作,只见一道青芒划破天际,眨眼间长剑已刺向它头顶,夜魅向后闪躲,险险避了开去,喘息未定,下一剑寒芒又至。于是它左奔右突,拼命闪躲着冷冽剑气,却终究不是他的对手,第十三剑,他反手刺去,正中他前额双眼之间的要害,却仿佛刺到铜铁,他手上用力,再往下刺去,仍是被阻在他的皮毛之间,而后一股奇特的力量将他手中的剑反弹了起来。他纵身而起,抓住飞离的长剑收入鞘中,落地后高深莫测地看着夜魅。并没有典籍记载这夜魅是钢筋铁骨,他的技能只是喷火,自己这柄青霜剑想要他的性命虽不至易如反掌,却也不会太难,难不成,他的身上有人下过神秘印记?这只神兽,实际上是有主的驯兽?

“你的主人是谁?”他突然问道。

夜魅闻听此言,先是摇头,继而又点了点头。

见它如此动作,料想必是有主人的,只是不懂人类语言,不会说罢了。

神剑蹙眉想了一阵,伸出手去,平静对他说道,“不如你暂且跟着我。总好过你在这里被那些妖怪凡人当做怪物,岂不辱没了神兽身份。”见它双眼望着地面,鼻中喷气,似乎并没听到自己说话,心下了然,又道,“也许有机会寻到你的主人。”

话音刚落,那夜魅已奔至眼前,热乎乎的鼻子在他身上拱来拱去,以示亲近之意。

他低下头,双手抚摸着他光亮粗硬的毛皮,不知这样通灵的神兽,主人是何方神圣。

醉心远远望见夫君已将怪兽收复,兴奋地冲了过去,拍手赞道,“夫君,你好厉害啊!把这只怪兽给我当坐骑好不好啊?”

他懒得纠正她,只冷冷说道,“它叫夜魅。”

醉心早已习惯他的冷若冰霜,仍自顾兴高采烈地道,“那我以后就叫它阿夜好了。阿夜,来,到姐姐这里玩。”

夜魅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哼,并不睬她,只是赖在神剑身边。

不远处的夜莲见此情景,不由玩味一笑。她这细微的动作本不该被人察觉,却见神剑微微侧头,朝她所在的方向瞧了一眼。陡然接触到他如霜似雪的眼光,夜莲只觉得浑身冰凉,如坠冰雪之地。心想此人不但来历不明,且敏锐非常,性情冷厉,单凭这几点,便是个难缠对手,也就难怪当年微决在他的攻击下失了大半国土。

如今夜魅已收服,夜莲破结界再无后顾之忧,见醉心不知何时已偎到他身侧,便转而去寻妙手和芳落。

现在的状况是妙手抱着芳落,芳落怀中睡着云舞。妙手担心云舞醒来会给自己捣乱,索性点了她的睡穴,让小姑娘睡得更久些。

这是他非常满足的时刻,心爱的两个女人都拥在怀中,一个刚刚哭完正是依恋情绪浓厚,一个则安静地睡着。

妙手想要尽快带她们母女离开此地,否则待夜莲赶来,这美好时光就会消失。

但他仍是慢了一步,还未及说服芳落,青霜携着醉心和神兽夜魅的身影便自腾云中落到地面,然后是另一个纤细的身影。夜莲仍是穿着从前的黑衫裙,但因幻灵之体无论使用怎样的颜色都只能看到白,因而从前黑发黑裙的少女成了如今白衣如雾如雪的样子。

雪光耀眼的夜莲凌空向前踏了几步,行了一礼,悠然说道,“我来破结界。”

妙手心中愤恨,也不遮掩,双目通红地瞪视着她,“圣女如今这幻灵之体,不是也活得很好吗?我与她母女二人刚刚团聚,圣女何苦来坏人好事!”

夜莲不禁为铸剑师的智商着急,心想等我破了你的结界,你们安安静静地团聚岂不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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