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二月，沛公从砀北攻昌邑，遇彭越。越助攻昌邑，未下。沛公西过高阳，郦食其为里监门，曰：“诸将过此者多，吾视沛公大度。”乃求见沛公。沛公方踞床，使两女子洗。郦生不拜，长揖曰：“足下必欲诛无道秦，不宜踞见长者。”于是沛公起，摄衣谢之，延上坐。食其说沛公袭陈留。沛公以为广野君，以其弟商为将，将陈留兵。
八月，沛公攻武关，入秦。秦相赵高恐，乃杀二世，使人来，欲约分王关中，沛公不许。九月，赵高立二世兄子子婴为秦王。子婴诛灭赵高，遣将将兵距蛲关。沛公欲击之，张良曰：“秦兵尚强，未可轻。愿先遣人益张旗帜于山上为疑兵，使郦食其、陆贾往说秦将，啖以利。”秦将果欲连和，沛公欲许之。张良曰：“此独其将欲叛，恐其士卒不从，不如因其怠懈击之。”沛公引兵绕蛲关，逾蒉山，击秦军，大破之蓝田南。遂至蓝田，又战其北，秦兵大败。
元年冬十月，五星聚于东井。沛公至霸上。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降枳道旁。诸将或言诛秦王，沛公曰：“始怀王遣我，固以能宽容，且人已服降，杀之不祥。”乃以属吏。遂西入成阳，欲止宫休舍。樊哙、张良谏，乃封秦重宝财物府库，还军霸上。萧何尽收秦丞相府图籍文书。十一月，召诸县豪桀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诽谤者族，耦语者弃市。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馀悉除去秦法。吏民皆按堵如故。凡吾所以来，为父兄除害，非有所侵暴，毋恐！且吾所以军霸上，待诸侯至而定要束耳。”乃使人与秦吏行至县、乡、邑告谕之。秦民大喜，争持牛羊洒食献享军士。沛公让不受，曰：“仓粟多，不欲费民。”民又益喜，唯恐沛公不为秦王。
【译文】
二月，沛公从砀北击昌邑，路遇彭越。彭越帮助攻打昌邑，未攻下。沛公向西至高阳邑，郦食其为里门卒，说：“诸将路过此地的有很多，我看沛公度量最大。”便求见沛公。沛公正坐在床上，让两个女子为他洗脚。食其不向他叩拜，作了一个长揖说：“您必想诛灭无道的秦朝，不该坐着接见长者！”于是沛公起身，提衣向他谢罪，请至上座。郦食其劝沛公攻打陈留。沛公任命郦食其为广野君，其弟郦商为将军，率领陈留军队。
八月，沛公攻打武关，进至秦地。秦相赵高惊慌，便杀了秦二世，派人来，想约定分割关中地区，沛公不许。九月，赵高立二世兄长的儿子子婴为秦王。子婴诛杀赵高，派兵据守蛲关。沛公想攻打蛲关，张良说：“秦兵还很强大，不可轻敌。希望先派人在山上多插旗帜作为疑兵，派郦食其、陆贾前去劝降秦将，用利诱之。”秦将果然想联合，沛公意欲答应。张良说：“这只是秦将要叛变，恐怕其士卒不听，不如乘他们懈怠的机会攻打他们。”沛公领兵绕过峣关，越过蒉山，攻打秦军，在蓝田南大破秦军。随后到了蓝田，又在蓝田北边交战，秦兵大败。
汉元年冬十月，五星聚集于东井星。沛公来到霸上。秦王子婴乘素车白马，以丝带拴着脖子。封裹着皇帝玉玺、符和节，在枳道边投降。诸将有人说应处死秦王，沛公说：“当初怀王派我来，本是由于我能宽容，况且人家已经服罪请降，杀他不吉。”便交给部下看管。于是西进咸阳，并想留在宫中。樊哙、张良劝阻，才将秦重宝财物封存在府库中，收兵驻扎霸上。萧何将秦丞相府地图、户籍、档案文书全都搜集起来。十一月，召集各县豪杰说：“父老忍受秦苛法之苦很久了，诽谤者遭到屠杀，偶语者被处死于街头。我与诸侯约定，先入关的人称王，我应该在关中为王。与父老乡亲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其余的秦法律全部废除。官吏百姓以前的情况不变。我入关的目的，是为百姓除害，不是为了掠夺施暴的，不要害怕！我之所以驻军霸上，是为了等诸侯到来再作约定。”于是派人与秦朝官吏到县、乡、邑告谕百姓。秦地百姓大喜，争相带上牛羊酒食犒劳官兵。沛公推辞不受，说：“仓库中粮食很多，不想花费百姓的。”百姓愈发高兴，唯恐沛公不做秦王。
【原文】
沛公旦日从百馀骑见羽鸿门，谢曰：“臣与将军劾力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不自意先入关，能破秦，与将军复相见。今者有小人言，令将军与臣有隙。”羽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毋伤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羽因留沛公饮。范增数目羽击沛公，羽不应。范增起，出谓项庄曰：“君王为人不忍，汝入以剑舞，因击沛公，杀之。不者，汝属且为所虏。”庄入为寿。寿毕，曰：“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因拔剑舞。项伯亦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樊哙闻事急，直入，怒甚。羽壮之，赐以酒。哙因谯让羽。有顷，沛公起如厕，招樊哙出，置车官属，独骑，与樊哙、靳强、滕公、纪成步，从问道走军，使张良留谢羽。羽问：“沛公安在？”曰：“闻将军有意督过之，脱身去，问至军，故使臣献璧。”羽受之。又献玉斗范增。增怒，撞其斗，起曰：“吾属今为沛公虏矣！”
沛公归数日，羽引兵西屠成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所过无不残灭，秦民大失望。羽使人还报怀王，怀王曰：“如约。”羽怨怀王不肯令与沛公俱西入关而北救赵，后天下约。乃曰：“怀王者，吾家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专主约！本定天下，诸将与籍也。”春正月，阳尊怀王为义帝，实不用其命。
二月，羽自立为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背约，更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四十一县，都南郑。三分关中，立秦三将，章邯为雍王，都废丘；司马欣为塞王，都栎阳；董翳为翟王，都高奴。楚将瑕丘申阳为河南王，都洛阳。赵将司马印为殷王，都朝歌。当阳君英布为九江王，都六。怀壬柱国共敖为临江王，都江陵。番君吴芮为衡山王，都邾。故齐王建孙田安为济北王。徙魏王豹为西魏王，都平阳。徙燕王韩广为辽东王。燕将臧荼为燕王，都蓟。徙齐王田市为胶东王。齐将田都为齐王，都临菑。徙赵王歇为代王。赵相张耳为常山王。汉王怨羽之背约，欲攻之，丞相萧何谏，乃止。
【译文】
沛公清晨带领百余骑兵去鸿门拜会项羽，说：“臣与将军合力攻秦，将军战于河北，臣战于河南，没想到会早一步入关，能破秦，与将军再次相见。如今有小人进谗言，使将军与臣产生误会。”项羽说：“这都是沛公左司马曹毋伤说的，不然，我怎么会如此？”项羽于是便留沛公饮酒。范增几次用眼神暗示项羽击杀沛公，项羽不作反应。范增起身，出外对项庄说：“大王为人心慈，你入帐舞剑，乘机击沛公，杀死他。不这样的话，你们不久就被俘了。”项庄入帐祝酒。礼毕之后说：“军中没有可以取乐的，请允许我舞剑。”便拔剑起舞。项伯也起舞，总是以身体掩护沛公。樊哙听说事急，直进帐中，很愤怒。项羽视之为壮士，赐酒给樊哙。樊哙就此事责问项羽。不一会儿，沛公起身上厕所，招樊哙出来，留下车马随从，自己骑马，让樊哙、靳强、滕公、纪成步行，从小道返回，让张良留下来答谢项羽。项羽问：“沛公在何处？”张良说：“听说将军有意责备他，他脱身已去，从小道回到军营了，因此让臣献上玉壁。”项羽接受。又献给范增玉斗。范增非常愤怒，撞碎玉斗，站起来说：“我们要成为沛公的俘虏了！”
沛公回到军中几天后，项羽领兵西入成阳大肆屠杀，杀死秦降王子婴，烧毁秦宫殿，所到之处无不毁灭，秦地百姓感到非常失望。项羽派人报告楚怀王，楚怀王说：“按照当初盟约。”项羽怨恨怀王不愿让他与沛公同时西向入关，反而让他北上救赵，使他未能先入关，便说：“怀王是我家所立，没有什么功绩，凭什么能主盟约！本来平定天下者，是诸将和我项籍。”春正月，表面上尊奉怀王为义帝，实际上不听从他的命令。
二月，项羽自封为西楚霸王，领有梁、楚地区九个郡，定都于彭城。又背弃盟约，改封沛公为汉王，领巴、蜀、汉中三郡四十一县，定都于南郑。三分关中，立秦朝三名降将：章邯为雍王，定都于废丘；司马欣为塞王，定都于栎阳；董翳为翟王，定都于高奴。楚将瑕丘人申阳为河南王，定都于洛阳。赵将司马印为殷王，定都于朝歌。当阳君英布为九江王，定都于六。怀王柱国共敖为临江王，定都于江陵。番君吴芮为衡山王，定都于邾。原齐王田建之孙田安为济北王。改封魏王魏豹为西魏王，定都于平阳。改封燕王韩广为辽东王。燕将臧荼为燕王，定都于蓟。改封齐王田市为胶东王。齐将田都为齐王，定都于临菑。改封赵王赵歇为代王。赵相张耳为常山王。汉王怨恨项羽背弃盟约，意欲进攻项羽，丞相萧何劝阻，才作罢。
【原文】
夏四月，诸侯罢戏下，各就国。羽使卒三万人从汉王，楚子、诸侯人之慕从者数万人，从杜南入蚀中。张良辞归韩，汉王送至褒中，因说汉王烧绝栈道，以备诸侯盗兵，亦视项羽无东意。
汉王既至南郑，诸将及士卒皆歌讴思东归，多道亡还者。韩信为治粟都尉，亦亡去。萧何追还之，因荐于汉王，曰：“必欲争天下，非信无可与计事者。”于是汉王齐戒设坛场，拜信为大将军，问以计策。信对曰：“项羽背约而王君王于南郑，是迁也。吏卒毕山东之人，日夜企而望归，及其锋而用之，可以有大功。天下已定，民皆自宁，不可复用。不如决策东向。”因陈羽可图、三秦易并之计。汉王大说，遂听信策，部署诸将。留萧何收巴、蜀租，给军粮食。
汉王西过梁地，至虞，谓谒者随何曰：“公能说九江王布使举兵畔楚，项王必留击之。得留数月，吾取天下必矣。”随何往说布，果使畔楚。
五月，汉王屯荥阳，萧何发关中老弱未傅者悉诣军。韩信亦收兵与汉王会，兵复大振。与楚战荥阳南京、索问，破之。筑甬道属河，以取敖仓粟。魏王豹谒归视亲疾。至则绝河津，反为楚。
六月，汉王还栎阳。壬午，立太子，赦罪人。令诸侯子在关中者皆集栎阳为卫。引水灌废丘，废丘降，章邯自杀。雍地定，八十馀县，置河上、渭南、中地、陇西、上郡。令祠官祀天地、四方、上帝、山川，以时祠之。兴关中卒乘边塞。关中大饥，米斛万钱，人相食。令民就食蜀、汉。
秋八月，汉王如荥阳，谓郦食其曰：“缓颊往说魏王豹，能下之，以魏地万户封生。”食其往，豹不听。汉王以韩信为左丞相，与曹参、灌婴俱击魏。食其还，汉王问：“魏大将谁也？”对曰：“柏直。”王曰：“是口尚乳臭，不能当韩信。骑将谁也？”曰：“冯敬。”曰：“是秦将冯无择子也。虽贤，不能当灌婴。步卒将谁也？”曰：“项它。”曰：“是不能当曹参。吾无患矣。”
【译文】
夏四月，诸侯纷纷离开项羽麾下，返回本国。项羽仅仅拨卒三万人随汉王，楚国人、诸侯国人仰慕汉王而跟从他的有数万人，从杜县南进蚀中。张良辞汉王返回韩国，汉王送他至褒中，他劝汉王烧毁栈道，防备各诸侯偷袭，也向项羽表示无东向之意。
汉王到达南郑后，诸将和士卒都唱歌，想东归，不少人中途逃了回去。韩信任治粟都尉，也逃跑了，萧何追回韩信，随即推荐给汉王，说：“想争天下，除了韩信再没有能够与之谋划的人了。”因此汉王斋戒设坛场，拜韩信为大将军，询问争天下的对策。韩信回答说：“项羽背弃盟约而让您在南郑称王，是贬谪。官兵都是山东人，日夜盼望东归，利用这种锋锐之气，可以成就大事业。天下已平定，人民都想安宁，不可再用。不如决定东向进军。”于是讲述了能够打败项羽、容易兼并三秦之计。汉王很高兴，就听从韩信计策，对诸将作出部署。留下萧何征收巴、蜀地区的租税，供应军粮。
汉王经过梁地，到达虞县，对谒者随何说：“你能劝九江王英布使他举兵叛楚，项王必留下攻打英布。假如他能停留数月，我就一定能够夺取天下。”随何前去劝说英布，果然让他背叛了楚国。
五月，汉王驻扎于荥阳，萧何征调关中的老弱和未到兵役登记年龄的人全部到军中报到。韩信也征集士兵与汉王会师，汉军士气再次大振。与楚军于荥阳南的京、素一带交战，击败楚军。汉筑甬道，通往黄河，以取得敖仓粮食。魏王魏豹请假探亲。一到家就断绝黄河渡口，反汉降楚。
六月，汉王回到栎阳。壬午，立太子，赦免罪人。命关东人在关中参军的都集合起来任守卫栎阳。汉兵引水淹废丘，废丘降汉，章邯自杀。雍地平定，共八十馀县，设河上、渭南、中地、陇西、上郡五郡。命祠官祭祀天地四方上帝山川诸神，按时祭祀。征调关中兵卒守边塞。关中地区发生饥荒，米一斛价值万钱，出现人吃人的情况。汉王命人民到蜀郡、汉中地区谋生。
